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星魂之所言，他一去，便是很久，不過中間我卻沒有斷了他的信。最多一個月，我便會收到一些禮物。有吃的，玩的，穿的，用的，都是一些極有趣兒的小東西，東西是到了，但是卻未曾有過只言片語。

或許，我們之間，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不過，收到這些東西，說明他現在還不錯。

有時候，你嘴上再怎麽說想要放下的東西，心裏到了真的時候，卻未必真的能放下。

你會不會想，他吃的好不好，他在做什麽，他累不累，天氣轉變快，他有沒有帶足夠的衣物……

真是個操心的老媽子。

夠賤。

我自己這麽評價自己。

我原來常聽長輩評價男女之情，無有對錯。

要想拾起，談何容易；要想放下，談何容易？

評論情感之事，哪裏分得清對與錯，如同這世間，哪裏來的黑白分明？

墨家自詡唯我獨黑，做的卻是俠義之事。那些自詡品性高潔之人，卻並非潔白之人。

黑黑白白，對對錯錯，豈止是情感二字，更是這天地人世。

春日並不和煦，相反的，氣候變幻是極為快的。

“我要下山。”

我聽到這句話，放好星魂寄給我的步搖，扭過頭看向門口，是肝尖兒。

冷著小圓臉，努力一副小大人的樣子。真真是好笑極了。可惜我卻笑不出來。

“娘和你一起吧，我正好也想……”

“隨便。”說完肝尖兒轉身走了出去，他身上穿著我給他做的衣服，真好看。

我在後面賠著笑臉，希望前面的小祖宗能夠容忍我存在。

“要不要吃小面人兒?”

“不要。”

“那裏有捏泥人兒的，喜歡不？喜歡娘給你……”

“都說了不要了！你煩不煩！你怎麽不想想怎麽讓爹回來！”小紫諾終於忍不住，回頭沖我冷冷道。

就在這一瞬間，天上忽然下起了雨。雨不大，但是很急，很密。不一會兒就把人淋濕了。

我二話不說把小紫諾往懷裏一摟，飄兄迅速給我們打上了傘。人們都急匆匆往家跑了。我們也準備回國師府。

剛剛走到拐角處，忽然雨又打到了身上，我剛想問飄兄怎麽了，誰料脖子上就架上了劍。

這把劍我認得，我兒子的脖子上也架上了一把木劍。

疏忽啊疏忽！

“好久不見，蓋先生，別來無恙啊！”我摸摸臉上的面具陪著笑道。

“夫人客氣了。”蓋聶回道。果然是他。

“娘！”小紫諾叫了一聲。我攥了攥紫諾的手。

“在下還請夫人和在下走一趟。”蓋聶的聲音聽似謙和。

“哦？去哪？”

“桑海。”

我抓著我脖子上的那把劍，血一下子流了出來。

是水寒。

名劍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水寒，天生和淵虹相克的水寒。寒氣瞬間侵入我的傷口，我不由打了一個哆嗦。

“小心，她的血有毒。”我內心忽然輕松了一點，看來他們不知道我現在是個廢人。

“勞煩蓋先生把劍從犬子脖子上挪開。”我知道，憑蓋聶的身手，即使是木劍，也能在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蒙將軍和蓋聶一事，我略聽星魂言語過。

“夫人若是合作，蓋聶定當放開令郎。”蓋聶用平靜的口吻說著。

我看到小紫諾的脖子上一道紅印，當下便咬牙道：“你做什麽都無所謂，放開我的孩子。”

求你。

我心裏暗暗想著那兩個我不願意說出來的字。

雨水越發急了，我的衣服都開始因為吸水而變得沈重起來。

木劍從小紫諾的脖頸處緩緩收回。紫諾蒼白著一張臉。我痛斥自己的大意以及無能，沒有能夠護好自己的寶貝。

那是我的掌上明珠，我的肉中肉，我的眼珠子啊！

我松開了紫諾的手，搡了他一下。

“快回去。”我粗著嗓子這麽說道。“回山上去。”紫諾蒼白著臉，顯得眼珠子更加藍了，可憐兮兮的樣子，雨水打濕他的頭發，貼在臉頰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只被人丟棄的小狗。

我把水寒從脖子上硬生生掰了下來，起初水寒的主人十分不高興這樣，但是繞到我面前的蓋先生沖著我身後的人點了點頭，那人的力氣便小了下來。

“不要下來。”我繼續沖著紫諾這麽說著。

紫諾扶著墻壁，小小的身子有點搖晃。

我看到粉嫩的拳頭攥緊，腮幫子都鼓了起來，怒氣沖沖的樣子。

他想保護我。他的腳剛往我這裏挪了一步，我就平靜道：“我們走吧。”

說著便轉過身去，冷冷背對著紫諾道：“你說得對，我就是不想要你了。”

與此同時，我看到眼前的人，我見過他，他是墨家的頭領之一，高漸離。

水寒劍的主人，高漸離。

蒼天啊！你要保佑我的孩子！讓他不要沖動，雖然他這麽做我很高興，可是我不能讓他這麽做！

拐出了巷子，蓋聶道：“令郎已經走了。”

