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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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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他緊閉著雙眼,眉頭也緊皺著。

想來頭痛得非常不好受。

於是赤練也爬到床上,跪坐到他頭前,捧起他的頭枕在自己腿上。衛莊睜開眼疑惑地看著她,那雙平日冷然鋒利的眼眸罕見地露出了恍惚和痛苦的神色。

“閉上。”赤練命令得溫柔,伸手覆上他的雙眼,摘掉了抹額。

她緩而有力地給他按摩頭部,看起來頗有些章法,不像是胡亂按按。溫涼的手指伸入濃密的白色長發內,指腹按揉著頭部幾處重要的穴位。這樣按摩好一會,再耐心地把手從頭顱上一點一點挪下來,移至太陽穴處旋轉揉按,過了半晌又用雙手向兩側反覆摩挲他方方正正的飽滿額頭,而後一手扶著他的額頭,一手伸到頭下揉捏後頸根部。

衛莊漸漸放松下來,他感受著貼著自己的柔軟溫暖的軀體,聞著她身上若有似無的女子香氣,很是受用。在毒藥和按摩的雙重作用下,他的意識飄忽起來。

似夢非夢中,一個穿著粉色衣裙頭的小姑娘,在夕陽籠罩的曲折回廊裏,耳邊傳來嬌叱的聲音,“大膽!整個王宮都是我的家!誰敢攔本公主!”

頭上的銀色蓮冠在夕陽下反射著光。

一會又是那個清脆的嬌滴滴的嗓音,歡快又好奇,“哥哥,他是誰呀,是不是你的那個功夫很厲害的朋友?”

“他長得可帥啦!”

“你來陪我嘛好不好!”

“你會回來看我嗎?”

“衛莊哥哥!”

“莊——”

“衛莊大人。”

哭聲,低回的啜泣和淒厲的哭叫交織在一起。

被火光映得腥紅的都城裏,他到處尋找一個身影,可是哪裏都找不到。她能去哪兒呢?他再也找不到她了嗎?

在離散的,難以集中的混亂思緒中,他想盡力給她一個堅穩的懷抱,卻最終陷入了沈沈的無邊黑暗中。

赤練撫摸著衛莊的眉心,直到那緊皺在一起的眉鋒漸漸展平,才收回手,慢慢撤出來,把他的頭輕放在枕上。

她突然覺得也有些困倦了,昨晚也是只睡了一個時辰多一點。站在床邊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輕手輕腳地脫掉鞋襪,悄無聲息越過床上剛剛睡熟的人,爬到裏面躺了下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赤練悠悠轉醒,一轉身就看見衛莊已經坐了起來,披著衣服斜倚在身後的墻上,一條腿弓起,同側受傷的左臂就搭在膝上,很隨意的樣子,側臉勾勒出鋒利的眉骨、高聳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頜,也不知醒了有多久了。

床帳只被他拉開了一半,陽光在床尾照射一道光跡,那上面能看見纖塵在空中飛舞,和光同塵,與時舒卷,赤練腦中一下浮現出這句話。看起來應該是中午了。

赤練其實有點慚愧,平時也就罷了,怎麽這種情形還是醒得比他晚。

“醒了?”聽見動靜,衛莊看向她。

赤練一面坐起來一面笑道,“怎麽不叫我?”又問,“好一點沒有?頭還疼嘛?”

衛莊搖頭,“已無礙。”

赤練有點詫異,他如果身體沒事了還坐在這裏,沒去忙他的事情,真是非常難得。

“什麽時辰了?”她順口問。

“快未時了。”他一直看著她。

赤練突然覺得他有點反常,目光中竟然帶了一絲十分罕見的欲言又止。難不成毒素還在起作用?

最終衛莊還是開口了,“你哥哥,”他擡手捏了捏眉心,“韓非的死因過些時日就要水落石出了,還有,紫女可能並沒有死,我已經派出了人手去追查她的線索。”

巨大的靜默橫亙在他們中間。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提起這兩個名字了,這也是一種屬於他們之間獨有的默契。

赤練偏過頭去,眼眸斜望向天花板,她不想讓眼淚掉下來。

都是些陳年往事了。

就算這次在桑海與張良重聚,他們三個也很少提到韓非。這個名字就是一把無形但鋒利無比的劍,一提起來每個人心上的傷口都要重新被刺傷一回。衛莊,張良,赤練,每個人無一逃得過。舊的歲月已經過去,憑他怎樣力挽狂瀾也無法重新完覆一個昔日的韓國,人們需要學會在新的時代裏生存,誰都懂這個道理。

