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約還剩兩年，維系在兩族之間本就岌岌可危的一層窗戶紙，終於被人族一舉捅破。

所謂突襲，講究的便是速戰速決，能在一日之內拿下妖境第十三海，由此可見這次人族的準備之充分，以及所動用上的力量之強大。

在過去的這八年裏，人族已經將許許多多的妖族奸細都抓了出來。其中，光是太華山，便有六位長老與妖族有勾結，魔道宮也有兩個城主與妖族暗地裏牽扯。當然，妖族抓出來的人族間諜也有不少，兩族都卯足了勁，清理自己手下的一切汙點。

這一次拿下第十三海，實在速度太快。妖族那邊還未反應過來，魔尊便長鞭一甩，將第十三海海主的頭顱卷飛。

此事令人族信心倍增，士氣大振，趁著這一股銳氣，人族開始進攻第十二海。

得知此事的時候，洛漸清的第一反應就是：絕對出了什麽問題。他立刻轉首看向玄靈子，只見後者神色鎮定，並無一絲驚詫，反而垂了眸子望著地面，不知在想些什麽。

洛漸清眸子一轉，頓時明白：“師父，你早就知道！”

洛漸清和玄靈子此刻正在四大險地之一的昴笳之地裏歷練，這裏到處都是潮濕的沼澤。平原處沼氣彌漫，高山區又都是瘴氣，其中蘊含了不少已逝大能的執念，也被稱為“埋骨之地”。

昴笳之地天生可以吸納人類的怨念，所以在這裏歷練可以鍛煉意志，磨礪元神。

然而，洛漸清此行的目的卻不是磨煉自己的元神，而是尋找一樣東西。

聽著自家徒兒的質問，玄靈子微斂雙眸，並不回答。洛漸清卻擰緊眉頭，急道：“師父，為何不再等兩年？八年前我人族被妖族偷襲，損失慘重，至今都沒有完全恢覆過來。若是再等兩年，養精蓄銳，或許會有更好的效果。”

玄靈子擡眸看向焦急的洛漸清，他的目光在青年身上停留，良久，才嘆了一聲氣，啟唇道：“八年前之所以人族會傷亡慘重，是因為妖族突然發起進攻，我等正巧被極北之地的事情拖住，所以才沒有來得及作出反應。兩族都知道，十年之約必然會持續五年以上，卻也定然不可能真的有十年之久。”

這一點洛漸清並非不知道，然而他卻仍舊說道：“兩族都在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但為何要是現在？”

細長清俊的鳳目裏閃爍著璀璨的光芒，玄靈子欲言又止，洛漸清又問了一遍。

青天明日下，白衣尊者站在群山之間，山中瘴氣充盈四周，令他的神情有些朦朧，並不能看得真切。這張清冷淡雅的臉龐上，只有平靜和淡然，他望著洛漸清，嘴唇翕動，又過了許久才低聲說出原因。

這原因令洛漸清赫然怔住，心中劇烈顫動，卻無法反駁。

『魔千秋，等不及了。』

三日後，洛漸清取走了昴笳之地深處的一粒玉石，將它融入霜浮劍中，令劍身更為圓滿完善。這一次的昴笳之地歷練，除了沿路修煉元神外，洛漸清的最大目的便是到昴笳之地的深處，找到這裏獨有的一種靈石，以此來鍛造霜浮劍。

如今洛漸清的修為已然是半步渡劫，為了抵禦未來必然會有的生死雷劫，他自然要做足完全的準備。霜浮劍原本就是地階寶劍，再加上昴笳玉的淬煉，已然晉升到了天階中品，還有了可以繼續晉階天階極品的可能。

不過洛漸清在碩大的昴笳之地找了三天，一共也只找到一顆昴笳玉。這玉實在太過稀少，洛漸清卻沒有太多時間去尋覓它，只能就此放棄，趕緊轉身趕去十三海戰場。

這次人族之所以發動突襲，一共有三個原因。

第一，是要趁妖族防備不足，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第二，是要將戰場確定為妖境。否則如果是在三十六州開戰，那必然又是一場生靈塗炭。

