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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心有明鏡常拂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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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張良在此,不知閣下可否讓在下進入貴舍?”張良先生做禮道。

可是屋中之人似是沒有聽見一般,依然不斷重覆著那兩句,唱啊唱啊,張良先生一連問了三遍,屋中之人仍然當成沒聽見一般。

不停地唱。

只有那兩句。

張良先生轉身對我道:“我進去一探,若是半個時辰之後我沒回來,夫人就珍重吧。”

我點點頭,張良先生進去的確比我進去要好,第一,他是個俊美的男子,女子看了都喜歡;第二,張良先生智謀武功均在我之上,若是有什麽事的話也好早發現問題,全身而退的機會要比我大上許多。

張良先生佩劍而入,我則在外面等候消息。張良先生進去了,那女子卻依然不停唱著那兩句,絲毫不停歇,仿佛看不到張良先生進入她的屋子一般。

過了一會,窗戶開了,張良先生示意我進去看看,我點頭應了,便從木門內進入了。

進去以後,眼前的景象卻讓我大吃一驚,一個半透明的美貌女子站在屋中央,她淚流滿面,不停唱著那兩句歌兒,聲音悲戚,聲聲欲滴血。

她好像沒有看到我們一般,直沖著窗戶唱歌,穿著打扮與我們華夏沒什麽不同。她的眼是幽幽的藍色,微微沁著紫色,而她臉上也有著和星魂類似的花紋,只是要小上許多。

她的頭發也是紫色,她長得很漂亮,可惜滿臉淚水悲戚之色。

乍一看,還以為是紫焰呢。

張良先生卻道:“是她?”

我疑惑道:“誰?”

張良先生道:“紫女。”然後又接著道:“現在不是她的本尊,她死了很多年了,這應當是有高人用奇法將她生前的模樣記錄下來了。也就是說,她不過是一個虛幻的影像。”

說著,張良先生的手就摸向那個被叫做紫女的“影像”,手指輕而易舉穿過了那半透明的女子,我失望了,道:“我明明聞見我夫君的氣味兒。”

張良先生搖搖頭道:“這屋子裏還有一個隔間,我還沒去看。”

我們便進去那個隔間,就看見榻上躺著一個人,一個我朝思暮想的人。

是星魂!

沒錯!是他!他好像太累了,睡了過去,他睡得很安詳,就像是嬰孩一般,微微蜷縮著身子,呼吸恬靜,我走過去,先戳戳他的臉蛋,是柔軟的,是溫暖的。

我眼裏有淚花微微閃動,我怎麽也忍不下去,我搖晃搖晃星魂,可他依然不醒,還咂了咂嘴,就像是在做一個十分美麗的夢。

美麗到,他不願意醒來。

美麗到,他居然做了這麽孩子氣的動作。

我叫道:“夫君?夫君?”

這時,星魂緩緩轉醒,張良先生道:“不好!我們中計了!”我大駭欲逃,右手卻被緊緊攥住了,那人雖然有著星魂的臉蛋,但是臉上卻有著星魂所沒有的天真的笑容,他嘴巴一咧開,笑道:

“既然來了,就陪我玩個游戲吧!否則,你們誰也活不了哦!”說罷天真的眨眨眼,我心中湧起了恐懼——我一動也不能動了。

而方才還是溫馨的小木屋,現下卻變成了冰冷的石殿。哪裏還有床榻,只有一口冰涼的石頭棺材,而這個“星魂”方才就躺的床榻正是這石棺材。

“我可以說不想玩嗎?”我強裝鎮定淡笑道。

“當然……”那個假星魂說道,然後另一只手五指一張,就沖著旁邊揮了過去,我感到臉上掠過一道淩厲的風,然後聽到“砰——”的一聲,張良先生就被甩了出去,瞬間身子就浮在了半空之中,張良先生一口鮮血噴出,然後四肢張開,在我斜前方,似是有肉眼看不到的繩索拴住了他一般,張良先生頭一歪,就暈了過去。

胸前,白色的衣衫上凈是星星點點的紅,斑駁的如同雪地裏開得紅梅。

“不可以。”假星魂微笑著,緩緩說完方才的話。

“你是小孩子嘛?只有小孩子才喜歡玩游戲!”

我怒道。張三先生出了好歹,我怎麽找夫君?我對奇門遁甲先天八卦後天八卦一竅不通,在這個地方就猶如困獸一般。而張三先生出了什麽事,我師父定會罵我一通,我師父罵人一通可就不是十天八個月能完的事兒了!

“誰說的!你的夫君就很喜歡玩游戲哦!你要是不陪我玩呀……”說著他松開了我,纖細的手指輕輕點在粉唇上,薄唇微微嘟起,兩只大眼忽閃忽閃眨眨,然後沖我甜甜一笑,我就發現自己身上能動了,我正要跳下石棺準備離他遠些,卻見他輕輕沖著半懸空的張良先生一揮手,張良先生的青絲立馬被一股淩厲怪風吹了起來,然後又是一口鮮血噴出,胸前的衣服開了一道大口子,可以看見胸膛上有一道鮮紅的疤痕,過了一會,才開始汨汨流出血液來。

我差點叫出聲,下意識用手掩了嘴,驚道:

“我玩,玩什麽!什麽我都玩!”

