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很早就起床了，鐘聲一響就起了，再沒有往常的抱怨，更沒有賴床。

除了卡米爾宮那些可憐的人兒，魔法師大多是悠閑的，他們漫不經心地享受著生活，因為生命漫長，又沒有什麽需要奮鬥的事，於是整天研究些稀奇古怪的缺乏實際意義的問題。

可是莉莉安忽然明白了人類有限的生命裏為什麽有那麽多奇怪的發明，為什麽他們對於創造文明那麽富有激情。

正因為有限，所以珍惜。

莉莉安忙於研究，期間給奈哲爾寫回信，幾乎是寫給自己看的，除了開頭的“致奈哲爾”，後面的部分像極了日記。

“生命有很多缺陷，我們為之感動的，社會大加宣揚的，都有不完美的地方，一種精神理想必然也是具有時代局限性的，深思之下，幾乎沒有一種精神是亙古長存，能夠被永恒讚美的。但並不因此，世間就沒有值得我們奮鬥的事物。”莉莉安寫到這裏，擡頭望向窗外，外面是看了好幾年的風景。

人活的太理性多沒意思啊。她想象著奈哲爾在卡列蘭德的生活，大概忙碌而刻板，但他只能這麽做。就像這一代的魔法師，很多人都抱有一種悲劇性的使命感，他們從某一時刻開始意識到，開始從柔軟夢境裏睜開眼睛，那麽不情願，卻也不得不面對殘缺不全的現實。

莉莉安整個假期都泡在圖書館裏，巴金斯的萬花筒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麽消極影響。實景萬花筒對著不同的景色會有不同的畫面，有時有人路過，從萬花筒裏看就是一抹亮色掠過。莉莉安常常看到藍色的碎片，像極了夏季湛藍的天空，可是當她把萬花筒對著天空時，入目卻是亮眼的銀色。

魔法是註定會消弭於塵埃的，也許在幾個世紀以後，人類會對魔法滿懷向往，卻只把它當成傳說、騙局，抑或面對保存完整的魔法資料，卻再沒有一人能夠使用出來。

莉莉安站在圖書館頂層的露臺上，舉著萬花筒，夜裏入目的只有一片黑色。樓下樹林的小徑裏有一盞路燈，莉莉安把萬花筒對著它，看到了那原本小小一叢的光，在鏡面折射下，形成多個不斷變幻的帶有光點的碎片，莉莉安趴在欄桿上著迷地看著。

這時，天邊傳來“砰”的一聲，劃破夜色長久的寂靜，莉莉安嚇了一跳，移開萬花筒，註意到遠處不知哪裏放起了煙花。只是小小的一朵，在廣闊無垠的黑色夜幕下獨自綻放，隨即光華散去，又升起另一朵，只是如此零落的色彩，看不出喜慶的樣子，反而顯得孤單寂寥。

莉莉安一下子沈默了。

幻象只是魔法效果的一種，比如巴金斯萬花筒，可以間接反應人們內心希望看見的，或者是難以忘懷的，但是，世界上還有那麽多現實的東西，它們因其真實性而具有價值，卻在某個方面那麽渴望虛幻，這大概就是巴金斯萬花筒可怕的地方——它呈現的是實景。

往後好幾個月，莉莉安都在為她的論文忙碌，最後交的時候，法洛看著那極盡委婉的句子，笑得無奈：“你有必要寫的這麽繞，這麽抽象嗎？”

此時已是11月底，從論文準備，到完成，開始答辯，竟然過去了快半年，原本綠樹成蔭的炎炎夏日已被寒冷的冬季取代。

論文答辯的那天，天氣很冷，莉莉安早早起床，穿好袍子，別上胸針，圍了厚厚的圍巾，經過道路兩旁一排排光禿禿的樹枝，經過歷經幾個世紀保存完好的長廊，經過學院大廳掛著的畢業生畫像，來到答辯室準備。

進去時才知道負責的是哪幾位老師。先是由法洛開的名單，學院裏從裏面挑出兩位老師，加上其他學院的一位老師。

論文答辯原本是很水的，可是折騰這麽幾個月下來，莉莉安也被法洛搞怕了，準備得非常仔細，期間也很緊張，當然最後毫無意外地通過了，而且是全優。

莉莉安和法洛告別，打算離開，法洛在她身後笑問道：“怎麽，我指導你這麽久，不打算請我吃個飯？”

莉莉安想說也對，就問：“您想去哪家餐廳？”

法洛最後的決定很隨便，就校門口的某家，兩人心情都很好，食物怎樣也不重要了。

法洛對莉莉安的論文還是比較滿意的，吃飯時對她說：“我很高興你有認真去寫。”

“啊，那是自然，不這樣您就不會讓我過了。”莉莉安低頭吃面。

法洛笑笑，說道：“其實感覺還是蠻抱歉的，拖了你這麽久。”

