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素衣？

那隱匿在密林中，銀發雪衣的女子聽罷她的話，嘴角一勾，對於聖哲君的出手相幫一時了然於胸。這青衣少女，恐怕就是他心心念念找尋了千百年的心上人。

她忽然不想說什麽話。

從第一眼看到這女子起，聖哲君便神色有異，一向多言的他雙唇緊抿，極度反常。少女屢次處境兇險，他都好似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不相幫，亦不走，只是定定看著，安靜得太過沈悶。直到這女子身處險境根本無活命之可能時，他才終於不再旁觀，於千鈞一發中出手相助。

芠瑛自認眼神兒不差，自然是看得出其中定有故事的，卻沒想到這女子名喚素衣。且看聖哲君的反應，她應與三千年前的那位長得頗為相像才是。

不管是在生死簿上，還是在忘川之中，都找不到她轉世或存在的痕跡。沒有想到，她已經投身仙門了。可單看修為，她也至多有三四百歲而已，和三千年前便失蹤之情況並不相符。況且她尚未入仙籍，鬼王那裏本應該能夠查到的。

看來，此女定不簡單。

素衣見無人應她，索性在地上一跪，權當謝過救命之恩。

“仙人不願露面，救命之恩素衣無以為報。今後唯有加倍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以蒼生之福報答仙人。”

她倒是個德行兼優，資質頗高的修仙之人，若是聖哲君出手相幫，飛升成仙不過區區百年足矣。來日她若修成仙，是仙界之福，更是人界之福。

饒是芠瑛再看淡生死緣分，也不得不暗自感嘆……卻不知聖哲君心中想的又是什麽。可是夙願得了，只願白首偕老？

素衣見仍舊得不到回應，又跪了會兒，這才拍拍膝蓋，打道徑直回長祁山去了。她禦劍之術已至頂尖，穩穩當當，不一會兒天邊便不見了那一抹碧青影子。

自始至終，聖哲君沒有開口，直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天際，也沒有追上去的打算。他顰眉駐足，只是遠遠凝視，星眸清亮，有欣喜，也有釋然，唯獨沒有相見的急切。

尋尋覓覓三千年，為什麽如此隱忍？他不說，芠瑛也不打算問。

也許，陸離不再是從前的陸離，素衣也不是當年那個素衣。從醫女到仙門弟子，三千年的時間裏，素衣不知已轉世幾回。他們之間的情緣，唯有他一人記得清楚而已。素衣沒有變的，大約就只有這個名字和這張臉。

聖哲君是心思通透之人，想必深知這樣的道理吧。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樣的事情她看看便罷，並不願多想。

芠瑛提步走出密林，踩在樹妖殘留的一地灰渣之上。潔白的鞋子纖塵不染，灰蒙蒙的半個山頭一時間只融入她這一點純白。

她在素衣方才跪的地方立定，垂下眼簾。地上還留有淺淺的兩道痕跡，以及一塊拳頭大小的凹痕。

那兩道痕跡是素衣跪下時留的，那塊凹痕是其他物件所留。

適才就是在這裏，她看見素衣撿起一個水晶狀的東西。那東西模樣奇特，看著並不是法華杖，也不是引神石，但她可以感受到極強的神之氣息。

借助皓天的遺留下來的通感，她猜了個七八分。

相傳，這普陀山數萬年前曾是琚緣上神在下界的落腳之地。方才見那東西，柱形，兩頭皆沒有開口，內裏有霧氣流動，與傳說中的鎖魂杯有幾分相似。

想來，那樹妖之所以能夠在普陀山稱霸，便是因為沾染了這東西的神氣吧。

是不是鎖魂杯都無甚重要，她只要引神石，其他神物於她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天地間定然還有存世的神物，但時至今日，除了這鎖魂杯，無一被找到。現如今既然素衣得了，那便是素衣的機緣。

神物弗一沒了，普陀山頓時少了許多靈氣，再加上妖物已除，便與普通靈山相比失去了從前的特別。

遙想當年，德音便是出自這靈氣濃郁的普陀山。那時，她還未修出實體，花開艷美，恰巧被路過的靈易看中，便帶回了仙界。

雖然芠瑛從沒有來過普陀山，卻也免不了替德音好一番感嘆。

“她一個人帶著神物，容易招惹禍端，你不跟著？”芠瑛喟嘆罷了，回頭見聖哲君已經跟上來了，便順口這樣一問。

他沈默太久，恍若一汪深潭半沈靜，她倒有些不習慣了。

芠瑛本以為他偶遇心上人，正惆悵幽思，心中情結未解，卻不想他竟對著自己揚了揚嘴角，說：“貪心不足蛇吞象，由她去吧。”

“上古有記載，巴蛇確能吞象。”

“別總是打人臉面。”他有些哭笑不得，接著劍眉一挑，“那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總更為貼切吧。”

知道他素來不正經，芠瑛只是輕輕掃了他一眼：“孰為熊掌，孰為魚，又哪裏來的比較？”

