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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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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看不見的東西。”

紅蓮把下巴拄在膝蓋上,她知道衛莊在故作不經意地瞟她,她也故作不理會。

“你知道一整個的新鄭城是什麽樣子嗎?你一定知道吧。可是我不知道,我在這裏長了十五年了,我出宮的次數——”她掰著手,突然把一個手掌伸了出去與晚風撞擊在一起,狠狠張開修長如玉的手指,她說,“一只手就數得過來。”

“你知道新鄭城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嗎?我猜你應該也知道。可是我更不知道,我一點也不知道。”

“你說,我會不會一輩子都只能在這裏呢?”

紅蓮兀自站了起來,開始不停地蹦跳,把房頂的瓦片踩得劈啪作響,

“我想——”她一邊跳一邊喊,

“我想——如果我站在最高的地方——”

“然後再跳得高一點——更高一點——就像這樣——”

“我是不是就能看見那些——我從來沒見過的地方了啊——”

你的世界那麽大,所以你不會知道的,你不會知道這宮裏的日子多難熬。你不知道我的心裏,有一團火,燒灼著我,讓我不得安寧。

衛莊也站起身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紅蓮停下來看著他,臉紅撲撲的,胸脯劇烈起伏著,眼睛又大又亮,像一汪不見底的水塘。

“你想出去麽?就今晚,現在。”

許多年過去了,紅蓮依舊清楚得記得,那天晚上的月亮是圓的,降臨在新鄭城的夜空之上,照徹著城裏的一切,千家萬戶,百條街巷都在月光的母輝下沈睡。

那也許是她此生最接近月亮的一次,她仿佛就在月亮身前飛過,耳畔拂過月光的氣息。她的發絲在夜空裏四處飄蕩,同她的心一樣。

她在飛,她完成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意義上的飛翔。

她趴在一個年輕男人背上,掠過了重重疊疊的屋頂,完成了跨越大半個新鄭夜空的飛翔。

原來,命運早在那個時刻起,就插好了人生之書下細密的註腳,等著她來檢索。曾經滄海,除卻巫山,紅蓮剛剛十五歲,在這個剛剛懂人事的年紀,她就過早地遇到了生命中的高山與大海,她就是那只蝴蝶,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其飛越。

紅蓮知道那個參破秘密的咒語是什麽了。

她纏著衛莊陪她練劍,有好一陣了。他的劍法高明,這只是其一,其實她也未必在乎他的劍法是不是高明。練劍只是一個雙方都樂意接受並覺得順理成章的幌子,可能誰暗藏的心意都沒放在“練劍”本身上。

不過衛莊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肅認真——說實話,他是認真教教還是隨便教教,紅蓮也看不出來。她只是喜歡在一起的那一段時間而已,男人認真的樣子最帥了,雖然衛莊認真的時刻居多,但一板一眼地扶著她的胳膊糾正她出劍動作的時候,紅蓮還是覺得心像踩在雲朵上一樣飄來飄去的。她有一半的心是想認真學劍法的,另一半是想認真犯花癡。

那日她終於可以把幾個招式連起來演練了,衛莊就倚靠在樹下抱臂看著她練,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碎影。

紅蓮結束了動作收劍,卻不見他出聲——他通常都要點評一番的,在他眼裏她的毛病實在太多了,然而那天他是沈默的,於是紅蓮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怎麽樣?”

衛莊是走神了,也許他在其他時刻都不被允許有絲毫走神,所以在紅蓮面前他大概走了這輩子最多次數的神。

“……還不錯……”

衛莊隨口應付,他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最近看見紅蓮,他總是有些,心猿意馬。

“真的嘛?你誇我還不錯!?那你為什麽還是這副表情?你不應該……表現得開心一點嘛?”

