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嘖！難得我想幫你，料想是個沒出息的，也怪我眼瞎了。沒事兒瞎當什麽好人。”決牙冷嘲熱諷道，我看了決牙一眼，道：“我只是有點暈。繼續。”決牙打了個響鼻，珠子繼續往前滾動著。

眼看就要碰到嘴唇了！

這時候門卻開了，決牙眼珠子一下瞪大了，如果不是我的錯覺，它的毛炸起來了。

決牙趕忙往被子裏滾去，我不敢發出一點聲音。老老實實一動不動。

黑暗鋪天蓋地而來，我們旁邊的地方一下子陷下去了，珠子微微向那個方向滾了一下。有人坐在了我屍體旁邊。

被子被往上拽了拽。

我這時候無比渴望黑暗。

這時候我頭頂有笑聲，是星魂的笑聲。然後我們聽到腳步聲和關門聲。

珠子繼續滾動著，如願以償碰觸了我的嘴唇。我只看到一陣綠光，然後我再睜開眼，卻看到了滾落的珠子和天花板。

我活過來了？

我摸著胸口，平靜的讓人可怕。

我撿起來珠子，這時候珠子看起來極其普通了。我晃晃珠子，沒有任何聲音，決牙也沒轟轟烈烈沖破珠子獲得自由。

我試了試，下了地，看到放著珠子的幾案上，不知何時放了一卷竹簡，我看了一眼，太匆匆，只看到“放妻書”三個字。

我楞了一下。

匆匆翻起錢財，拿起放妻書，用塊布遮住了臉。然後把珠子好好擺在原來的地方，跨出了門檻。

我不知道我現在算是個什麽，也許是妖，也許是鬼，亦或者什麽也不是。

還好，我不怕陽光，我這麽想著，家裏的下人看來還不知道我已經死了，都彬彬有禮和我打著招呼，我話也不說，直直往外沖去。

快點！快點！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你自由了！即使你什麽也不是！

我想表達喜悅，卻忽然發現，自己高興不起來了。

這種感覺，很覆雜，你既不感覺開心，也不覺得失落，悲傷。

可以說，任何情緒都開始消失了。

是因為我是一個沒心的人？

在鹹陽之內我不敢做絲毫逗留，也不敢去驪山，我行色匆匆出了城，在樹林裏，我忽然很迷茫。

我該去哪裏？

我看著眼前的積水，前塵往事忽然湧了上來，我卻很平靜。

“為何給我取名字叫流衣？不叫流火？”

流火不是太明顯了嗎？火，是一顆星星，在蒼龍七宿之中，是心宿。

現在，這一切都很好解答了吧？我摸著胸口，卻沒有在珠子之中的憤怒。

到現在也沒有傳來星魂的消息，他應該已經死了，朝廷方面恐怕是在等時機發訃告。

我洗了把臉，然後用布遮住臉，漫無目的向前走去。

在發生這些事情之前，有兩個人告訴我要小心，我卻毫無頭緒。如果我能早日知道的話，會不會避免今天這種可笑的結局？

避免我變成不人不鬼的東西？

腳步越來越沈重，我感覺到自己的嘴裏發出惡臭，逐漸看不清前面的方向，我支持不住，轟然倒下。

果然已經不是人了啊……

我自嘲想著。

再醒來的時候，我就感嘆自己命真好，我被人救下了。還是熟人。

“信先生？”我看著在旁邊拄劍不語的韓信，輕輕喚了一聲。韓信看了我一眼。不說話。他對我道：“你應該已經死了。”

“對。”

“你有什麽心願未了？”我聞此，不由掩唇輕笑了一下，然後眼尾一挑，輕笑道：“我化作了女鬼，來尋你了。你說我有什麽心願？”

韓信許是沒有料到此時此刻我還有心情與他說笑，他不說話了。

起身走了出去，過了一會端了熱燙水進來對我道：“我早叫你小心。”

“你告訴了我，可我愚笨，不知道防誰，怎麽防。”這裏很破舊，外面嘩啦啦下著雨，韓信身旁有幾個瓦罐正在接水。天漸漸黑了，可他卻並沒有點燈的打算。

我微微起身，從包袱裏摸出錢來，扔給他。

“去買油吧。”韓信也不推脫，拿了錢便走，我看著牖外暮色，手心對著嘴哈了一口氣，一股腐臭立馬傳來，我幹嘔了幾下。我忽然覺得腳有些癢，我起身脫了鞋子看，腳是一種死白死白的顏色，有些地方在流膿。

我這是要爛了了嗎？

我覆又躺下，這時候我是不是該感覺悲傷。

我聽到門響，是渾身濕透的韓信，我看著他，分外狼狽。

韓信一抹臉，從懷中掏出熱騰騰的荷葉包著的東西，我打開一看，是還冒著熱氣的燒雞。我看著幹幹凈凈的燒雞，再看看濕透的他。

“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我撕了一口燒雞，問道。

“因為你曾經對我好。”韓信撕了一只雞腿，道。

“這是你家？”

“是房子，不是家。”韓信一本正經糾正我道。我笑了一下：“好好好，你說便是。”