而這最後一個原因，便是魔千秋大限將至，實在等不住了。

八年前洛漸清曾經聽玉清子尊者說過，因為屢次重傷，魔千秋的大限早已只剩下不足五十年。這對於一個活了兩千多年的尊者來說，無疑是一個眨眼的時間。五十年，其他大乘期大能的閉關一次都可能不止這個時間，可對於魔尊而言，他只剩下五十年。

兩族開戰，向來會持續百年以上。

魔尊還能撐多久？

他隕落後，人族會面臨什麽樣的劣勢？

這一切都值得所有人考慮，也必須確定好真正開戰的時機。

而且玄靈子也說：“對於任何臨近大限的修士，他們的實力都會大幅度倒退。你師祖在臨終前的一百年內，便從化神中期退到了化神初期。十日前掌門師兄傳音於為師，他說那魔千秋雖說如今實力還壓制著沒有倒退，但是卻已然撐不住十年。十年期到，他的實力可能會不如掌門師兄，甚至……有可能不如廣陵子師兄。”

說這話的時候，玄靈子語氣平靜，好似說的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事實。然而聽在洛漸清的耳中，他卻瞬間描摹出了一副殘酷的畫面。

魔尊一死，必然赤地千裏。

玄靈子一人可以制約獨絕天老和妖尊晉離，最多再勉強應付一位妖尊。然而人族中呢？少了魔尊後，定然會落於下風。

頂尖實力上的差異，決定著兩族大戰的勝負。若是晉離未曾恢覆也便罷了，如今晉離已然恢覆，那想要再取勝妖族，便是難上加難。

洛漸清的腦中頓時閃過一道血紅色的身影，上一次見面時，對方還是那般孤傲狂妄的模樣，如今再從玄靈子口中聽到這一句“大限將至”，洛漸清總覺得十分不真實。

便好像是一位久未見面的故友，當你再聽到他的消息時，別人卻告訴你：“他快死了。”

這件事一直被洛漸清刻意遺忘，此刻轉念一想，其實他早就該知道。

事不宜遲，洛漸清和玄靈子立刻離開昴笳之地。然而在離開昴笳之地後，玄靈子卻道：“漸清，為師需要返回太華山去取一樣東西。你先去第十二海與你的眾位師伯匯合，註意安全，切勿大意。”

聞言，洛漸清卻睜大眼睛，下意識地說道：“師父，不若我和你一起去吧。從昴笳之地去往太華山，也不過只需要十日時間。我與你一起先回太華山，然後再往第十二海去。”

但是玄靈子聞言卻沈默許久，接著道：“你先去吧。”

洛漸清驚訝地問道：“師父？”

玄靈子目光深沈地望著眼前一臉困惑的青年，俊逸臉龐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如同沈鐘敲響，令洛漸清倏地驚怔：“早一日去，總是好的。此刻妖族應當已經在第十二海與人族大軍對上，或許正是這十日耽擱，你便再也見不到……一些人了。”

話音落下，玄靈子在洛漸清的身上輕輕一點，留下了一道靈力。做完這件事，他便立刻轉首往太華山趕去，只留下一臉錯愕的洛漸清。

“再也……見不到一些人了？”

“……我會再也見不到誰嗎？”

不過多時，一道流光劃破天際，飛速地往妖境方向而去。

此時此刻，第十二海上，妖獸與人修的屍首在茫茫大海中上下沈浮，鮮血染紅了這片蔚藍的海域，腥臭刺鼻的氣味充斥天地，空氣灼熱得好似火烤，一片狼藉。

一道血色身影懸於天空與大海之間，他右手中指著一柄長鞭，手腕輕輕一動，長鞭好似紅色巨龍在空中翻滾，激起一陣驚濤駭浪。而當他擡鞭指向對面時，那傷痕累累的妖尊早已是皮開肉綻，一臉驚恐地望著他，好似看到了什麽魔鬼修羅。

第十二海海主連連求饒道：“我願投降，魔尊，我願投降！”

