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拉斐爾坐在床沿看一份曼加爾羅當地的報紙，法洛從浴室出來，用毛巾擦著頭發，在拉斐爾對面坐下。由於旅館房間不大，兩張床離得很近，拉斐爾翻報紙時報紙的邊角幾乎拂過了法洛的面頰，不過法洛沒有避開，而原本決定無視掉他的拉斐爾在法洛的目光長久註視下終於擡起頭。

對面的法洛沖他笑了下，問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如何？”

拉斐爾楞了下，然後想起剛剛進魔法部時他也曾給自己講過“故事”，於是黑著臉說：“不要。”

法洛擡了擡手，拉斐爾手中的報紙就浮了起來，在空中迅速地卷了卷，落到了法洛手中。

“這有什麽好看的。”法洛拿著那卷報紙在手中敲了敲。

“我以為你會訂個大點的套房。”拉斐爾說。他起身走到櫃子前，想吹滅上方的蠟燭，但法洛在他身後說了句：“這麽麻煩做什麽？”而法洛的話音剛落，屋子裏所有的蠟燭都熄滅了。

“你也讓我先回床上啊。”

在一片黑暗中，拉斐爾摸索著躺回床上，可惜法洛並不打算讓他睡個安穩覺，在拉斐爾剛剛拉好被子閉上眼睛的時候，法洛以“你一定睡不著吧”為開頭，開始講起當年的事情——某件確實會令拉斐爾睡不著的事情。

“你還記得那天你堅持不批準巴金斯的申請嗎？”

拉斐爾沒有搭理他，一心一意只想睡覺，可是法洛自顧自說著，甚至點起了煙鬥，坐在床上吞雲吐霧著。

拉斐爾忍無可忍，揮開飄到面前的煙，咬牙問：“你是不想讓我睡覺了嗎？”

法洛驚訝道：“你不會才發現吧？”

“……”

法洛在黑暗中露出一個奸計得逞的笑容，拉斐爾爬起來，伸手去拿他的煙鬥，法洛側身避開，拉斐爾於是繞到窗前推開窗戶，冷風湧了進來，屋子裏的煙味瞬時淡了些，法洛咳了幾聲，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被煙嗆到。

拉斐爾站在冷風中回頭問：“你什麽時候開始抽這個了？”

法洛搖頭：“你可以關上窗戶了，我不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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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兩人剛進魔法部，分在了在同一間辦公室，工作量很大，工作內容也很雜，其中有一項是需要他倆審查批準魔法產品的銷售。因為是魔法產品，所以遞交上來的申請並不多，而且基本都是巴金斯的申請。

有一天，法洛百忙之中擡起頭，看見拉斐爾正拿著個萬花筒轉著，有點好奇，但是拉斐爾只往萬花筒裏看了一下，就揮筆通過了。

法洛出聲問：“那個是什麽？給我看一下。”

“實景萬花筒。”

拉斐爾遞給他，然後繼續查看下一個產品，過了一會兒，法洛放下萬花筒，問道：“你通過了？”

拉斐爾點頭。

法洛笑瞇瞇地說：“你再認真看一下。”

在拉斐爾疑惑地舉著萬花筒四處看時，法洛在他耳邊輕聲耳語：“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拉斐爾正打算放下萬花筒，法洛制止了他：“不，你看你的，聽我說就行。”

法洛講的是一個很普通的童話故事，叫做“月亮船”，拉斐爾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說給自己聽，因為這是一個很有名的故事，差不多每一個生長在法卡蘭大陸上的孩子都聽過。而比起其他的童話，母親們似乎更偏愛這個故事，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在孩子的枕邊用甜美溫柔的語調講上一遍。不過，拉斐爾是長大後從書上知道這個故事的，當時他正在哄侄子睡覺，捧著故事書講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有精靈存在。每年的每一個月裏，當天上的月亮變得彎彎的，精靈們就會醒來，它們坐在月亮上搖啊搖，把月亮當作秋千蕩著，一不小心就會掉下來，掉到睡著了的孩子的床上，它們會進到孩子的夢裏，和孩子們一起玩。

等到日子一天天過去，月亮不那麽彎了，坐不上去了，精靈們就掉不下來了，孩子們也就見不到它們了。孩子們的記性很不好，一見不到，他們就會忘掉精靈，他們會和小妹妹搶布丁吃，和鄰居家的孩子玩捉迷藏，把媽媽洗好的衣服弄臟，他們總有其他好玩的事等著，沒有時間去想起夢裏的精靈。

而等到下一個月時，掉下來的就不是之前的那個精靈了，精靈們和孩子們玩著，直到孩子們長大，去到木匠那裏當學徒，或者到田裏收割莊稼，總之，變得越來越忙，越來越累，一到晚上就喝得酩酊大醉，或者累得倒頭就睡，精靈們也叫不醒，漸漸的它們就離開了，去找下一個孩子玩。

有一個孩子叫漢斯，漢斯5歲了，但他的身體很不好，經常生病，每天都躺在床上，身上總是有一股藥味，臉色蒼白，大家都覺得他活不了多久。漢斯的爸爸是個雕塑家，他很忙，但他做了很多的石雕，大的小的，有些擺在漢斯的床頭，每天每天陪著漢斯。而漢斯的媽媽在他剛出生不久就去世了，所以漢斯雖然一整天都躺著，卻沒有人給他講睡前故事。

