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請客。請。”

“請。”劍在空中旋轉一陣，回到了韓信破爛的背囊上。

破落的小攤位，這時候不是用食之時，看他獨吃也無趣，便要了碗酸面條吃喝起來。

我輕輕吮了一口面湯，微笑道：“其實我早知道，我們的相遇並非偶然。”韓信好似沒聽到我說話一般，只是低頭猛吃猛喝。

我有些不滿，但也只是耐心等他發話。身邊的飄兄也靜默立著。

只剩下我吃面的聲音和他呼嚕呼嚕吃東西的聲音。

這廝莫不是把我當成了可以蹭飯的冤大頭來耍弄了？

沈住氣。

我自己暗念道。

終於等他吃飽喝足，他才擡起頭來，看著我，而我，則遺忘了手中的碗箸。

良久，我道：“熬茶湯來！多放些橘子給先生潤潤喉。”

韓信面無表情，道：“懂事。”

如若是幾年前的我恐怕會用身下坐著的蒲團往他臉上招呼過去。吃完茗菜，外面瀟瀟雨下，我起身，飄兄為我撐傘，我道：“送先生一把傘。”

“不必，客氣。就此別過。”韓信對我抱禮道，我委身回禮。再擡頭他已經一身破敗走入了煙雨之中。

“我們去買些筆墨，家裏墨塊不多了。”我對飄兄說道。飄兄奸細著嗓子應了聲。

回到國師府，換過衣物，我跪坐下來，侍女過來在我旁邊磨墨，我一筆一劃寫著，我的心一直不停撲騰著，直到寫到“見信如面，流衣敬上”，我的心才平靜下來。

已經決定的事情，已經無法回頭的事情，就不要總想著如何如何了！

“這封信要好好送到公孫家公孫玲瓏公孫先生手上，切記切記！”我把信送到郵驛吏手中，還多給了些碎銀子。打點好後我才放心回到了國師府。

星魂正是回來了，盤坐引燈閉目道：“可是要開始了？”

我答道：“是。”

“又有好戲一場，我拭目以待。”

“謝夫君讚揚。流衣定當竭盡權利為夫君效勞。”我心中意氣湧動，面上波瀾不驚，嬉笑道。

“我要的可是完美的結果，竭盡全力可不行哦。必須是讓我滿意的答案。明白了？”我緊緊攥住拳頭，繼而坐到他身邊，攬住他的肩膀道：“自然是明白的。”

“你要永遠記住，失去利用價值對一個人來說意味著什麽。”星魂語氣瞬間帶了幾分警告的意味，就在我遲疑了一下的時候。我忙不疊躬身道：“夫君說的是，夫君說的極是！”

我告訴自己無數次，在你沒有立場的時候，就應當收起自己所有的感情，無論是愛，無論是恨，悲喜憂樂，都請公孫流衣你，收斂起來。

求你了，公孫流衣。

“你知道便是。”星魂起身道，然後向外走去，一個陰陽弟子走了過來，看來已是等候多時。

那陰陽弟子並不說話，星魂掃了我一眼，我便往院子外走去，雨還在下。我並沒有打傘，而星魂他們則在屋檐下。我走進雨裏，星魂冷冷道：“不打傘？”

我回頭看了星魂一眼，面無表情，然後莞爾一笑甜甜道：“這麽點雨，不礙事的。”星魂沈默半晌，我就在雨裏淋著，也不多跨出去一步，但也不回去。星魂閉了眼，揮了揮袖子，我便往前堂走去，出了我們獨住的院子。

兩個月後，郵驛吏親自登門告訴我信已送達。我點點頭，打賞了幾錢。讓他給紫諾送了些漿好的寒衣，天冷了，郵驛吏領了錢，連聲誇讚我出手大方，我淡淡道：“只管送了衣物，回來還有賞你的。”那郵驛又諂媚一番，見我不甚搭理他，便也識趣走了。

我整裝，坐在銅鏡前，風從窗戶吹了進來。我走向窗前，外面風吹雨打，枝搖葉落。

“公孫先生可是到了鹹陽了？”

我問身後忙碌的侍女道。

“是，已經到了。”

“備馬車。”我往外走去。今天不是個好天氣。

馬車顛顛蕩蕩，來到了城門，我立在女墻旁，睥睨著下面，看到一輛馬車緩緩向城門駛來。我伸手，侍女便將托盤送與我手中，盤中玉斝造型精美，我緩緩下了城墻，走到門口，站在了馬車前，朗朗道：“徒兒流衣，恭請師父光臨鹹陽。”

