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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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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人皇龍脈的路上會經過皇城,芠瑛自然是不願去沾染這些俗氣的。此刻,她正行於高空,下界場景盡收眼底。

誰成想此景此狀,令她不覺慢下了速度。

時值人間七月,烈日如火灼燒,萬畝良田幹涸龜裂,林木泛黃枯死。沿途餓殍遍地,哭聲震天,京畿地帶一片玄黃,雷動的鼓聲帶著幾分祈求,傳進了她的耳朵。

前些日子她一直在各處蒼郁靈山之中,對人間之事毫不知情。上一次停留市井,人間尚還是繁華如錦,此刻竟已成這般光景。

聖哲君停駐下來,看著下頭的景象嘖嘖嘆道:“人如草芥,卑微至極。咽糟糠,食樹皮,一捧沙土漲肚,只為能夠活下去。”

芠瑛怔怔看著這些從未見過的畫面,跟著停了下來。

他說話的時候,她正看見一個婦人拿著生銹的鈍刀,咬牙切下大腿的肉串在木棍上烤。她身旁有個孩子,已虛弱得睜不開眼。婦人幹瘦的大腿血流不止,她放了一個破碗接住鮮血,等接了半碗便撕下袖子纏住傷口,把碗送到孩子嘴邊。孩子閉著眼睛,嗅到血的味道先是不願喝,被那婦人溫柔勸了幾句才乖乖喝下去。

那婦人蓬頭垢面,衣不蔽體,一雙眼睛瘦得突起。孩子喝完血,肉也烤好了,她自己卻一口沒吃,全都給了孩子。

芠瑛見慣了戰場的堆屍成山和血流成河,卻被人間末日之景駭住心神。神仙汲取日月精華為生,她從不知道米糧如此重要。

一口吃食,要了多少人的命,為了一口水,又流了多少血淚……

“你為人的時候,可曾經歷過?”看著下界得慘狀,她脫口問出。

他看似笑得雲淡風輕,語氣卻夾著凝重:“倒沒遇到過大天災,只是父母兄長,弟妹親人皆不在時,也曾扒過樹皮。”

他說得輕巧,一句帶過。

當年進京趕考名落孫山的少年,身無分文,吃了滿肚樹皮,討食要飯,摸爬滾打一路回到家鄉。然而,家中無一親人,物件器皿被叔侄洗劫一空。苦苦支撐多年的少年這一回也瀕臨絕望了,就此一病不起,倒在路邊也無人敢救。

猶記那一日,雨落紛紛,路過的醫女是那樣溫柔善良。於混沌中睜開眼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朝日暖陽,聽到了天籟清歌……她給他吃穿,允他在醫棚幫忙,也不在乎他克人克己。

便是在那樣短暫的安寧日子裏,少年在心裏播下了一顆叫做素衣的種子,分不清是感激還是愛戀……

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憂思,芠瑛沒有錯過,卻只是簡單評了一句:“仙妖之戰結束後,天帝無心思料理人界,致使民生雕敝,實在是大錯一件。”

皇城中心的一片玄黃和雷動的鼓聲,正是人皇的祭天儀式。然而人皇卻不知,天帝此刻正閉關補缺仙兵,早已將人界拋在腦後。不管有再多的貢品,再響的鼓聲,再頻繁的祈雨,人界都求不到一滴甘露。

整個人間四個月不曾降雨,萬物將死之狀。本源之界若是陷入不覆,享盡人界供奉的仙界罪責難脫。

“你我為神,庇佑人界乃是天職。”聖哲君吐字慢而重,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肅然。人之艱辛,他品嘗了個夠,不管是出於慈悲還是出於天職,他都沒有辦法袖手旁觀。

