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陰陽家，星魂並不在家，我邊陪著紫諾習字，邊看天。天氣也不甚好。灰蒙蒙的，好似有人抓起一把灰望天上撒了也似的。有一種不幹凈的骯臟感。

“娘，這個字不認識。”小紫諾挪著身子過來找我，我看了看，道：“這是亂字。”

“亂？”紫諾好奇道。聲音又軟又糯，甜得人心都化了。

“亂糟糟的亂，像你的房間，亂糟糟的。”我點了一下他的鼻頭道。小紫諾皺了鼻子，瞇著眼，哼哼唧唧，然後在我懷裏打滾。

“還有呢？”

紫諾不鬧了，斜著眼兒偷偷看我，我樂了：“慌亂。”

“是娘現在的樣子嗎？”小紫諾忽然道。我一楞，看著紫諾，紫諾擡起頭來，癟著小嘴兒道：“娘很不開心。娘的眉頭都皺在一起了。”

我笑了笑，也不說話。然後搖了搖頭，手指點了小紫諾腦門兒一下，小紫諾裝著被我弄痛了，向後仰去，滿地打滾，捂著腦門直哎呦。我不理會，由他機靈鬼作怪！誰料過了一會兒，他還是那個樣子，做娘的都心軟，也不管真假了，就過去看了，用了些力氣掰開捂著小腦門兒的小手兒，卻見那鬼兒在嘿嘿笑。

“哎！哎！”我掐了他圓嘟嘟的臉蛋兩下，佯作生氣。瞪著他說：“小祖宗！”

紫諾笑聲越發大了起來。我一看這個，就開始咯吱他，母子二人在席子上滾來滾去，好不熱鬧。

卻聽飄兄道：“大人回來了。”

“嗯。”這是星魂的聲音。本來慌亂的心經這麽一折騰，居然靜了下來。仔細想想事情蹊蹺，還是不說了。

現在說出來，對我無益。

我連忙讓紫諾做好。出門迎去：“夫君回來了。”

星魂看著我道：“在鹹陽呆膩了？”

“自然是想夫君了。這幾日天氣變化頻繁，怕夫君著涼。就早些回來了。”我低頭恭敬道。

本以為星魂又會挖苦諷刺幾句，然後再舒舒服服接受。他這人我清楚，願意聽好話，可是又總心存疑竇。

可是星魂沒有，他只是問我：“頭發怎生得這般亂？”

我忙答道：“稚子貪玩，不過戲耍而已。母子之間恰是這般，才得和樂之美。存家者，是以如此。”

“啰嗦。”星魂道。

我點頭稱是。

星魂笑了，道；“晚食之時。”我則答道：“已準備好。請夫君沃盥用之。”

哄了紫諾睡覺，還要給星魂擦身子，擦完了還要給他梳頭。他端坐鏡前。我一下一下小心梳著。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脖頸，方才沐浴蘭湯之時所用為熱水，肌膚冷暖並不細查。與水同溫。此時驚覺星魂脖頸有點涼，我便問道：“夫君的身子怎這般涼？莫不是病了？”

星魂一把握住我的手，看著鏡子緩緩道：“你的肌膚倒是暖和許多。和原來大不一樣。”我心一慌，想把手抽回來。但是又不敢。

“天氣冷了，穿得多了，剛剛幹了些活兒，所以顯得暖些。”我定定神慢慢答道。然後試著收回手來，星魂卻緊緊握住並不松開，我的手就那樣搭在他的肩膀上。

“早些梳完，睡了。時辰不早了。”我偷偷斜眼看著星魂柔聲道。

“急什麽，頭發未幹。”星魂勾唇而笑道。我不知他是何意，星魂緩緩摩擦著我的手，也不說話。

我因為僵硬著保持一個姿勢而逐漸感覺酸痛起來，但是不知他到底何意，心裏沒個地兒。

最是喜怒無常，乖戾性子，難以琢磨。

“夫君？”長時間的沈默讓人過於不安，我試探叫了一聲。

星魂還在緩緩摩擦我的手背。

“嗯？”