馬車停了下來，只見一繡花鞋緩緩露出，一女子戴著面具出現在我面前，鬢間紅花，綠衫氅懷，正是我師父公孫玲瓏。

“師父，徒兒在此恭候多時，還請師父飲了這杯酒。”我定定盯著公孫玲瓏的眼眸笑道。

“你這妮兒何時變得這般貼心懂事了，倒是不枉我養大了你這個阿物兒！”說著拿過我盤中的玉斝。我的心忽然冷了一下。

養著沒用，不如不養。

我將托盤置於下人手中，也舉杯飲下了玉斝中的美酒。然後相攜上了馬車，正走著，忽然馬車晃蕩不已，我驚恐道：“什麽事情！”外面便傳來廝殺之聲，我驚恐縮在一團，公孫玲瓏道：“為何這般沒出息！”說著便開了車門，我尖著嗓子喊：“不要！”卻見一支箭順著門縫射了進來。我尖叫一聲，抱頭不動了。

“把星魂的小娘子交出來！”外面人惡聲道。

公孫玲瓏轉頭看向了我，我心中一寒，怒極反笑道：“師父可是要交出我去嗎？”

“流衣……師父知道你受苦了，畢竟你是星魂的妻，他們不敢對你怎麽樣的，師父年紀比你大些，你也知道的，上次那回事師父……”

“好，為了師父，我去便是。在我心裏，其實只要師父平安，我沒關系的。師父知道嗎？”

“知道什麽？”又是一支箭射了進來，卻每每偏差於我面容兩寸左右距離。

“你知道我上次為了救名家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嗎？”

“啊？你能付出什麽代價？不過就是被那小兔崽子得了鑰匙罷了！我定是要拿回來的，你會幫師父的，對不對？”公孫玲瓏的眼睛很亮，抓住我的手，指甲掐進了我的肉裏。

“我去了。”我一把甩開公孫玲瓏，下了車門，對為首的黑衣人道：“我們走吧。”

黑衣人藍色眼睛蒙面，並不說話，身邊跟著一些大胡子，方才呼喝叫喊之聲皆是大胡子所為。

我閉上眼：“你贏了，我輸了。”那人眼神冰寒，一把拽過我橫上馬背，我頭朝下顛簸著。馬很快，我看不到馬車裏公孫玲瓏的面容。如果，她伸出頭來看我一眼，我會不會不會如此難過？

我們來到了一個小院子，在院子裏我抱著黑衣人隔著黑色的面布咬住了他的唇，我們許久不曾溫存，黑衣人來不及扯下面罩就把我抱進屋裏然後一扔便壓了上來。

“夫人許久不曾如此主動。”扯下面罩，正是星魂。我翻身壓過星魂，輕輕啃著他的嘴唇，吻著吻著，星魂摸著我的臉，道：“你哭了。”

聲音帶著隱忍的沙啞，此情此景，倒讓我有了種他在憐惜我的錯覺。

“夫君不喜歡，我就不哭。”我略帶嬌嗔笑道。星魂一把推開我。

“和我在一起就讓你這麽難過？別忘了你當初是怎樣求著我的！”我的背脊撞上了柱子，這裏是星魂送我的宅邸的一座。在城郊極為隱秘的地方。

我卻感覺不出疼痛。

“我說，你知道我付出怎樣的代價了嗎？你猜她說什麽？”

星魂不搭理我，只是惡狠狠瞪著我。讓我自己有種我好像做了一件很過分事情的感覺。

明明占上風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是他。

“她說，讓我幫她拿回那七把鑰匙。”星魂起身走了過來，在我面前蹲下，摘下我的面具，然後伸出粉嫩的舌尖細細吮著我臉上的淚珠，他的舌頭帶著點粗糙感，濕濕的。

然後他咬了一口我的唇，我感覺到了血腥味，這時候才感覺到自己在哭泣。

星魂一把摟住我，緊緊抱在懷裏，我死死回抱星魂，然後嚎啕大哭起來。

“我不是說了，感情是這世上最沒有用處的東西麽？”星魂在我耳邊低低念叨著，仿佛是在重覆什麽詭秘的咒語一般。我心口的痛意似洪水決堤一般傾瀉而下，我大聲哭喊著，然後越抱越緊。

就好像他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可我知道，他不是。

但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卻也只有他。星魂不停在說感情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我的淚水也開始逐漸止住了。我一把推開了星魂。星魂笑著看向我。我起身，立在牖旁，苦笑了一下。

“似乎你永遠是對的，但是。”我抽了口氣兒，轉身，感覺眼泡泡的，有點睜不開，卻努力用最認真的眼神看著星魂道：“我可能無法做到像你一樣。”

星魂雙手往後撐地，只是笑吟吟看著我，我忽然渾身猶如雷電交擊一般，整個人疼痛無比，我捂住胸口。然後跪了下去。

“這又是什麽？”我咬牙切齒道。

星魂並不說話，只是站起來扶著我說了什麽，我在地上開始打滾，星魂站著，我握著他的小腿，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星魂居高臨下看著我。

那眼神，空洞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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