狂風大作，掀起紅衣魔尊的長袍，獵獵作響。一張明艷白皙的臉龐上，只有諷刺輕蔑的笑意，魔千秋垂著眸子，以放肆囂張的目光輕飄飄地掃了對面那妖尊一眼，接著嗤笑一聲，語氣淡淡地說道：“如何投降？”

那妖尊猛地一楞，反射性地說道：“我願將十二海直接讓出來，送給你們！”

“哈哈哈哈！”恣意到近乎猖狂的笑聲在廣闊無邊的十二海中響起，魔千秋笑得毫無顧忌，令對面的十二海主滿頭霧水，卻見不過片刻，他的笑聲戛然而止，擡鞭一指，冷冷道：“你這等背叛族人、毫無廉恥的小人，連那十三海主都不如！”

話音落下，一道鞭聲陡然響起。

血色長鞭在空中舞出千萬條鞭影，瞬間擒住了那抖抖索索的十二海主。正在此時，卻聽遠方傳來一道清亮的龍吟，魔千秋雙目一緊，手腕一動，立即將那十二海主扔到了身後，被戚珞正好接下。

恰恰就在這一下之後，一道湛藍身影忽然出現在剛才第十二海主消失的地方。

魔千秋勾起紅唇，漫不經心地望著對方。

烈風巨浪之間，只見清逸雅致的藍衣妖尊站在洶湧起伏的浪濤之上，腳下便是成千上萬的妖獸屍體，可他卻仿佛與之格格不入。一根淺白的發帶將三千青絲系在腦後，他微微仰首，蔚藍色的雙眸便看向了站在不遠處的紅衣魔尊。

魔千秋翹起唇角，笑望對方。

兩人便這般對視許久，卻見晉離手指一動，頓時，一股雪白的浪花翻湧而來，鉆入他的掌心，形成了一道可怖兇悍的水龍卷。

晉離神色平靜地望著對面的魔尊，根本沒有在一旁的十二海主身上停留一眼，只是淡然開口，道：“魔千秋，本尊仍舊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你若自刎，本尊可十年不踏入兩族戰場；第二，你若束手就擒，本尊可二十年不踏入兩族戰場。”

聽著這話，魔千秋唇邊笑意更盛，一雙明媚艷麗的桃花眼裏倒映著漫天水色。一旁的戚珞緊張地喊了一聲“宮主”，魔千秋卻擡起鞭柄，阻止了她接下來的話。

晉離給了魔千秋時間，讓他好生考慮；然而魔千秋卻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轉首望向戚珞，聲音帶笑地問道：“來了嗎？”

戚珞臉色微白，她稍稍欠身：“還沒有來。”

魔千秋擡目望天，看似隨意地說道：“幾天了啊……”

戚珞恭敬地說道：“已經過去六天了。”

“是嗎，六天了啊……”魔千秋轉了眸子，看向不遠處的晉離。他的目光從白龍清俊的眉眼，掃到對方手心中蠢蠢欲動的水龍卷。最後他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在笑，又仿佛是在嘆息，道：“本尊再等他……一天。”

話音剛落，紅光一閃，一道夾雜魔氣的鞭影直直地擊向晉離。

轟！轟！轟！

水龍卷與紅色魔鞭在空中相遇，激起漫天海嘯。見狀，戚珞神色一凜，趕緊將那十二海主囚禁住，帶著其他修士往後連連倒退。

就在他們逃離後，只見兩道磅礴可怖的靈力撞擊在一起，突然爆炸開來。恐怖的力量令整個海域都顫抖了三下，將十裏以內的大海也全部蒸發成了空氣。藍衣妖尊被猝不及防地擊飛，足足倒飛了三裏，才停住腳步，擡手擦去了唇邊溢出的血絲。

而在不遠處，魔千秋卻低低地笑著，縱是萬千湖光山色，也不及這一笑來的動人嫵媚。一身紅衣在此刻鮮艷奪目，他任由血絲從自己的唇邊流下，也不擦拭，只是放聲笑著，一人一鞭立於空中，竟然以滔天氣勢，壓住了那實力超越自己的白龍妖尊！

晉離藍眸微瞇，神色漸冷，看著不遠處那好似瘋了的魔尊。

下一刻！兩人再次瞬移相擊，令十二海上風浪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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