韓信對於我的敷衍則是繼續保持沈默，說著的，這個人真是夠悶的。

“信先生，你不怕我？不保準我餓了可就吃人了。”

“你不會。”韓信頭也不擡說道。我輕聲笑了一下，他吃完雞腿就不吃了。我知道他絕對沒吃飽。

“為什麽只買了一只？我不夠吃。”

“錢要省著花，我吃飽了，剩下的全是你的。”韓信抹抹嘴邊的油道。

我又給他錢，道：“都給你。”

“你有錢？”韓信終於正眼看我道。

“還算是吧。”

“借我錢，我娘沒了，我沒錢安葬她。”我聽了，挑挑眉，從頭上拔下來簪子：“噥，這夠不夠？”

“不夠。”嘿！你娘是穿金子下葬的？我一賭氣，把頭上所有簪子釵子拔下來，道：“這下總夠了吧。”

這時候韓信才點點頭。夜裏韓信在地上鋪了幹草將就了一宿。我睡不著。

我該怎麽辦。

我會一點點從腳爛掉嗎……

第二天，韓信用小車推著我，往他老家走去。也許是從北到南的氣候不一樣罷，我的腳流膿不再那麽厲害，我一天洗漱三次，每三個時辰往嘴裏扔一顆母丁香，總算消除了身上的腐敗之氣。

其實原本我也是奇怪的，韓信到底是做人做到何種不堪之地步，這般正經重要的事情都沒有人肯借他一點錢。

到了江陰，我才明白，這人的腦子真是……

沒救了。

他葬他母親一個人，居然要那麽一大片地。誰有那麽多錢！

誰讓我是個大氣的人兒。

買完地，我們不得不面對一個十分現實的問題。

我們沒錢了。來的一路上精打細算，但是看見的看不見的錢都不知道從哪裏出去的。韓信家的宅子早就抵押給了鄰居，鄰居心善，方才讓他停著母親的遺體。現在喪事已畢，先人已經入土為安，加上韓信其人行事素來厚顏，人家直接撂了把掃卓在門口，傻子都知道什麽意思。我們又一次淪落街頭，我的身體也不方便，況且身份不便，不能重操舊業掙錢。於是韓信去從軍了。

我當然不可能和他一起住到軍營裏，而是在校場附近找了個大院子合著住。這裏龍蛇混雜，晚上睡大通鋪，個人清潔習慣不一樣，那味道就可想而知了。

最讓我難受的是床上有虱子，每夜睡覺之前，我都要仔仔細細在草席上抓虱子。方才能安穩睡一會。但不多時，別人身上的虱子就出來了，我又不好意思點燈再抓。

燈油對我來說都是奢侈的。

我現在一天就吃一頓飯，韓信只要領了軍餉，就會來找我。我也不推辭，看著收下，倒也像是過日子的。

現在雖然不知道前途如何，但到底覺得確實踏實的。沒那麽多算計，也不用殺誰，苦是苦了點，倒也並非不能忍受。

我身邊睡的女人病倒了，請不起醫匠，每天沒力氣，原本是個嗓門很大手粗腳大的女子，誰料現在憔悴的風一吹就倒了。站也沒力氣了。她男人開始倒也伺候，米湯也餵著，後來幹脆就跑了。

帶著她生的兒子跑了。

我們可憐她，這個年頭，人生病了一般人家是請不起醫匠的，即便是請了也沒錢去抓藥，一副藥兩副藥許抓得起，但是長久下來誰吃得起？

所以都是請個識破過來，算上一算，斷斷病因，什麽時候好，能不能好，要不要準備後事。今日恰是初三，這個地方有個規矩，逢三逢八一個集。一個大姐帶著幾個妹子去街裏尋識破去了。識破是這裏的話，意思是算命的。

大家覺著我知書達理的，看著也老實本分，便把錢湊到了我這裏，要我保管，我也便應承下來，算個賬還是沒問題的。

“此地有妖孽！看我桃木錐！”說著，門上的紗便被捅開了，我還沒看清什麽東西，便被一塊東西擦著臉打了一下，我楞了。

然後門被大力踹開，見了來人，雖做男衫，卻不是賈笑青是誰？

她說妖孽，可是在說我？

“他幹娘？”

“你怎麽在這裏？”賈笑青顯然也楞了，看著掉在地上桃木錐，撿起來拍拍，然後寶貝的揣懷裏。

“你最好離開這裏，這裏馬上就要有屍妖出現，到時候本大仙我也保你不得啊！”賈笑青拍拍我肩膀道。忽然她楞了一下，擡頭看向我。

“你……”

眾人都問怎麽了。

“病了。”賈笑青大喘氣道。眾人都狐疑道：“大仙可看出什麽病來了？”

“這個女人吃這個，明天就能下地。你，必須跟我走。”賈笑青丟給眾人一物，看也不看別人，拉著我就往外面走，我甩開她的手：“你好歹讓我收拾衣服啊！”

賈笑青撓撓頭，道：“你快去快回，我在門口等你。”

我匆忙收拾了東西，讓人給韓信捎了個口信兒，便跟著賈笑青走了。

畢竟，她是我最後的希望。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