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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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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瑟瑟寒風自天邊刮來,勢頭迅猛,割人肌膚。然而,當劃過綠意尚濃的玉溪山頭之時,寒風卻忽的變成了徐徐微風,漸漸就那麽消散無蹤了。此時已是人間天寒地凍之時,林木雕敝,少見綠色生靈,但這玉溪山卻還是生機一片。寒風不至,冰雪不落,儼然人間仙境。

盡管東華神君已經隕落數千年,他曾經清修過的山林仍舊仙氣濃郁。受這仙氣滋養,玉溪山常年青蔥翠綠,生靈頗多。

但此刻,未經風霜的兩只小猴卻被一陣莫名刺骨的寒意嚇得逃回樹上,抱作一團警惕地盯著突然出現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周身冰冷,行到處青草凝霜,土地凍結,就連方才還在忘情舔舐蜜露的蝴蝶也被瞬間冰封在了花朵之上。隔了並不算近的距離,兩只可憐的小猴卻已經凍得牙齒打顫,就差一口氣雙雙背過氣去。

意識到自己傷了生靈,芠瑛這才收起周身寒氣,對周圍受傷的生靈頗有歉意。

覆生已經三天了,她還不習慣註入身體裏的這股力量,總是不自覺地凍了湖、斷了水,像個魔怪似的,哪裏像什麽神。

她環顧四周,入眼皆是曾經熟悉之景,不免心下悵然。

足有一千三百年未曾來過這裏了。記得,最後一次來,還是和靈易一起在這裏擺了一桌棋,姐弟倆下了三天呢。

時光荏苒,物是人非,當初放棋盤的石桌卻還在,因不曾有風雪侵蝕,還是最初的模樣,一層未變。

手輕輕撫過石桌,忍不住還是嘆息了一聲。世間獨獨留了一個自己,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又有什麽好的呢。也難怪,悠悠歲月,看破凡塵後,十幾位上神最終都選擇了沈睡,歷數十萬年光景,便都陸續消散於天地間。

她躬下身,從石凳旁撿起一枚棋子。黑子,是靈易慣用的。清冷的眸子裏,生出幾絲悲涼,但只那一瞬便又恢覆如古井般幽深。

“你還是那般愛窺人墻角。”她將棋子收入袖中,未轉身,反而在石桌旁坐下,大有邀君同坐之意。

“你知道,老毛病了,改不掉的。”來人是慣常的一身青衫,在她對面坐定,臉上掛著一縷似有似無的淡笑,少了平素裏慵懶的模樣。

“說吧,跟我到這裏又有什麽事。”

“我記得玉溪山從來都是歡迎我的呀,不要這麽冷冰冰的嘛。雖然你是神,我好歹也你的長輩不是。”萬雲上君極不儒雅地掏了掏耳朵,“這個……不為別的,我就想問問,你藏在這裏的六百多壇好酒何時取出來請我喝一壺啊。”

三句話不離酒,他還是老樣子,一點兒沒變。

“你若想喝,自取便是。喏——”她笑笑,指了個地方。那裏仙霧繚繞,是個開口極小裏面卻及寬的山洞。她誕世已有三千年,這三千年裏有一千七百年是隨性自由的。便是在這自由歲月裏,她自己都不知道收藏了多少美酒,倒是難為萬雲上君還記得數。

“這我知道,好幾次在門口徘徊來著。”萬雲上君正說著,往大腿上那麽一拍,眼神極度正氣凜然,“不過你放心,我的品性你是知道的,主人家沒回來,我可一滴都不敢私取!”

