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聽了這句話，微微瞇了瞇眼，看向我，我道：“你身體可好些了？”

“好些了。”傷的正是韓信的右臂。

我扶著韓信，道：“聞人師父，重兒稍候再來，我這位朋友身體不適。您看可否？”

“我等你。”聞人圭死死看著我扶韓信的手。嘴角卻是笑著道。

這表情……

我轉身扶著韓信走了。

“他不會對我怎樣的，我又不是大閨女不知人事。再者說了，府上如花美眷眾多，人家何必執著於我如此鄙陋之人呢？況且也非清白之軀，且育有子嗣，家世背景也不十分好，如今落拓如此，人家能看上我哪點呢？他這樣的，女人於他，也只能是過過眼了。”

待走了許遠，我才對韓信道，韓信不知有意無意，忽然將手摸在我的手上，我微微一顫，心道是我多想。並不十分在意，韓信嘴唇蒼白，道：“會好的。”

“嗯，會好的。我信你。”我不著痕跡將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

韓信見如此，也不再放肆，只是由著我送他回房，我給他燒了熱湯，囑咐他一會泡泡腳，然後便去尋聞人圭。

這時，天已遲暮，府裏正是上燈之時，聞人圭正在用晚食，我走了進去，聞人圭忙叫人添了碗箸。

“重兒可會飲酒？”聞人圭為我布菜，問道。

“有些許酒量，但喝不得許多。師父若有飲意，徒兒可陪之小酌。”聞人圭點頭應允，正是醉桂飄香之際，伴花香飲佳釀，不失為一大美事。

推杯換盞，酒過三巡，正值耳熱酒酣之際，聞人圭不住勸我，我一把摁住酒壺，道：“小飲怡情，點到即可。師父註意身體為妙。”

聞人圭笑道；“你我師徒二人何須見外，須得將福根兒飲罷方才妙。為師這殘缺之身尚可豪飲幾盞，怎麽？徒兒倒是不行了？”

我被一點，韓信重傷在身，出外無錢，不是自尋死路？如今在屋檐之下，不可惹惱與他。與之虛與委蛇便是。我便順他言語，生生喝下三壺酒方才罷休。今日之酒喝起來香極，卻極易上頭，我步履顛然，聞人圭趴在桌子上，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頭枕在臂膀上歪著頭看我。力道不輕，我大叫不妙卻使不出絲毫氣力來，竟仰進了他的懷中，彼時我雖然四肢無力，但是耳清目明。

“不扶為師麽？怎麽做徒弟的。”

聞人圭的聲音竟帶了幾許妖嬈，我口齒纏綿，大舌頭道：“我叫人扶師父。”

“你來便是。”那聞人圭伸出手來勾勒我臉上疤痕，目光裏不似往日澄澈，帶著幾許蠱惑。

我一把握住聞人圭的手，佯裝醉意朦朧道：“師父，我先起來。”

聞人圭的手極好看，玉雕似的，修剪的十分整齊。聞人圭將頭埋在我脖頸之主，我大驚，輕輕一推，聞人圭擡頭笑道：“你怕了？”

我腦中警鈴大作，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使勁從他懷中掙脫出來，冷厲道：“你究竟是誰？”

話音未落，聞人圭竟然站了起來！步履輕盈，全然不似平日那般病弱，也不似醉酒之人，他輕輕拉開領口，露出些許雪樣的肌膚來，半垂下眼簾，嘴角掛著狂肆的笑意，眼裏早已沒了平日裏溫柔恭謹的模樣，甚至連溫柔的棕色瞳孔，也漸漸變了顏色，瞳孔大到不可思議。

藍色的瞳孔！

我想也不想，就往門外跑，我早該想到的！趙政駕崩，定然與星魂有關。星魂殺了趙政，自然無事一身輕。

無論什麽原因，他來就絕對沒好事！

“哐——”星魂揮手一揮，門廳緊閉。我回頭冷冷道：“你想做什麽？”

我已經連命都給你了，你究竟還想做什麽。

星魂指尖輕彈，正中我膝蓋，我四肢徹底無力，攤到在青磚石地面上，地上還有苔蘚的濕氣。

“我想幹什麽……”星魂緩緩向我飄來，沒錯，真的是飄來。蹲在我面前，目光裏有一種病態的迷幻，他的“聞人圭”的臉上眼睛是細長的，而星魂則是杏眼，他眼黑本就比普通人要大，此時看的他的眼簡直就是藍汪汪一大片。十分慎人。

星魂一把抱起我，柔聲道：“為什麽躺在地上呢……染了寒氣可就不好了。”語氣溫柔的令人顫抖。

星魂進了屋，將我放置在榻上，讓我身子靠著枕頭，我就這麽看著他，冷冷道：“星魂，我警告你，你敢動我一下試試。我讓你下半輩子都不能人道！”