“自然。”芠瑛擡眼,清眸之中的怒氣與決然絲毫不遜於他。

此時的仙界也不安靜。啟泰廣場上,在司命和萬雲兩位上君帶領下,數十位仙人在此請命。

西海、北海、東海、南海四位龍王皆在其中,個個愁容滿面。他們已四個月未接到降雨的旨意了,現在人間可謂慘不忍睹。不是他們不降雨,實在是因為沒有旨意,若私自降雨便犯了死罪。所謂雨露之天恩,那是天帝這條金龍施下的,他們這些青龍白龍的也只是代為執行而已。

東海龍王一把年紀了,臉上愁雲密布,接二連三直嘆氣。

“老哥,可註意著身子,這樣嘆氣帝君也不會出來的。咱們就安心等著殿下來吧,這麽多人呢,殿下不會置之不理的。”西海龍王安慰道。

“哎,實在是還有家事未處理啊。”東海龍王無奈道,接二連三嘆氣,“老弟有所不知,我有一侄兒父母早亡,無人管教便入了邪道。後來,我將他看管起來,想好生管教管教,哪知這當口上叫他給跑了。他素來無法無天,時常作惡,我就是擔心他趁我不在,惹出什麽大禍。”

西海龍王聽罷,又寬慰幾句,實在愛莫能助。他二人只簡單說了這幾句,便又將心思放在請願上,其他皆無暇管顧。

此前大戰中倒是下過幾場雨,結果眼看仙兵奇缺,天帝急於閉關,把這茬兒給忘了。他既然是在閉關之中,諸仙又不能硬闖求見,否則傷了龍氣這責任誰擔當得起。

如今是修光殿下代為執行政令,可降雨這事兒……

“萬雲上君,父皇只說仙界諸事由本殿下負責,可沒有說過人界也歸本殿下管。若是管了降雨,可不就成了你口中的越俎代庖,假傳聖意了嗎?”

殿門前,修光好整以暇地靠在門框上,面對著在場諸位仙界重臣,懶懶散散,一臉暗諷嘲笑。

幾位龍王等了小半日才等來修光,卻得他這樣一個答覆,一時面面相覷,急得心肝脾肺都快裂了。天帝都還好說話,修光殿下卻是祖宗,他不同意的事就沒有二話。

沒想到修光拿這話堵他,萬雲心裏恨不得將他一頓猛揍,話卻說得委婉:“此一時彼一時,處罰罪人事小,民生之事為大,輕重急緩相信殿下分得清楚。”

修光伸出食指,極輕蔑地搖了搖,揶揄道:“萬雲上君這話我怎麽就聽不懂了呢。要本殿下下令也行,這誅仙臺之刑,要不就由上君你來受了吧。”

“殿下!”司命涵養是極好的,聽罷也氣得白須發抖,“為君者應知百姓疾苦,殿下他日為君,難道也如此兒戲!”

在場各位沒有一個不是歷經人世疾苦才飛升為仙的,深知蒼生之苦。唯有修光生而為仙,半點苦都沒有吃過,他又豈會知道。

“呵!”修光油鹽不進,躍下臺階,堪堪落腳在司命面前,滿眼滿臉的嘲笑,“老東西,別以為你可以掐指算幾個命數,就能教訓本殿下了。”

天帝最倚重的便是司命,放眼整個天界,沒有誰敢叫他“老東西”。修光趁著天帝閉關,這般無法無天,司命硬是把這口氣咽下去了。

萬雲輕輕拍拍他的肩,沖他一點頭,隨即便昂首對修光突然道出一句驚世駭俗的話來:“今日本上君便跳誅仙臺玩兒玩兒,煩請殿下及時下旨降雨。”

“不可!”

“不可!”

“使不得啊!”