莉莉安驚訝地擡頭，想想過去的這幾個月，也感到非常愧疚：“您這麽忙，還要幫我改論文，實在麻煩您了。”

法洛輕嘆了下：“《法卡蘭古記》中有這麽一句話--‘那些看得太透徹的人，反而往往沒有直面生活的勇氣'，莉莉安，你要知道，世俗比起虛幻的美好世界更具合理性。”

“嗯。”莉莉安點頭。

“我很高興你的選題。”法洛最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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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天，拉斐爾的課，莉莉安聽的心不在焉，直到拉斐爾點了她的名，叫她起來回答問題。問題並不難，提醒的性質多過真正要求解答，莉莉安很快就回答完畢，望著臺上的拉斐爾。拉斐爾在莉莉安回答的過程中一直低頭看著書，此刻也沒有作聲，停了一下，才讓莉莉安坐下。

莉莉安覺得有點奇怪，卻又說不上是哪裏不對，也就沒有在意。

下課時，莉莉安收拾得慢了些，等其他人都走了，她來到學院櫃子那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一大把鑰匙，決心一定要試出來，她已經忘記裏面到底裝了什麽，但是那是自己的櫃子啊，到底還是很好奇。

至於為什麽有這麽多鑰匙，那是因為莉莉安的分類做的實在好，鑰匙嘛，當然應該放在一起……所有的。

莉莉安這次很有耐心，一把把試著，直到最後成功打開，她很期待地拉開櫃門，裏面是上個學期一些零散的試卷、作業，還有幾本課外書，莉莉安稍微整理了一下，翻到卷子時才發現，上面那個成績簡直慘不忍睹，莉莉安只看了一眼，就感到臉上火辣辣的，連忙把它們塞到書裏。

卻忽地想起發試卷時的場景。

原本就預感成績不好，莉莉安心情低落，坐在位置上看一本輕松的課外書。試卷是按排名疊的順序，作為班委的奈哲爾親自一張張發，最後把卷子放在莉莉安面前，然後在她前面的位置坐下，轉身看著她，看她慢慢地翻書，輕輕問了一句：“你還好吧？”

莉莉安關上櫃門，以前很多事情，當時也許不在意，可往往很久以後回憶起來，才會註意到某些微小的細節。

莉莉安抱著書，轉過身打算回去，擡頭時才註意到站在對面的拉斐爾，也不知默默站了多久。

莉莉安很少看到拉斐爾微笑以外的表情，此刻他略略低著頭，手裏攥著一份文件。

莉莉安站在他面前，拉斐爾卻低垂著目光，沒有擡起頭看她。莉莉安等了下，便拿過了他手上的紙，那是自己的論文。

拉斐爾輕聲問：“你年初時論文沒過？”

“是啊。”莉莉安不解地看著他。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

莉莉安原本想說“你不知道？”但是想想還是回答：“這麽丟臉的事，怎麽好意思告訴你。”

拉斐爾望著她，輕輕搖搖頭，問道：“你為什麽選這個題目？”

莉莉安自己也不太想的清楚，萬般糾結下沒有回答。她知道拉斐爾不喜歡，但是固執地想著已經完成了呀，而且自己也沒事。

拉斐爾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莉莉安站在原地，把論文翻到最後的致謝部分，再看了一遍，然後把紙頁一起塞到書裏，往拉斐爾離開的方向走去。

莉莉安往上爬了兩層都沒有看到他，整個教學樓現在根本沒有人，魔法學院向來空蕩蕩的，魔法師們總是一下課就跑得不見人影，不知是不是向往自由的天性使然。

莉莉安沿著那條通往圖書館的長廊走，長廊建得高，又有很多非常大的透明玻璃窗，獨自一個人經過很沒有安全感。

拉斐爾坐在長廊低低的窗臺上，透過拱形的玻璃窗望著外面，絲質領結扣的嚴嚴實實，看上去聖潔肅然。他沈默著，緊抿著唇，寬大的魔法袍像柔軟的被子般包裹著他，如母親繈褓般仔細保護著，拒絕著所有的接近。

莉莉安走過去，冬季太陽落的快，此刻夕陽暖黃色的光芒鋪滿了整個窗臺，莉莉安俯身，一只手覆蓋上拉斐爾的手背，拉斐爾轉頭看向她，兩人的距離極近，莉莉安看了眼面前人兒那藍寶石般晶瑩的眼睛，低頭吻上他的唇，感到拉斐爾的身體明顯一僵，莉莉安於是只輕輕貼了下就放開了，她對上拉斐爾的目光，拉斐爾正擡頭傻傻地看著她，莉莉安笑了下，正打算直起身，拉斐爾卻反應過來，伸手抱住她，把莉莉安拉到懷裏。

他吻著她，有點激動，可動作卻相當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2333333333333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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