星魂並不搭理我，只是端坐鏡前，仔仔細細卸掉臉上所有的妝容，披散著頭發，坐到我身邊，雙手捧著我的臉，近乎著迷的看著我。

“你離我遠點！我嫌惡心。”我平淡道。星魂微微皺了皺眉，在我身上又點了兩下，我徹底不能動不能說了。

就像在山洞裏那樣。

“流衣……流衣……”他喃喃叫著我的名字，目光還是那樣病態，卻讓我有種他的眼睛裏暗藏一把火，會將我燃成灰了也似的。

“我已經報了仇，我們重新在一起，好不好？”他的手在我的唇上流連。

另一只手從懷裏掏出了什麽東西，我看過去，竟是那塊被我丟棄的玉佩。

他根本就一直在跟著我！

星魂小心翼翼給我系在腰帶上，摩擦著玉佩道：“你怎麽可以把它丟了……”

我真心覺得星魂有病。

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我一直沒看出來聞人圭是個瞎子！

可是他給我系玉佩的時候，又在我身上摸索著。才顫抖著給我綁好。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用了禁術。只能恢覆我半個月的光明，現在法術已經開始失效了……”

果然，他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起來，我看見他的頭發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變成白色，這就是為什麽是禁術的原因麽！

“在我看不見之前……我給你戴上……”星魂顫抖著雙手，從袖管裏掏出一根菊花形狀的簪子，上面的菊花是用玉石做的，十分精致。

“你說……我應該給你戴的，可是那時候，我真的不能給你任何的承諾……我怕我死了，你太想我……我問過賈笑青了，如果我死了，魂魄就會回到你的體內，你沒事的。”星魂的頭發此時已經徹底變成了銀白。

星魂咳嗽了幾下，在我的裙子上綻放出幾朵血花來，血色漆黑，迅速在我裙子上燒了個洞出來。

星魂掙紮著，給我戴上了簪子，他眼裏帶著一種模模糊糊的欣慰，撫摸著我的頭發，我的臉，喃喃道：“我就知道好看的。”

“我求了賈笑青，她答應給你按一顆心。”星魂倒在我身上。

“我好想把你做成琥珀，掛在我的身上，不讓任何看見。其實你很好，真的很好。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到大，一直都沒有睡過好覺，我怕……我殺了好多人。我從很小就開始殺人，第一次殺人，是一個小男孩的父母，最後，跟我一起執行命令的人，連小男孩也殺了……我記得他拽著我的褲腿……說小哥哥……求求你不要殺我……”

此時此刻，我完全是個啞巴，只能靜靜聽著他說。

“決牙也是故意的，是我讓他放你走的。我不能讓你跟著我，跟著我，太危險。”星魂緊緊抱著我。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你跳海的那一刻，從找回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暗暗在想，這傻姑娘太傻，如果到別人手裏，那不是受欺負的主麽……只能我收了。其實我真的只是想把你做工具收下的。只是那時候，我覺得，你是我的人了。”星魂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我安安靜靜的，兩眼看著頭頂。

“我發燒，你為我發汗，我都記得……從那天起，我開始睡得安穩，不知道為什麽，在你身邊……咳咳……我就覺得很安心。”

“不做噩夢了。”

星魂擡起手來，解開了我的穴位，道：“你叫韓信，殺了我。我完全不會有反抗之力。”

說完，就垂下了手，頭一歪，徹底癱在了我的懷裏，我趕忙去摸他的脈搏，還好，還活著。

我把他放倒在床上，看著他的臉。

其實賈笑青幫我的時候我就有所懷疑，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不知道星魂究竟為此付出了什麽代價。

他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他會愛上我，他會離不開我。

世界上總有那麽一種人，他們彼此往往都不相信情這個東西。甚至認為他是可笑的，但是一旦愛上了，就會不可自拔，就會死心塌地。

我們兩個一直都不是什麽神仙眷侶，連理比翼，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怨侶”。

他不相信我愛他，我祈求他愛我。可是到最後，他卻是陷得比我還要深。

我和星魂一樣，我們都渴望掌控彼此，直到我學會了女人柔的那一面，真正雌伏於他的時候，他滿意了，但是我的不甘卻又越來越多。

星魂比我懦弱，比我自私，他膽子比我小，我愛了，奮不顧身，粉身碎骨，舍棄尊嚴對他好，他卻始終不承認，逃避，害怕，在感情這回事兒上，他真的，不如我勇敢。

只是，愛上星魂的代價，往往要高過愛上任何一個人的代價。

緣分這東西就是這樣，沒有人會把一個什麽都好的人擺在你面前，讓你去愛。

很多時候，錯的地點，錯的性格，錯的環境，錯的身份，卻一念心動了。

有什麽辦法呢……

聽了星魂的這些話，這是他積壓了多少年的話。我一直在說，我為了他改變了太多。

其實，改變最多，犧牲最多的，也未嘗不是星魂。

我看著他滿頭白發，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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