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上驚恐的人類，莉莉安背著池地遠離法院，繞到一條小巷子裏。下過雪，路很滑，池地怎麽說也不輕，莉莉安實在背不動，把他放著在路邊的屋檐下，讓他靠坐著，摸摸額頭，還是很燙。

這一路的動靜他一直沒醒，莉莉安擔心地望望四周，見周圍沒有人，就握著池地的手腕，念起了治愈魔法的咒語，一遍又一遍。

冬季的夜晚非常寒冷，池地穿著單薄的囚服，臉上出現不自然的紅暈，莉莉安給他披上自己的鬥篷，站起來時晃了下，治愈魔法消耗的是魔法師自己的能量，莉莉安覺得頭有點重，昏昏欲睡，於是她在池地身旁坐下，攬過他的肩，兩人互相靠著睡著了。

派西維爾大法官今天真是倒黴極了，原本就晚了，少不得被妻子罵一頓，結果自己還沒到家，馬車就被攔下了，前面是個老人，穿著管家的服飾，站姿挺拔，面容嚴肅，衣著整潔，仔細一瞧，還有點眼熟，車夫很有氣勢地問：“何人如此大膽，敢攔大法官的馬車？”

管家行禮，遞上拜帖：“我家主人有請。”

法官一看，嚇了一跳，是王子殿下！

跟著老管家來到臨街的一輛馬車上，法官先生還有點不可思議，直到艾伯特王子請他坐下。

“敢問殿下有什麽事情？”派西維爾大法官挪挪肥胖的身軀，小心地問。一般人從他的身形體貌上實在看不出他有一顆雄心，畢竟胖子一般都比較溫和，不是嗎？

王子殿下讓管家關上車門，很親切的說：“今天的案子怎麽說也與我弟弟有關，想和法官先生聊聊。”

派西維爾有點納悶，現在消息也該傳出來了啊，就算想等官方的，等幾個小時天一亮就有了啊，為何特意叫自己來。

於是他斟酌著措辭：“雖然不是死刑，但原本池地魔法師就沒有罪，這點您應該認同吧。”

艾伯特王子點頭微笑：“既然判決已經定了，那就不是我能改的了，您不用擔心。但是，即便如此，結果也還是可以有所不同的，您說是吧？”

法官先生驚訝地看著王子殿下，最後還是直截了當問道：“您想要什麽樣的結果？”

艾伯特王子搖頭，笑得雲山霧繞：“終身監/禁意味著沒有人可以再見到他，既然如此，保持這樣的表象就可以了，具體執行不重要，您覺得呢？”

派西維爾大法官簡直要跪了，他顫抖著點了頭，對面這怎麽說也是未來國王啊，惹不起惹不起，收回權力要做長遠打算。

艾伯特王子滿意地笑了，指揮馬車上路。

法官小心地問去哪，王子殿下不答反問：“您比較喜歡池地魔法師病死在監獄裏的說法，還是好好地關押在切西爾的說法？”

法官先生額上都冒汗了，因為怕王子出於某些未知的原因而殺人滅口，法官答道：“切西爾吧。”

“很好。”王子殿下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所以，我們這是去哪？”法官戰戰兢兢地開口。

“法院啊。”艾伯特王子答得理所當然。

就這樣，法官先生才剛出來就又得回去了，等他到了臺階下，擡頭一看，好家夥，上面一片混亂。天知道只有那麽點人是如何顯現出混亂來的，也不用王子殿下催，法官先生大驚失色下難得展現了他矯健的身姿。我們的法官閣下一下子跳下馬車，兩節兩節跑上了臺階，即便累得氣喘籲籲也沒有停下來。

臺階上的人看到大法官來了，一下子圍了過來，喊著：“不好了，魔法師得了黑死病跑了。”

“啊？”法官先生楞了下，回頭望向臺階下面，哪裏還有馬車的影子。

擡頭望望，夜空深藍，派西維爾大法官就這麽下定決心，開始了他的第一次夜不歸宿。

另一邊，莉莉安小姐艱難地擡了擡眼皮，又閉了回去，面前的卡斯帕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她就又睡著了。艾伯特王子從馬車上下來，指揮著把兩個人抱上馬車，他揉揉卡斯帕的頭發，拉著他坐回馬車裏。

深夜的切西爾安靜極了，車輪咕嚕咕嚕碾過無人的街巷，馬車上搖搖晃晃不算舒服，但兩個昏睡的人都沒有醒。卡斯帕檢查了下池地的身體狀況，又給他念了治愈魔法的咒語。

艾伯特王子：“總算沒事了，你打算接下來怎麽做？”