“梳頭。”我輕輕道。

“梳吧。”星魂松開我的手，然後道：“你的指甲長好了。”

莫名之言，語氣高傲，何意？

“是，托夫君的福。”我調整了一下微微發麻的身子，這時候燈芯兒發出“劈啪”的聲音，該剪芯兒了。

我正欲起身去剪，卻被無形之力困住，一動不能動，星魂則打了個響指，門開了，飄兄進來剪了燈，便出去了。

“梳頭。”星魂命令道。這時候無形之力一下子消失，我便又活動自如了。星魂閉上眼，下巴微揚。

我看看燈芯兒，然後瞥了一眼星魂，便繼續梳起頭發來了。

“你的臉色不對勁。”星魂忽然道。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我能感覺那種無形的威壓在我身上施展開來。

這種可怕的氣勢，應當就是不怒自威了。

果然是當慣大人了。而我不過一直是先生而已。

“啊？很好啊？”我趕緊擡頭堆笑，望向銅鏡之中。星魂微微睜開眼眸，濃密睫毛下有微微的眼珠子的亮兒透出來。

銅鏡並不甚清楚，將他的面容微微扭曲，猶如被打破平靜的水面的人像，隨著燈光流轉，而搖搖晃晃。暖黃暈暈的燈光，仿佛被天狗咬破了的月亮，把泛黃的餡兒全部流瀉了出來。散落點點的暖意。

本以為星魂會毫不留情面的質疑我，例如“你騙我”，或者是更加可怕的“你敢騙我”。而星魂一反常態，甚至可以說這對他來說過於溫和了。他什麽都沒有再追問。只是起身。我楞了一下，道：“頭發還沒有梳好。”

星魂卻不回答我，我以為他是生氣了，他卻是去吹燈了。屋裏一下子變暗了，只是不停變換的星鬥在閃爍。

星魂的面容本就蒼白之極，此時又開始泛出幽幽的藍來。面無表情，披頭散發，只著白色中單。中單裏面並未穿中褲，他本就偏瘦，沒有系著腰帶的中單將他包裹的異常瘦弱，他聽到我的話看向我。

因為光線陰暗不清，這顯得他好似飄也一樣向我走過來。

“時間不早了。”星魂嘴唇翕動，這麽說道。看看我還拿在手裏的梳子。梳子就從我的手裏飛了起來，緩緩落到了梳妝臺上。

然後星魂兩手往兩邊一伸，胳膊擡起，瞥了我一眼。我趕緊上前伺候著，把衣服解開，伺候他更衣就寢。

睡在星魂身旁，一顆心上上下下的，卻也不敢輾轉反側擾他惱，只得那麽僵硬背對著星魂睡著。後半夜剛睡著的時候，卻感覺身上一沈，然後就覺得迷迷糊糊之間被人扯下了身上的衣服。我剛想說話嘴巴就被堵住了。我還沒反應過來，腦子裏好像全是漿糊。直到胸口一陣刺痛，我才反應過來要掙紮，卻忽然失了力氣，一點力氣都沒了。剛剛清晰的眼前便又恢覆了模糊。眼前一直是模糊的。好像害了嚴重的翳癥。

可是天亮了我眼稍微好了一點，卻又什麽都沒有，那種疼讓我渾身都是冷汗，我這倒是記得的。我受過的疼痛極多，斷臂之痛，生育之痛，指甲從手指上剝離之痛，我早已經學會了沈默。

可是這回的來自於心口的疼痛，卻是讓我覺得自己快活不成了。

就像是有人從你的身體裏把你的魂魄一點點吸出來的感覺。感覺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從自己身體裏消失了。

而我，也越來越沒精打采，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修養了好久，星魂看我這樣，也不再提出什麽要求，只是讓我吃一些珍奇的食物，可謂是山珍海味，有些聽都沒聽過的，都擺在了我面前。讓我感動不已。

嗨！算了！有什麽呢！不過就是沒了一些東西，可日子照樣過。況且星魂對我這麽好，我該感動不已才是。

真的，能讓星魂做到這點，我自問付出了許多，卻也嘗到了些許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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