芠瑛笑得極淡,眼裏秋水橫波,一抹悲涼是那樣分明:“你道我還能回來麽。”八百年冰刑,五百年覆生,恐怕沒有一個人會相信她還會站在這裏。

她自己,也不相信。

“怎麽不能!這九天之上,誰不知道芠瑛上君本就是個傳奇,何事不可呢。”他一邊說著,一邊往樹上的猴兒身上註了股仙力,那猴兒聽話地爬下樹,自山洞中取來一壇美酒,乖乖放在他面前。

“香!”還未扯開封蓋,便酒香四溢,饞得他連連咽口水。

芠瑛化了兩只玉杯出來,萬雲則俗不可耐地打開乾坤袋,取出幾盤下酒菜。兩人先各飲了一杯,就了幾口菜便又言語起來。

千把年嘴裏沒進過東西,倒有些不習慣。這酒菜香是香,卻吃不慣了,她動了兩筷子便停箸飲酒,忽而想起一件事來。

“我觀你那徒兒還站在仙班最末,資質是否也太差了。”

那日她尋靈易不得,卻在仙班最末看到了萬雲上君的小徒,雖不知為何模樣變了些許,卻還是認得。她於一千三百年前入極寒之地,那時他這叫杜仲的徒兒已歷三劫,為何這麽多年過去,不升反降了。

萬雲上君痛飲一杯,吃了一口菜,才嘖嘖道:“杜仲歷劫不成,重入輪回,如今再次飛升已喚作白術。也算是師徒之緣未斷,改日再好好敲打敲打他。”

這世間堪不破之事又豈是一件兩件,白術輪回再修仙,也許便是所謂的緣。而她的覆生,不知是緣還是上蒼與她開的玩笑。

酒過三巡,兩個酒量頗好的人還十分清醒。兩只猴兒舔了點兒灑出的酒吃,此時已經醉得翻著肚皮,不省人事。

山風徐徐吹過,芠瑛那一頭未曾束起的銀發隨風輕舞,絲絲撩動。

素衣銀發,膚如凝脂,唇不點而紅,清眸幽深沈靜,如此盛極容貌……萬雲上君懶懶瞇了瞇眼,覺得她這模樣相比從前著實又美了幾分。可惜就是太冷了點兒,從他站在這裏起,眼前這個美人也就才幾不可見地笑了幾瞬。

他活了兩萬歲,是東華神君多年老友,而芠瑛是他看著從無到有的。曾想將她好生護著,在她有所作為之時,替東華神君讚一句“孺子可教”。可惜,他這個長輩的癮還未過夠,就被她堪稱“戰神”的彪悍所震懾,那句“孺子可教”至今也沒能說出口。再後來,他二人反倒成了酒友,什麽長輩晚輩的,統統拋開忘了個幹凈。

“酒也喝完了,萬雲上君,是不是該說正事了。”芠瑛衣袖輕掃,素手微揚,石桌上的玉杯殘羹便皆消失不見。

她很清楚眼前這個看似散漫之人到底是個什麽樣子,什麽心思。這個萬雲上君,即便醉酒,其實心裏也是什麽都清楚的。

他伸了個懶腰,以手撐著腦袋,打罷了哈欠才道:“能有什麽正事,不過是會一會酒友,順便問問你接下來的打算。那日如此大的陣仗,我還道你非掀了仙界不可,沒想到就這麽拍拍屁股走人了。”

恐怕所有人都會覺得她應該找天帝算賬的。

倘若瞻前不顧後,豈不魯莽。芠瑛無奈笑了笑,道出那日沒有說出口的話:“倘若火鳳幫襯魔界,我又與仙界做對,豈不讓魔界坐收漁翁之利。六界制衡方能太平……父君賜予我生命,不是叫我自私自利,不考慮後果的。至於來日如何與仙界相處,那又另當別論了。我已仁至義盡,退了一步斷不會再退第二步。”她頓了頓,看著萬雲,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鄭重,“如今,我只想找到引神石。”

萬雲猛地坐直,眉峰一挑,先是吃驚,後又哭笑不得:“你開玩笑不成,引神石誰也不曾見過,不過是傳說罷了。”