他靠過來貼近了幾分，扯著慣常的不著調語氣，嬉笑起來：“這要看你把自己看作魚，還是熊掌咯？”

嘖，還真把她和素衣捆作一團。

芠瑛無心撮合誰與誰，也無心管別人閑事，他愛追便去追，不追她也不問。只是，她並不喜歡開這樣的玩笑，甩了點臉色，漠然背身。

仙界。

修光修養了幾天，因生來為金蟒，自療仙力屬上成，事故在仙妖之戰中被傷及骨的肩膀轉眼便已大好。

此刻，他正在桃林散心，一身玄黃的廣袖袍子，眉目淡然，一派閑靜自得。他身旁無人跟著，只遠遠站著兩個心腹侍衛，皆不敢上前打擾。

這處桃林是天後多年之前手植，起初只幾棵，現已藹藹成林。最初為了養活那幾棵樹，天後廢了諸多心血。這也難怪，當初那條蛇不過咬壞幾顆仙桃，天後便勃然大怒。

很多年沒有見到母親了，修光幾乎每日都會來這裏走一遭。或在信步林中，或獨坐懷念。

想到母後，想到桃林，再不禁由那條蛇回想起押德音上誅仙臺那日所發生的事情。

想他原本便占著道理，卻被聖哲君和這條蛇攪和。後來他又受了傷，天帝便半句責備不曾給他，一來二去也沒什麽好動肝火的。

他閉眼休息的當口上，一團黑蒙蒙的霧氣在他身旁的樹後顯現成型……不便的黑色鬥篷灰白下巴，正是黑蓮。

“殿下。”

他這嘶啞如鬼魅的一聲實在太突然，把修光嚇了個夠嗆，待看到是他之後，被打擾的怒氣才從臉上消散下去。

“幾個月不曾見你，可探到了什麽。”他正襟危坐，面色和緩，稍稍顯得急切。他絞盡腦汁地想如何報傷眼之仇，卻一籌莫展……他太需要黑蓮的消息了。

黑蓮壓著聲音，沙啞笑道：“倘若沒有消息，又豈敢來見殿下。”

……

隔得遠遠的兩個侍衛看不見樹後的黑蓮，只瞅見自家殿下對著樹在說著什麽，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大笑。

“哎，殿下不會著了瘋魔吧。”黑臉侍衛膽子小一些，想起火鳳前幾日給修光的難堪，不免往壞處想了。

白臉那個瞥了他一眼，歪嘴道：“開什麽玩笑，要瘋早瘋了。再說，咱殿下那可是天潢貴胄，什麽場面沒見過，這點小事算什麽。”

兩人說了幾句有的沒的，待彼此安了心，便見修光沖著他們招手了。黑白兩個侍衛連忙上前領命，餘光瞥見修光笑得十分詭異。

“你二人去普陀山往長祁的路上截住一個叫素衣的女子，想方設法讓她出現在火鳳和冰凰面前，越頻繁越好。”

兩人面面相覷，不明就裏。這事兒關乎冰凰，天帝早已表明態度不想惹她，怎麽……雖有疑問，但他們只認修光這一個主子，主子下了令，兩人便要奉命辦事。

修光此刻的心情實在是好，兩個守衛還未走遠，只見他手中紅光乍現，龍鱗劍躍然而出，凜冽的劍風攝得桃花紛飛。

劍身泛紅如血，其上一片片龍鱗狀的花紋仿佛能都感應到他此刻的亢奮，在天光的映照下閃耀著鋒利的光芒。

他想象著，當它刺進冰凰身體時，該有多麽絢麗。

這把龍鱗劍，乃天帝融三片自身金鱗親自鍛造所成。凡音劍堪稱神兵利器，可若和它相比，也不過是塊破銅爛鐵。

然而，就是這塊破銅爛鐵，害得他沒了仙眼。哪怕他能力再高，哪怕再過幾百年便能修成金龍，也逃不掉凡眼帶給他的恥辱和痛苦。

不過沒關系，等殺了冰凰，取了她的眼睛為他所用，一切都不是問題。失去的全都會回來，敢有二心的都會乖乖臣服。

黑蓮的消息作用頗大。

別人不知道他聖哲君在找誰，素衣又是誰，但他卻清楚得很。火鳳冰凰這一對，若是有了隔閡，又會怎樣？他們所謂的恩愛真真假假，迷惑人心。冰凰心沈話少，火鳳又常有胡言，連黑蓮也看不出他們的關系是否當真同外界所傳的那樣。

撼海神君適時出現，讓人好一番惋惜。那麽，同理，就讓素衣去做他們中間那根難以拔除的刺吧。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都當難逃一試。

離間火鳳冰凰！這一步棋，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哈哈哈——”他仰天大笑，龍鱗寶劍破空，眉間狂傲之色愈加張揚，“冰凰，本殿下很期待看你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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