“由他自己決定吧。”卡斯帕看著池地睡著的面容，聲音輕柔。

王子殿下嘆了口氣，感嘆道：“魔法師真是神奇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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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就這麽翻了過去，派西維爾大法官成功壓制住了監獄裏發生的事，人們只知道池地魔法師被關在切西爾監獄裏再也出不來了，看守們沒有染上黑死病，也不再恐慌，再沒有什麽人會去找那位奇葩的醫生看病，而有些傳說也慢慢蔓延開來。

卡斯帕把兩人安排在他科林王都的房子裏。莉莉安睡一覺就恢覆得差不多了，池地魔法師養了幾天病，看著也好多了。作為維特龍尾巴的交換，卡斯帕答應給拉斐爾抄錄某本魔法禁/書，這些天忙著滿圖書館滿倉庫地找，莉莉安則負責照顧池地。

有一天晚上，莉莉安去找池地，敲門進去後，看見他盤腿坐在床尾，轉頭望著窗外，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寂寞，仿佛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個人，今後也會如此。

那一刻，莉莉安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覺得池地就站在深淵之上，正探頭向裏面望著，有什麽在吸引他下去，又有什麽緊緊地拽著他。好像一切對他來說都很容易，跳下去，或者不跳，只是一個念頭。深淵通向毀滅，莉莉安想要勸說他不要下去，但是怎麽也想不出有說服力的理由，深淵不知為何成為了一個必然並且合乎邏輯的方向。她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想要不管不顧地叫喊，可是才發現自己完全發不出聲音，喉嚨一點知覺也沒有，於是她只能緊張地看著、等著，只能祈禱他不要再往前了，可卻什麽都做不了。

他看上去就像一個瀕臨死亡的人，莉莉安想，但如果那是無可挽回的事情，那他走的路一定是通向天堂。

“我為什麽會在圖書館看見您呢？”莉莉安仍舊不解。

“我也不清楚，”池地笑著，“這是曾經擁有神明的世界，那麽發生些神奇的事也並不奇怪。”

這像是句箴言，莉莉安楞了下，然後默默記了下來。

那一個晚上，莉莉安做了一個夢，一個奇特的、擁有強烈感情的夢。

夢的底色是黑色的，就像在一張黑色的紙上展開的故事，在這張紙的右下角，有一個人，一個很可愛，莉莉安非常喜歡的人，她靠過去，絮絮叨叨地講些什麽，但那人不理她，莉莉安很難過，不明白那人為何不理自己，我們明明是好朋友呀，可是那人不說話，神情冷漠，莉莉安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只能哭著求那人不要不理自己，可是沒有用，曾經真摯的感情現在回憶起來，虛幻得好似不存在，反差那麽大，美好的記憶簡直不真實，莉莉安哭啊哭，哭得聲嘶力竭，而那人就是不搭理自己一下。

黑色的背景裏什麽都沒有，只有自己與那人有色彩，莉莉安抓著那人不放，她不想失去這能夠看到的唯一的顏色。最後她哭著從夢裏醒來，感覺自己都要被自己的眼淚淹沒了，可是一摸臉，臉上一滴淚水都沒有，夢裏那無助、絕望、撕心裂肺的感覺竟然沒有在現實中留下一點痕跡，只有一顆心怦怦直跳。

清晨，天剛蒙蒙亮，拉開窗簾，窗戶對著一個小園子，圍墻外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下了一夜的雪，窗外道路都被白雪覆蓋了，有仆人在清理。莉莉安起身，難得早起，她打開房門，被站在門前一聲不吭的小朋友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後退一步：“我的小王子呀，你站這裏做什麽？”

卡斯帕也沒料到莉莉安就這麽突然開了門，他走進來，隨手關上房門，把一本看著瀕臨散架的古老書籍放在桌上，淡淡地開口：“這是拉斐爾要的書，你幫他抄了。”

“哈？”莉莉安不滿。

“這是禁/書呀，我不可能找別人幫忙，也就只有你了。”語氣不容辯駁。

你自己不會抄嗎？莉莉安腹誹，然而還是沒有說出口，只能默默接下了這個附加工作。

過了幾天，池地身體完全恢覆了，他提出要離開，卡斯帕沒有挽留。

在很多人的一生中，都會有那麽一個人，始終占據自己心房的一角，可你對他的感情，不單單是友誼，並非愛情，更不是親情，你們甚至沒有那麽熟悉，可每每想起他，你都會有種特別的感受，這大概沒法用身份來界定，也超越了現有的簡單劃分標準。也許身邊的人會不明白，關系這麽一般的人，為什麽你會願意為他做到這樣？然而值得慶幸的是，你的付出，並沒有被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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