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多麽可怕，你永遠不知自己迎接的未來是什麽。

我看著眼前跳躍的火焰，攥緊了尖利的指甲。

黑漆漆的，長得好快。

白森森的，都把嘴唇壓下去了。

他們告訴我，只有用一顆心才能讓我恢覆人的生活。

血肉之心只要離開身體，就無法使用。只能用木石之心，然木石之心會讓人喪失感覺。

不會痛，不會哭。

普通的東西還不行，他們要的是上古傳說的七竅玲瓏心。我有些錯愕，七竅玲瓏心不是鑰匙麽？而且那東西已經化為了我的心臟，被星魂拿走了啊……

他們笑了，那是凡人認為的，真正的七竅玲瓏心的確存在，昔日鴻蒙初辟，天地之間出現長生不老的聖賢，聖賢人數眾多，女媧、伏羲神明算其中之一，清者為天，濁者為地，然清濁之氣忽然不遵循道法所常，混沌交錯起來。盤古大神早已陷入了永無休止的沈睡之中，其中一部分神明用自身的清氣化解了此番浩劫，歸於天地之間，宇宙之中，只剩他們的心臟還在人世。

這心臟化作了世間最奇特的一種似肉非肉，似植非植的物種——太歲。

相傳太歲割了還會長，千年方能吐人語，卻也只能歌頌上古先賢，並不能知過去吐未來。而且世間罕有，史冊記載寥寥無幾，且訛傳居多。只相傳秦宮趙政所得一肉太歲，想要煉出長生不老之藥，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們憑什麽一而再再而三的幫我。

去秦宮拿靈藥，找死麽。

如今陛下正對術士不滿，若是被抓住了，除了死罪，別無他路。

我無法接觸陽光，也不知道外面是黑是白，除了燭火的光以外，就連月光都是奢侈。

賈笑青說，月光只會加快我變成妖的速度。

我抱著膝蓋坐在床鋪上，我想好了，如果他們要殺了我，我就拼死抵抗，逃出去，我可以……

我不安，指甲縫又開始癢起來，那種想要撓卻夠不到的感覺。

我茫然的看著手，不停屈伸不停屈伸，可是卻緩解不了哪怕一丁點的癢意。

指甲又開始長長。

我半張著嘴，再合上的時候，牙齒已經可以碰到下巴了。

我站起來，不斷走來走去，十指連心，癢意越來越持久，我開始撕自己的衣服，黑色的指甲鋒利異常，稍微一用力，下裳就變成了布條，一個趔趄，我把自己絆倒了，我開始撓地面。

藺草被我抓的一道一道，露出下面的土面來，我嗅到了土腥味兒。短暫的土腥味兒拉回了我的神智。

我不知道怎樣來形容自己當下的模樣。

我快要失去那顆作為人的心了麽……

好像咬東西來緩解牙齒的癢意。我嚎叫一聲，滾在地上，土迷住了我的眼睛，我終於如願以償流出了眼淚。

那種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感覺，太讓人難以忍受了。

我把指甲死死摳進土面，牙齒咬破了下嘴唇，血腥味讓我感覺一陣短暫的眩暈，好香……焦灼的感覺一瞬間湧上喉嚨，我張開嘴大聲吼叫了一聲。

等我再次清醒的時候，我才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像是一頭野獸。一頭下等的、散發著腐臭氣息的野獸。

我為什麽要忍……變成妖就變成妖好了……犧牲別人喝別人的血要別人的命……為什麽別人可以這麽對我，我卻不可以這樣回報別人！

他們要我的命，他們要我的一切……我為什麽還要去善良……善良是什麽……他可以讓我不難受嗎？

善良是誰？

用別人的命，即使茍延殘喘，我也要活下去。

我已經奪走了星魂的命，我為了活命早就開始殺人，我為什麽還要在這裏被關著坐著可笑的人……

他們不會為了我拿肉太歲的，我只能等待被除掉，維護天地蒼生，憑什麽！憑什麽天地眾生都是命，我公孫流衣就是一只狗！

我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擡起手就想劈斷門鎖，這時候門卻開了。

是賈笑青。我晃了晃頭，等待著那張形狀優美的唇一張一合，宣判我的生死。

死，就殺了她；生，就活下去。

“我們查到了肉太歲在哪裏，在丹砂夫人清那裏，這兩天我們走一趟，去巴邑。”

賈笑青嘴唇一合一張，宣布了我的生。

我激動的抱住了她，然後劇烈的灼燒感讓我收回了雙手。

她的身後，是陽光。

賈笑青讓我渾身上下都罩上了一層黑色的袍衫，就連眼睛都被遮擋住，然後讓我手腕上系一根繩，由她牽著我。這樣就不會接觸到日月光了。

我們剛到山下，卻聽見賈笑青問道：“來者何人？”

是誰？

誰會找我？

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在下淮陰韓信。”

“不知閣下有何指教？”賈笑青先是不說話，然後忽然恭敬道。

“我要帶那個女人走。”我有些不知所措，他為什麽要來找我，他是不是從軍營跑出來了……

是不是對我，好的有些……過分了。

“先生，我沒事。”