我點點頭，笑著看著蓋聶高漸離二人道：“說吧。”正說著，我看到一隊士兵向我們走來，蓋聶和高漸離對視一眼，然後沖我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就在我還楞著的時候，忽然覺得胳膊一緊，已是被人提了起來，我已被迫隨著他二人在屋頂疾走。

到了邑郊，已是夤夜。我們停在一平常人家屋前。蓋聶二人倒也對我以禮相待，話語不多，我自己主動進了屋子。

“夫人不怕？”

蓋聶問我道。確實，被無關的男人在半路上劫持，還用自己孩子的性命來要挾，任誰都應覺得害怕了吧。

“蓋先生的為人，流衣信得過。”我跨入門坎，笑道。

蓋聶看我一眼，點點頭，道：“請。”我做禮回道：“先生請。”

高漸離看看我和蓋聶，恐怕覺得我定然是個不正常的女人，被綁架還要和綁匪講禮節，而蓋聶也居然和人質這麽客氣。

蓋聶的眼神是劍客的眼神，古井無波，深邃冰冷。

或許端木姑娘就是愛上了這樣的眼神吧。

我這麽想著。喝了蓋聶遞過來的熱水。

“不知有一句話在下當問不當問。”高漸離平靜道。

難道冰冷俊秀的擊築高手對我產生了興趣？我笑了笑道：“高先生請問。”

“夫人這麽放心飲下男子遞來的水？”

我仍是笑道：“蓋先生的為人，我信得過。”當日蓋先生與星魂一戰，我雖然是幫著星魂，卻也不得不感嘆，此人是個俠義之士，雖不願以暴制暴，卻不得不揮舞手中之劍保護墨家眾人。

君子之劍，堪稱於此。無怪乎江湖人為其冠“劍聖”之名號。

天下劍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名劍更是不只淵虹，但是能得到“劍聖”這般稱號，並不只是劍術出神入化，更多是對持劍之人人品德的褒獎。況且，能讓“鏡湖醫仙”這般清冷美麗的女子傾心的，能是道德敗壞之人？

“多謝夫人賞識。”

“蓋先生不必如此客套，你我也算舊識，當年擊敗東皇，要多虧了蓋先生及眾位墨家朋友的幫忙。”我點點頭道。

“夫人可知，蜃樓最近要啟航。”蓋聶問道。

“這我倒真是不知，不知先生有何賜教？”看來誠如我心中之所想，星魂是往桑海去的。

“蜃樓上有對我們極重要的東西，我們必須阻止蜃樓起航。現在能阻止星魂的也只有夫人。”蓋聶這麽說著，我便是明白了。

“蓋先生所言，流衣已是明之十有八九，先生想讓我隨之同往？”我又喝了一口水道。順著他說，看看他想如何。

“素問夫人乃是少年詭辯天才，人言不假。”對於蓋聶我了解不深，但也知道這在蓋聶口中已算是稱讚，我點點頭。

我現在已被劫持，蓋聶無論再怎麽以禮相待，也改變不了我是人質的事實。果然，我現在已經是拖星魂後腿的存在了麽。

“那就依先生所言。”依又如何，不依又如何，主動權並非在我手中。

“只是，我若是不在了，陰陽家定然會四處搜尋我，先生有沒有考慮過這點？”既然兒子不在他們手上，那我也就有恃無恐了，大不了一條爛命，我怕什麽？

“所以，我們要盡快啟程。”高漸離起身沖我道。

我們並未曾休息，很快離開了民房。急匆匆騎馬上了路，三匹馬都為亟心美脊的好馬，薄蹄輕快，我們很快便過了鹹陽地界兒，一路向著桑海前去。一路上也有不少陰陽家和帝國士兵阻攔，均是要救我出來，可惜劍聖之名，名不虛傳，皆未曾讓人得手，倒是陰陽家和帝國的人損折不少。其中也遇到過土匪，但都是混江湖的，聽得高漸離蓋聶二人名號，便乖乖讓道，不敢多言語一聲了。

我心想，也是這二人長相慈善，若是換了星魂那張臉，怕是早把這些人嚇得屁滾尿流，連名號也不用報了。

也並不是說我夫君長相醜陋，他長得極美，但卻並非和善之人。看起來陰森森的，但凡長點眼色的，便不敢造次了。

其實我也說不清我是什麽心情，我居然又要回到桑海了。這片土地，承載了我太多的悲歡離合，承載了我的年少無知，承載了我的太多。這番回去，雖不是自願，卻也有幾分近鄉情怯之感。

那夜，我們到了桑海邑郊，忽聽得馬蹄聲聲，本以為是追兵至此，蓋聶高漸離二人皆戒備起來，但是那馬到我們跟前之時，卻輪到我驚訝了！

白毛如洗，雙目似電，不正是我們名家的傳家寶——踏雪麽！

它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這個念頭一旦在腦中形成，我便想，上次師父輸與儒家，踏雪費了好大勁才找回來，平日裏更是專人看護，不敢有絲毫怠慢，如今它怎麽跑了出來，莫不是名家出了什麽事情！

一想到這裏，我的心就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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