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節第二天開始下雨，初夏時節，雨落得幹脆，洗刷了之前的壓抑悶熱，滿地都是潮濕的水汽，但這連綿的雨卻無法阻擋人們對五月節的熱情。法卡蘭神殿的祭司曾經說過：“法卡蘭眾神在五月節降下雨水，用以洗刷人們的罪惡。”

莉莉安沒有淋雨的興趣，也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的人，五月節的第二天開始，她就一直待在宿舍裏，學校留下的人不多，早晨用餐時間莉莉安在餐室翻了翻報紙，有一個來自科林的消息，她一目十行地瀏覽了一遍，頓時覺得相當無語。這時姬瑪小姐進來，遞給她一封信，信是伊曼從安萊寄來的，莉莉安忙接過，在信裏伊曼邀請莉莉安過去看看她，莉莉安仔細閱讀著信件，而那份報紙也就被她放到一旁沒有再管了。

報紙上的那個消息是這樣的，前些日子，在鄰國科林一家頗具影響力的雜志《明日科林》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文中有這樣的句子：“你們成功地結束了魔法師統治的時代，擁立了一位人類的君主，你們驕傲自滿，並且沈浸於既得的成就中。那麽，偉大的科林的民眾啊，請你們告訴我，你們痛恨的，難道僅僅是那你們難以企及的魔法天賦嗎，還是魔法師身後古老沈重拖不動步伐的奴役舊時代？你們緊緊抓著華美煙花轉瞬即逝的尾巴，撥不開眼前盛世煙火的迷霧，你們迷失於一個看似成功的時代將要結束的時刻，我們偉大科林的民眾啊，你們面對法卡蘭眾神像時許下的虔誠誓言終將毀在你們貪婪狂妄的野心之下。”

這樣的言論引起了人民強烈的不滿，國王通過法院申明作者是個瘋子，並且給予他“一個國家的關懷”——每周派醫生前去治療。好好的關於民族未來的探討就此成為鬧劇。

這樣的結果也不難理解，這是一個驕傲的民族在歡慶他們的勝利，人人捧著這個看似無懈可擊的勝利果實，如果這時有外人進入這個國家，他一定會驚嘆於科林那生氣勃勃上下一心的景象。在這樣的時刻，誰能夠從中走出，站在這個民族的對面，遠遠地望上一眼呢。

五月節總是下雨，潮濕的天氣為閉門不出提供了良好的借口，假期莉莉安都窩在宿舍，房子裏人不多，整層樓就只有莉莉安一人不回去，夜裏走廊不開燈，感覺還是有點淒涼恐怖。晚餐過後，莉莉安沒有去休息室，而是回了房間，換上幹凈的睡衣，點起床頭的燈，縮到被子裏看書。

雨一直下，淅淅瀝瀝敲打著窗戶，莉莉安聽著聽著就有點昏昏欲睡了，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她合上書本，關好燈，鉆進被子裏，閉上眼睛。

即將逝去的這一天對莉莉安來說太過平靜，她一直待在學校，並不清楚外界傳播速度並不快的輿論現在到了什麽樣的形勢，也不了解卡米爾宮已經忙到混亂的狀況，當半夜裏的敲門聲勉強突破夢境的包裹，進到她腦子裏時，她還一頭霧水。

這個時間怎麽會有人敲門？黑暗裏莉莉安的心跳快了些，她下了床，躡手躡腳地來到門後：“誰在外面？”

門外沒有回答。

莉莉安只猶豫了一下。怕什麽，她想，於是她點亮了燈，燈光溢滿整個房間，驅散了那若有若無的陰森。

她開了門，門口一個濕淋淋的孩子正擡頭看著她。莉莉安驚訝極了，她一時不知該怎麽稱呼他，是小王子殿下，還是直接叫卡斯帕。然而還沒有等她做好決定，我們好久不見的小王子就那麽閉上眼睛，往前倒下了。

莉莉安連忙接住他，睡衣沾濕了一片，地上的水跡暈染開來，形成深色的痕跡。莉莉安探頭看了看，走廊上沒有人，學校安保措施還是不錯的，以及姬瑪小姐去哪了，卡斯帕是怎麽進來的？驚嚇之餘，莉莉安認為還是先解決眼前問題，回頭再去考慮原因。

她關上門，把卡斯帕抱到沙發上，換下他已經濕透的深色外套，裏面的襯衫有血跡，莉莉安小心地揭開他的衣服，卻沒有看到傷口，想著卡斯帕也是魔法師，應該沒有事。莉莉安從衣櫃裏找出一件稍微短一點的睡裙，拿毛巾擦幹小王子滴水的頭發，把他放在床上，做好這一切，莉莉安坐到卡斯帕身邊，看著陷入昏迷中的小王子，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莉莉安想著是等小王子自己醒過來再問個清楚，還是連夜去找拉斐爾，但是拉斐爾在哪兒呢，卡米爾宮還是他們家。

有人敲門，這次不用懷疑，門外是姬瑪小姐，姬瑪小姐舉著盞燈，看著很氣憤：“你在搞什麽，地上怎麽這麽濕？”

接著她探頭看到床上還有人，說道：“學校不允許留宿外人。”