我不等其他說話，便率先開口了。

“先生是不世之材，應當從軍效尤，一展所志，不必為小女子擔心，若是有緣，我們自當還會相見。”

“你們去哪裏？”韓信開口問道。

“巴邑。”賈笑青回答完，然後繼續道：“閣下要一同前往嗎？”

韓信不大一眼，我聽到他走了幾步，然後身邊有人的溫熱氣息。身上一輕，有人把我的包袱奪過去。

賈笑青的氣息猶若晨露，猶若江河大湖，清冽冰冷卻不失柔和；青蛇郎君則是涼絲絲猶若秋日樹下蔭涼下的苔蘚一般，略帶清涼的腥氣；而韓信則是溫熱的，猶若火把一般炬炬而照。

“走吧。”賈笑青拽著我手上的繩子，我亦隨之前往。應當是青蛇郎君化作了大蛇，因為我聽到韓信的劍吟聲，我輕笑了一聲，賈笑青要我走，誰料我什麽也看不見，爬不上去，於是站哪裏不動等賈笑青把我拽上去。誰知有人托起我，手掌很大，是韓信。

“先生莫要碰觸我，我現今體表有劇毒，會傷到先生的。”

“他沒事。”賈笑青不溫不火道。

“將星命氣鬥盛，不是你等能夠吸取一二的。”待我上去後，賈笑青輕輕在我耳邊道。

“將星？”

“帥千軍之師，掌陰陽虎符，敕令精甲，攻城拔寨，改變天下命局之人。”

好事啊。

我一直知道韓信乃人中龍鳳，並非凡人，誰料竟如此厲害。

“人的命格會改變，他本是註定孤貧，誰料卻胸襟不凡，可能是遇到了知遇之士，奮發圖強，天上將星格局大動。日後他必定是不凡之人。”

知遇之士……

我正奇怪賈笑青這麽大聲韓信居然一點都沒聽見，賈笑青似是知我心中所想，道：“道家千裏傳音秘術，不外傳。”

怪不得我和韓信相遇之後，我的身體大為好轉，以為是勤洗勤換之故，可是在山上之時卻不能讓身上沒有異味，原來是沾了韓信之氣。那女人不過因為挨著我便差點命赴黃泉，韓信與我相處這般時日，也未曾見得有絲毫不適，原來他命數正旺，不是我這種不成氣候的小精小怪可以觸犯的。

“信先生，從淮陰趕到這裏一定費了許多功夫，累了吧，給，喝點水潤潤喉嚨。”我也看不見外面，賈笑青把竹筒放到我唇邊，我不渴，推了一下，轉而捧在手中，對韓信道。然後手上一輕。我便把手放下了。

走了很久，一路也算上平順，況且說是趕路也用不了我出一點力，十分輕松，他們三人又都氣足，我並不感覺難受。

“你有沒有感覺到肉太歲的所在？”賈笑青清了清嗓子喊了一聲。她是在喊青蛇。

青蛇顫了顫身子。

賈笑青抓著我道：“扶好坐好，要落地了。”我點了點頭。然後反手抓住了賈笑青的手。賈笑青說你抓我幹嘛，我說：“反正抓著你你也會飛，摔不著我。”

賈笑青就不搭理我了。

落地之後，我問：“我們是偷還是強？”

“非也非也，我們好歹也算是修行之人，怎麽可以犯偷竊之罪呢？我們決定要智取。”

“那和偷有區別嗎？”

“區別大了好嘛！說罷，事成之後你給點啥好東西？你夫君寶貝多，隨便扔一兩個。”

我沈默了半響，然後幽幽道：“賤命一條，你看著拿。”

賈笑青便不吭聲了。我也看到他們的表情。

但是肯定在想，為什麽我說話這麽難聽。

可是，我真的一無所有了啊……

“太歲的靈氣很微弱，看來是被什麽東西阻斷了靈氣，估計是怕被人發現這至寶。所以我們只能智取。”略帶妖氣的聲音，一聽就是青蛇郎君的聲音。

“巴清認識你，只有靠你了。”賈笑青說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可是……”

“沒事，我們晚上行動，外面應該還沒有放出你死了的消息吧？”

“沒錯。”韓信回答道。

“今天晚上你去找巴清，假裝被指派過來取朱砂，分散她的註意力，我們就趁機尋找肉太歲，肉太歲其實割一小塊就可以了。”

“好。不過我一人前來必然惹人生疑，這該如何是好。”

“莫怕，我起絹人之術，變十來個隨從侍婢妖童並非難事，保證你威風十足，只好不差。”賈笑青說著，道：“現在日頭正盛，你不適合離我們太遠，今晚應當是既望之夜，月氣正盛……”

“沒關系，太陰只會加速她妖化的過程，並不會傷害她。因為妖化恐怕會露出端倪，所以我們要爭取最快。今夜就給你將心裝好，陰氣正盛，正適合給你安心。過了今天，又要再等一個月，你這個情況，等不得了。”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知道了。”

我攥緊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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