引神石,相傳乃是上古之物,為淡藍色晶石,內裏星河流動,璀璨奪目,奇妙萬千。不管是人、仙、鬼、妖,甚至魔,死去之後都可以在引神石的作用下,憑借一縷殘魂,一口氣息,甚至是曾經用過的物件得以覆生。靈易是被從誅仙臺上推下去的,註定灰飛煙滅。他“背叛”仙界,別說曾用過的物件,就連住過的殿宇都被毀了個幹凈。

唯有引神石可以救他,便是用她袖中那枚棋子。至於找引神石,也是在她撿到靈易用過的這枚棋子之後,才突然下的決定。

“連我都能再活過來,不管怎樣都要試試。在這天下八荒,六界之中,既然有傳說,我便不信尋不到。”

萬雲上君連連搖頭,覺她太過執著,倒不再反對:“也許引神石早已隨神界的崩塌而消失,但你若一定要尋,我也不勸阻於你。只是,尚有一事我要提醒你——司命曾算過你的命數,發現你還有一劫。我來是想提醒你,如今諸多雙眼睛盯著你,萬望小心。”

淡淡的光斑映在她的臉上,樹影斑駁,襯得這張臉更加剔透。她笑了笑,知道老友關心:“你和司命有心了,但最好不要與我走得太近,小心天帝生了什麽心思。”

仿佛是聽到了什麽大笑話,萬雲仰天大笑,震得千年不曾落葉的蒼天大樹也飄了幾片葉子下來。

“天帝早不是當年那個天帝,失德、無信、無為。到了今時今日,該有人好好鞭策他了。芠瑛,我與司命樂見你的覆生不止是因為多年交情,還因為你是能讓他自省之人。”

沒想到他們竟對自己寄予厚望,她失笑:“我倒不知,你還有這等見地。”

“仙之為仙,終歸還是要為天下蒼生考慮。唯有仙界強大,才能約束妖、鬼、魔三界,得六界太平。帝君無為,漸成守成之君。倘若再這麽下去,難保魔界不再舉兵來犯,到了那時,仙界自保尚且艱難,還如何庇佑人界。”

萬雲侃侃而談,哪裏有半分平素裏的懶散樣。

“這我便不多管了,但我自然是與你們站再一處的。”聽罷他的大論,芠瑛腳下團起浮雲,飄然如風,不再作停留,“曾聽聞妖皇之子因故離世,消失百年之後又重現妖界。此事關乎覆生,我先去妖界走一趟,就此別過。”

萬雲也不攔她,只是在她快要走遠時,才終於道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就不問問施雨和德音現今如何了麽?”

芠瑛本已離了丈外,聽得此話忙又落地回來,面上帶著疑慮之色:“施雨不是常年在天山清修麽,我順路便去找她。”

幾日前在啟泰殿廣場並未見到她,她又時常清修,一閉關便是一年,往往消息不靈,此時應還在天山。德音則常常陪在天山和施雨在一處,那日她們同時沒有出現,芠瑛便沒有想太多。

三千年前她初初誕生之時,施雨上仙便與她甚是投緣,義結金蘭。當初她被押送極寒之地,施雨也曾極力求情,為此差點被一同押送受刑。至於德音,與靈易也算交心之人,是靈易看中的女子,也是她看好的弟媳。現如今不便與她二人走得太近,是以方才就沒有問,打算直接去天山再說。

“她不在那裏。”

“那又在何處?”芠瑛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濃烈的不安。難不成,她死後靈易被誅,又禍及她二人了。

萬雲長長一聲嘆息,滿是無奈:“她為靈易求情,與你一樣,被關在極寒之地已經五百年了。雖不像你那般受冰刑之苦,但這五百年關押也實為折磨。至於德音,靈易上君受刑之後她便叛逃妖界。你去這一趟,興許還能遇上她。”

芠瑛凝眉,心裏頭隱隱冒起一團火氣。她與靈易受天界生養之恩,還命於天界也不為過,但施雨只因被求情便被關押五百年,著實量刑太重。她原本以為自己身為半神,該心如止水,不受凡塵俗事侵擾,卻不料天帝做的這件事令她不禁讚同萬雲上君之言——天帝,的確是該好好鞭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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