幾位龍王連同諸位仙君趕緊拉住萬雲,七嘴八舌勸他莫沖動。誅仙臺哪能說跳就跳,仙界若是又損失一個上君,那可就真的要完蛋了。

萬雲歷來是隨便亂來的性子,說的話時常半真半假,連帶拐彎兒。但方才大夥兒都看得出來,他一本正經,大義凜然,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

司命拽著他的手腕,第一個不同意。

萬雲平淡一笑,眼中正氣淩然,小聲道:“老頭,可別忘了我們的初衷。”

所謂初衷,不正是重振仙界,造福蒼生麽。如果這次沒能成功求到雨,他們所有的努力就都沒有意義了。等不到天帝找回他失去的仁德,一切都已萬劫不覆。

萬雲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膽怯,他放丟下次話,便大步流星朝誅仙臺而去,一身青衣仙袍隨腳步輕輕擺蕩,一如他般恣意瀟灑。

他倒是來得輕巧,說跳就跳。諸位仙君一看,這還了得,忙不疊堵在他的路上,個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樣一個場面,修光與萬雲孰得人心,高低立見。修光至始至終不過占著一個地位罷了,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見半分慌張。

“好!”他哈哈大笑,拍著手好一番讚嘆,“敢威脅主上,呵!萬雲上君,當你這點伎倆本殿下看不出來麽。”

事情鬧得這麽大,萬雲倘若當真跳誅仙臺,天帝出關之後豈不要狠狠找修光算賬。如今仙界正處在艱難時期,修光這樣胡來,一旦惹下眾怒,天帝絕不可能再護得住他。

這一點,其實心思活套的萬雲何嘗不清楚。

“殿下與其在這裏評論我萬雲,不若好好想想如何向天帝交代。畢竟,我萬雲今日一旦當了縮頭烏龜,恐怕也無顏面繼續呆在仙界。殿下可不一樣,不像我萬雲哪個犄角旮旯都能混,一旦離開仙界,何處能容您大駕呢。”

這話說得真真毒,明裏暗裏嘲笑修光草包一個,不過是憑著有個天帝撐腰,狐假虎威可笑至極。

換到以前修光早暴跳如雷了,可惜,同類的話他聽多了也就習慣了。他才沒那麽傻,當真逼得萬雲上君跳誅仙臺,最後吃虧的還不是他。

“本殿下可沒有逼你跳,何必急著扣帽子。”修光轉著手腕,漫不經心,“只要你乖乖跪下,給本殿下磕一百個響頭,什麽時候磕完,就什麽時候降雨。誅仙臺的罪責,本殿下一力承擔。”

這……

萬雲上君雖看起來不著調,在仙界的威名和聲望卻都是極高的,天帝尚且要給他幾分薄面,修光算什麽東西。縱然如此,他今日若然下跪也無人敢告狀,天帝對此只會毫不知情,於修光來說沒有任何弊端。

修光和天帝不同,他要的就是絕對的臣服。要震住一幫仙界元老,天帝閉關這麽好的機會,怎能放過。

什麽□□之辱沒受過,區區一百個頭,萬雲自然是不會放在心裏的。司命心中不平,卻見他目光堅定,便將已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既然殿下肯給我這個賢名,我萬雲怕死,恭敬不如從命。”說著,便爽快跪下,隨即一記響頭磕得是幹凈利落。

司命本昂然而立,一捋胡須,緊接著也跪了下去:“今日萬雲上君心懷百姓疾苦,為民請願,我司命豈有旁觀之理。”

兩位上君都磕頭了,幾個龍王老淚縱橫也跟著跪下去。領頭上君都跪下了,剩下的仙君豈有不跪之理,一時間全部下跪磕頭。

磕頭聲此起彼伏,這場面天帝祭旗時也不曾見過,修光他如何受得起。

“都起來!誰叫你們磕頭了!”修□□急敗壞地猛拉起景煥上仙,沒想到對方頭都沒擡一下,立馬又跪下去了。

一百個,那得磕到什麽時候。廣場上時而路過幾個仙娥、侍從,見了這場面便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傻呆在原地。不出半盞茶,便遠遠圍起一小群。

修光拉了半晌,一個也沒拉起來,氣得沒了一點穩度,差一點呈暴跳如雷之態。他哪裏想得到,不過是想修理萬雲一頓,卻叫自己騎虎難下。

這頭萬雲是磕了,輸的卻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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