江湖上的衛莊是一個無情無義冰冷狠絕的人。他幾乎沒有表現出過悲傷,在他的定義裏,悲傷等同於脆弱等同於弱者。

可他從來沒有放棄追查韓非的死因,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死也要讓他死個明白,仇多久都要報清。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韓非建立起的流沙,昔日合作夥伴只剩他一個,他也要支撐著流沙繼續走下去,哪怕流沙已經面目全非。

還有赤練,他從不肯放下她。赤練知道,他對她是情愛,有情愛,又不止於情愛。韓非是聯絡起他們倆的那個樞紐,他恰好是韓非志同道合實現共同抱負的知己好友,她恰好是韓非放在心尖上疼愛的寶貝妹妹。赤練分不清,他對自己多少是情愛,多少是情義,這兩者緊緊纏繞依存在一起,怕是衛莊自己也掰扯不清。

赤練的眼淚又要落下來,為哥哥,為她自己,為衛莊,還為他的強悍。

他們同在一條渡過黑暗無盡的絕望長河的舟上,同在一把遮擋肆虐狂暴的腥風血雨的傘下,同樣踏過仇恨和悲憤的熊熊烈火,同樣背對故國腐朽骯臟但生養了他們的覆巢焦土,吞咽下同樣的痛苦,抗爭同樣的命運重錘,永遠拒絕被擺布。

她或許可以脆弱,可以退縮,可以崩潰,可以尋求依靠和安慰,反正有他在。但他,一步都不能退,一個錯都不能出,一刻也不能倦怠。她被允許流淚,而他只有血可流。

赤練慢慢貼過去,把頭靠在他肩上,繼而又慢慢摟過他的胳膊,把臉埋在他懷裏。他身上散發出清冽硬朗的雄性氣息,肩膀永遠那麽寬厚,這些都讓她覺得安全和安心。

衛莊大概感受到了右肩上的一絲潮濕,他伸手攬住了赤練,“知道你會難過,但總得告訴你——哭了?”

赤練並不擡頭,悶聲悶氣地反駁從他懷裏傳出來,“才沒有。”

(十九)

流沙總舵裏有一棵大樹,樹華大如庭蓋,足足能遮住一丈見方的地面,春天會開花,雖然不是珍稀的藍花楹,但粉瓣洋洋灑灑飄落的景致也不算差。可惜現在季節過了花已經謝去,只剩葳蕤茂盛的綠雲。赤練不知道這棵樹幹須兩人合抱的花樹是什麽時候出現的,有一天它像是憑空一般地突然出現在她眼前了。

樹旁還有一方水塘,裏面浮著成片的睡蓮。可惜現在季節還沒到,那些睡蓮只是在綠油油的蓮葉上打起了骨朵,未能成片盛開。同樣,赤練也不太清楚這片蓮池是什麽時候紮根於這裏的。

百忙之中的流沙主人在自己的地盤裏搞出這兩樣東西來,赤練知道這算是他明顯地刻意地討好了,流沙其他人也是嘴上不說但心知肚明,衛莊大人自己一個大男人是不會有欣賞花草紅粉這般明顯屬於女兒家的趣味的,做給誰看一目了然。衛莊命人設法弄了這些來,也不和赤練說,就像它們是自己平白無故跑進流沙裏來而他不毫知情一樣。衛莊什麽毛病赤練這麽多年摸得很清了,他之前也隔三差五地從外面拿回一些樣式時新的簪子手鐲,顏色正流行的胭脂口紅,甚至十分稀罕的珠玉寶石一類,一聲不吭地隨手扔給她,並對她的送上來的笑容一臉淡然。

赤練不是那種樸素無華的女人——像端木蓉那樣,端木蓉喜歡不施粉黛不著簪釵,一身布裙來去如風,她從小就習慣了那種生活,那樣她更自在美麗,但雪女和赤練都不行。赤練從小是個公主,習慣了珠翠金花綾羅繡錦圍繞於身旁,她也在進入流沙後試圖抑制自己對這些玲瓏物件的迷戀,以及得到它們的欣喜——她清楚自己再也不是什麽千金公主了,沒了公主的命還留著公主的病可不是什麽好事。但是她失敗了,因為她雖不說但衛莊總能讓人搞回來不少,而且憑著赤練的識貨程度,她看得出那些東西都是本應流入宮廷王室的。這對衛莊來說倒不是難事,開口幾句話的便利,只不過難得他有這份心,怕她落差太大心裏憋悶,吃穿用度皆是從前的水平,流沙這江湖廟能不能供得起一尊大佛不好說,供起一位公主還算綽綽有餘。

難為他有這份心,但他就是不明說。

今天夜色真好。夏日夜晚的涼風回蕩在流沙總舵裏,遲遲不肯離去,庭臺宇廈的邊邊角角,連同那些細微的木刻紋理都隱沒在深霭裏。蟬聲,蛇行的窸窣聲,一些看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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