她那時格外大膽,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從來沒有人敢做的事。大概因為面前俊美的容顏讓她徒生勇氣。她伸手胡亂揉捏著衛莊面無表情的臉,“哎你怎麽不笑呢你笑呀你笑起來可好看了呢,你笑嘛你笑嘛……”

衛莊猛地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腕,甚至讓她有些吃痛了。他的眼中明晦不定,這讓紅蓮十足的中氣都弱了下來,“哎你做什麽……”

——他不會生氣了吧。紅蓮有點慌。

對面的人一點一點的貼近了,紅蓮後退一步,他上前一步,她退一步,他上前一步,她的手腕還被牢牢禁錮著無法掙脫。

衛莊一錯身,紅蓮就被抵在了樹幹上,退無可退。

他的眼睛像一潭結了冰的野湖,可是紅蓮確信她看見了千萬尺之下的湖底的一團火。

紅蓮眼睜睜看著衛莊俯身下來,吻住了她。

天旋地轉,仿佛整個宇宙都轟然作響。可是紅蓮躲都沒有躲,沒有掙紮,沒有抗拒,只是努力讓自己繃緊的身體放松下來。那一瞬什麽都不存在了,天地間只剩可以用“你我”來言說的兩人。

——只剩你和我,莊,只剩你和我。原來在一開始,那種朦朧未明的感覺,就暗示了未來的一切走向。

等到紅蓮被松開,回過神來大口大口地喘息時,衛莊已經走遠了。他放開紅蓮之後,一言不發,扭頭就走,只留給了她一個倉促的背影。她有些懂,又有些不懂的背影。

過了幾日,約定好在冷宮湖心島練劍的時間又到了。

紅蓮心裏忐忑,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她有些擔心他不會來了,所以她去得很早。她覺得這樣一來,如果到時許久沒有看到衛莊,她還可以欺騙自己,是因為她來早了。

她不知道,衛莊也抱著同樣的忐忑,擔心她不會來了,因此他也去得格外早。

所以兩個人正好碰了個正著。

這是有史以來,他們最沈默無言的一次練劍。衛莊一直斂眸下垂,回避著她的眼睛,指點動作時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其餘一句不多言。

紅蓮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

這種情形貫徹了他們一整個練劍過程,直到那一個半時辰的天光就要過去了,她該回去了,他也要走了。

衛莊的確得走了,他都轉過身去了,突然聽得身後紅蓮清脆的聲音:“餵!”

紅蓮緊張得咽了一下口水,一跺腳還是擺足了氣勢講出來,“你不……你難道不親我一下再走嘛?”

紅蓮知道那個秘密是什麽了。

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是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詩從來都是用於表達人們無法精確表達的感覺。他們無法開口,於是他們寫詩。

那個秘密是: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

只不過,那時的紅蓮無論如何無法預料到,這個秘密,她將用一生去守候。

(四十三)

紅蓮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日囚禁在宮裏一步未出了。她其實可以記得,這不是難事,她隨便問一個宮女就可以知道答案,可是她不想讓自己把日子都算清楚。

算得那麽清楚做什麽呢?時間的長短快慢對她來說已經沒什麽意義了。餘下的一切生命長度,大抵都不會有什麽意義了吧。

沒關系的,什麽都沒關系了,紅蓮想。

她原來根本沒抱著還能活著的心,劫重犯,竊虎符,每一樁都是死罪。她那日被抓回來,跪在大殿中,一句話都不講,只求一個痛快的下場。沒想到審了個一來二去,最後的聖命是囚禁在自己宮裏等候發落。

這一等就等了不知多久。

紅蓮想想就覺得無比諷刺,她父王舍得把她送給姬無夜,卻無論如何舍不得把她殺了。命運還給她留著一口氣,不知是否在背後露出它黑色的陰晴不定的笑臉。

有些人活著,和死了沒什麽區別。紅蓮可能二十歲那年就死了,剩下的這幅軀殼,她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她也沒再動過什麽不安分想法,以前她禁足三天就覺得憋悶得難以忍受,現在被關了這麽久,也沒什麽所謂。她連房門都不允許被踏出一步,消息自是斷了,外界有什麽新動蕩,她一概不知,韓國怎麽樣,她也無力去想了。

國不成國,家不成家,親人沒了,愛的人也不會再見到了。她現在什麽都沒了。連未來都沒有。

她只有記憶,一遍一遍拿來咀嚼的記憶,她年紀輕輕,卻成了一個終日無所事事倚仗著記憶活下去的人。

紅蓮想,她這一生的快樂,或許本來就十分有限,而她在十七歲之前就把它們全用光了。

也許吧,眾生皆苦,而上天是公平的。這個國家的子民,這個人世間的底層的流浪者,有太多人生來就在受苦。而她生下來就是公主,一開始就無意之中占據了過多的恩寵,這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幸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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