但是有一天，一個叫海諾的精靈掉進了他的夢裏。

那幾天的夜晚是漢斯最快樂的時光，在夢裏，他看見了屋外的藍天白雲，海諾帶漢斯去了遠處的雪山，看見了山那一邊的湖，他們去樹林裏野餐，在草地上唱歌跳舞，玩各種游戲，但有一個游戲他們絕對不會玩，就是捉迷藏。

因為漢斯很害怕海諾不見掉，海諾是他唯一的朋友，無論是在夢中還是現實裏。但是海諾告訴漢斯，月亮變圓時他就要離開，不過不用擔心，下一個月還會有其它精靈來的。

“你不來了嗎？”漢斯問。

“我們沒法重覆到同一個人的夢裏的。”海諾回答。

漢斯很難過，他郁郁寡歡了很多天，無論海諾怎麽哄他，他也開心不起來，最後海諾沒辦法，問他：“要不你和我一起離開吧，和我一起到月亮上去。”

“可以嗎？”漢斯很高興地問。

“但那樣的話，你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那沒關系。”漢斯說。

但是海諾違背了自己的承諾，他沒有帶漢斯離開，漢斯很傷心，他哭啊哭，無論白天還是黑夜，他哭了一整個月。等到下一個月到來時，他已經哭不出來了，人們都說他要死了，漢斯的爸爸也總是唉聲嘆氣，房間裏的藥味也越來越濃。

又是一個月亮彎彎的晚上，漢斯發著高燒，頭昏腦漲地躺在床上，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在半夢半醒間他看見床頭站了一個人，一個小孩，這個小孩很奇怪，他有尖尖的耳朵，漢斯問他是幹嘛的，他說他是剛來的雕刻學徒，漢斯問他叫什麽名字，他說他叫海諾。

海諾問他為什麽病得這樣厲害，漢斯說自己的朋友離開了，所以很難過。

“你的朋友叫什麽名字？”海諾問。

“不記得了。”漢斯回答。

“那他是什麽人呢？”

漢斯搖頭：“我只記得他背叛了我。”

法洛聲情並茂地講完了這個故事，也不管拉斐爾有沒有分出點註意力在自己的故事上，然後他等了會，不懷好意地問道：“你還在看啊，看見什麽了？”

拉斐爾仍舊舉著萬花筒，喃喃著：“竟然能看得這麽清楚。”

“是什麽？”

“信封。”拉斐爾說，不解道：“為什麽是個信封？難道是因為我昨天剛寄了信？”

“給誰的信？”

“我母親。”

“哦，你仔細看，說不定還會看見內容呢。”法洛調侃道。

這時有人來叫法洛，他就出門去了，等他忙完回來時，拉斐爾已經走了，桌上巴金斯萬花筒的申請蓋了駁回的章。法洛以為拉斐爾回家了，但是第二天拉斐爾沒有來，連巴金斯過來質問申請的事都是法洛給調解的，最後當時的魔法部部長還是給巴金斯通過了。法洛問起拉斐爾，部長說，之前拉斐爾的項目批了，他調到東部山區去了。

寄出去的信是沒有留稿子的，拉斐爾並不記得自己給母親的那些信裏具體寫了什麽，直到那天法洛讓他看萬花筒。長久的分別存在著各種不安定因素，兩個原本親密的人也許就這樣漸漸變得陌生。而當年寫下的依賴眷念的詞句在現在看來卻是說不出的尷尬。

從最早剛剛來王都念書時寫的：“好久不見了，親愛的媽媽，您怎麽不來看看我？其他同學都有親人來看望的，就我每次接待時間完全沒人找。不過你應該很忙吧，請不用擔心，我五月節就回去了。”

“您搬家了？怎麽不告訴我？我提著行李箱站在門口，房東告訴我你搬走了，她不知道你去哪裏了，我只好去旅館住，然後把信寄到舅舅那裏，希望你能回信。”

“您為什麽不回信，工作很忙嗎？我都不知道您在哪裏，連亨利舅舅都不知道，能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嗎？”

到底都是為卡米爾宮服務，後來也知道母親在哪裏工作，信應該寄到哪裏，偶爾亨利舅舅也會來信，提兩句有關母親的消息，但母親就是沒有回信，也不來看望。

等到拉斐爾畢業時，信大概就是這麽寫的：“新年好，祝您新的一年一切安好。亨利舅舅說您又換工作了，願您工作順利。”

“祝您生日快樂，感謝法卡蘭眾神將您賜予這個世界，帶給我們愉快美好的回憶。”

“五月節快樂，祝您身體健康，願法卡蘭眾神保佑您。”

其實艾琳夫人記得不對，拉斐爾並沒有一直堅持給她寄信，至少調到東部山區那兩年就沒有。在山裏，拉斐爾很少寄信，原本山上信息就不通暢，經常是好幾個月都不用下來，幾乎與世隔絕。山不高，站在山頂可以俯視下面的小鎮，有一種守一座山的感覺，分不清現實與虛幻，但每天也過得很好。

直到一年多後，法洛寄了一封信過去，帶了魔法，拉斐爾一打開就看到法洛萬年不變的笑容：“嗨，好久不見，你不打算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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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著了嗎？”嘮叨了很久很久以後，法洛問。

拉斐爾無語了一會兒，說：“你在給我講睡前故事？我不是小孩子了。”

法洛沈默了，過了幾分鐘，一片黑暗裏拉斐爾不確定地開口：“你……在跟我道歉？”

反正也看不見，法洛很大方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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