莉莉安：“哦，請別這樣，他生病了。”

“病了？”姬瑪小姐狐疑地走到床邊，伸手探了探卡斯帕的額頭：“這是什麽人？”

“一個朋友。”

姬瑪小姐看了眼莉莉安，從莉莉安的說法來看，姬瑪小姐猜測這應該是位魔法師。

“生病了還是請醫生的好。”姬瑪小姐說。

“不用了，我就可以。”莉莉安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姬瑪小姐瞪了她一眼：“你們魔法師就是隨便，你姐姐也是，有一年假期，她病得很重，我說要請醫生，她也說自己就可以。”

莉莉安好奇地問：“那後來呢？”

“哪有病人自己救自己的，所以我出門打算去請一位醫生，但是學校的校醫都放假回家了，我在路上碰到了理查先生，就是現在的赫茨伯格校長，他當時還是位普通的教員，我想說只要是魔法師應該都可以吧，所以就拜托他幫忙。”

“原來如此。”莉莉安說，“但是我也是魔法師啊。”

姬瑪小姐頗為不信任地看了眼莉莉安。

第二天早晨，莉莉安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自己和卡斯帕面對面躺著，而我們的小王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正睜著他翠綠的眼睛看著自己。兩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還是卡斯帕先開了口，他說：“你打算這麽躺著到什麽時候？”

莉莉安有點委屈：“讓我想想你為什麽在這。”

卡斯帕掀起被子，低頭看看自己穿著的衣服：“這是裙子？”

“是啊，”為了防止小王子發脾氣，莉莉安補充了句，“我的衣服褲子對你來說都太大了，裙子好穿。”

卡斯帕：“我沒有帶行李過來，你得幫我買。”

“好的。”莉莉安移了移枕頭，靠過去了些，“可是你怎麽會在這？你沒帶行李，難道是連夜逃跑？”

“你給了我地址嘛，所以就上你這兒來了。”

“……”莉莉安看著他，“你在轉移話題嗎？”

小王子懊惱地扯過被子，把頭埋在裏面，他說：“我惹了點麻煩，所以從科林跑出來了。”他的聲音悶在被子裏，顯得很含糊，“我不打算回去了，就住你這兒了。”

莉莉安驚訝地問：“為什麽？”

“我寫了篇文章批評科林，”卡斯帕的眼神充分表明了他對此事的不屑，“法院判定我瘋了，限制我的人身自由，還強迫我治療。”

“哦天，就因為一篇文章？”莉莉安感嘆了下，“我好像有看到過報導，原來是你寫的。”接著她說：“但是科林多好啊，在我看來，科林是一個神奇的國家，它比西斯林更有活力，我能看到它作為新生力量的未來。”

很多人都這麽認為，莉莉安也不例外，只是她沒有發現，在科林，與對知識的尊重、開放自由的思維模式相伴的，還有一種不正常的民族狂熱感。

而卡斯帕看出了這小小的苗頭，拋下了激起層層漣漪的石子。民眾憤怒了，國王也發了火，一個還未成年的孩童，怎敢寫出這樣驚世駭俗、與民族對立的文字。派西維爾大法官並不是不明白卡斯帕所想要表達的，他也並非不理解被擠出國家機器外的零件可悲的下場，他猶豫了，他遲疑了，最終他做出了將令他後悔一生的決定，然而也正是這一決定，堅定了他改革的決心。

每一個民族的每一個歷史時期，都會出現那麽一兩個思想家，他們的獨立判斷總具有天才的前瞻性，懷著對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深沈的愛，解下蒙在雙眼上的黑布，於人群中首先發出聲音。我們可以相信，在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後，未來的人們會感謝他，感謝他勇於沖出蒙昧，感謝他不合時宜的思想。畢竟，能夠在歷史長河中留下標記的，只會是不同於一江春水的異起之秀。

在這個早晨的最後，莉莉安勸說卡斯帕回去，雖然她很樂意收留他，但是這一切在莉莉安眼裏只是卡斯帕的賭氣之舉，她說：“科林是個美麗的地方，我在切西爾看到了比西斯林更為遼闊的原野。何況，那是你的家鄉。”

卡斯帕翻了個身，正躺著，裙子蓋過了他的腳，他望著天花板，聲音平穩而空洞：“所謂'家鄉'這一詞，它的吸引力在哪裏？”他喃喃著，“我想不至於是它的原野、建築，或者各個城市不同的鐘聲，這些所具有的特色並不足以牽引一位外地的游子，真正讓人難忘的，是陪伴長久的記憶，是生命中難以替代的人和事，因為他們，我們才會愛上一個城市、一個國家，一種文化。而我愛的人，母親、池地、依傑利卡小姐，他們沒有一位留下，那個城市帶給我的，只有死亡、審判，永遠回不去的曾經，那對於我來說，並不是一個擁有希望的地方。”

我們的莉莉安滿腹同情地望著小王子，她並沒有註意到卡斯帕的潛臺詞，如果她註意到了，大概會欣喜萬分，欣喜到什麽程度呢，也許會令她忘掉這糟糕的天氣吧。

作者有話要說： 貌似很久沒更了，因為要存稿等榜，以及這個月實在事多～～～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