張良先生半死不活,星魂下落不明,現下只有我孤身一人了。

剩下的路,不為自己,為了別人我也要繼續走完!

即使我得到的是最可怕的後果。

“嘿嘿嘿!好呀好呀!這樣才對!答對了有甜果果吃!有甜果果吃!”假星魂拍手笑道,兩只腳丫在棺材上晃來晃去,似是十分高興。

“不如,我們來聊聊,究竟是什麽樣有趣的游戲,如何?”

我沖著假星魂笑道。

“你有沒有試過,嘗試另一種人生呢?”

對面的假星魂伸出手來,輕輕覆蓋在我的臉上,輕聲道:

“我們來看看,經歷另一場人生,你會是什麽樣?”

我一瞬間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裏有什麽東西被吸了出去,眼前瞬間漆黑一片,然後我渾身一軟,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再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變小了,我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我的手還在,這時候,石子落到了我的身上,我感覺臉上濕乎乎的,一摸,我在哭泣。

周圍是一個小巷子,旁邊堆著很多竹竿,後面有小孩子的叫聲,我還沒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那些石子就又落到了我的身上。

好疼!我伸出雙臂下意識去阻擋,卻看見幾個熟悉的面龐,是名家的那幾個臭東西!

小時候嫉妒我穿得好吃得好,別的弟子都睡大通鋪,只有我一個人有一間小院兒,挨著師父,自己一個人住,還有人伺候著,那些家夥不高興,只要師父一不在,就想著法子欺負我。

可是我又沒辦法,就只有跑,哭。

“螟蛉子,螟蛉子,會撿破爛爹娘死,穿著花衣放臭屁,就會大哭流鼻涕!”

後面的孩子立馬給我編了個兒歌,我撒丫子就往巷子裏跑去,跑著跑著卻看見有一條細長的腿兒橫在了路間,我下意識跳了過去,卻感覺到怨恨的目光,我瞥了一眼,卻看見一張臟兮兮的小臉。

這時候,身邊的環境又換了,我正穿著體面,身子長高了,一雙手也細長細長的,手裏正端著空的水杯,裏面還有少許的殘水,我看見一個不懷好意的男子伸出了腳,我就絆住了,然後一摔,摔進了一襲白衣裏。

我擡眼望去,是琦斐哥哥。

我不好意思,但又覺得莫名其妙,我看向星魂,星魂壓根就沒看我,正在和不知哪家的大人物說話。

變了!一切都變了!

然後回到名家,琦斐便總去名家找我,夜裏我們還會提著燈籠一起回家,他為我撩開因汗水而黏在額角的發絲。

我茫然,一切都像是在一瞬間發生的,卻絲毫不感覺違和,仿佛事情本就該如此發生一般。

而我仿佛被什麽操控著,一步一步按照原來事情的發展相反的方向去進行我的人生,

我忽然明白了假星魂的那句“嘗試另一種人生”的確切含義。

這不是陣法,就算是陣法我身邊沒有張良先生,我也不知道該怎麽破解。這裏不是幻象,一切都像是真實存在的一般,在這裏,我有完好的容貌,正在和從小就認識的琦斐哥哥相約下次見面的時間。

確切的說,當琦斐說下次何時見面的時候,我感覺我說不出推脫的話來,我的嘴就像是被漿糊黏住了一般。

每次琦斐與我稍有接觸的時候,我都會避開,我知道我不該這樣,琦斐只是笑笑,卻並不責怪我什麽。

我心裏沒他。

琦斐心裏也未必有我。

結果不知怎麽的了,師父撞見我們二人正回家,師父就找琦斐要說話,他們二人進了屋裏關上門,我茫然地看著深藍的天空,手裏的燈籠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燈籠瞬間就著了,火焰跳躍著,舔舐著燈籠的皮兒,沒一會兒,就化為灰燼了。

我楞楞地看著逐漸熄滅的火焰,灰燼的邊兒上有著橘紅的火光沿兒,忽閃明滅著,最後因為受不了夜裏的濕氣,而慢慢從絢爛的色彩走向黑灰的死亡。

琦斐出來了,臉蛋很紅,師父則沖著琦斐和我拋了個媚眼,就笑呵呵走了。

“我……我……公孫先生說……泳思妹妹……要……要和我……和我……成婚……”琦斐見師父走了,他低下頭用手揪著袖子扭捏道。

我迅速倒退了兩步,我不知怎的眼前瞬間浮現了星魂要背我的模樣,我想要拒絕,但是說不出話來,只能搖頭,哭泣,琦斐卻以為我是太高興,臉色通紅的用袖子為我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我轉身就跑了。

我不敢面對這裏的一切。

這還是游戲嗎?這真的是在改寫我的人生!

可是……這不就是原來我想要的人生嗎?

有著完好的手和容顏,不和星魂那種人有任何瓜葛,在師父的保護下,嬉笑打鬧著,無憂無慮,不用雙手沾滿血腥,身上背負人命……

這不很好嗎?

可是,又好像不是這樣的,我的心告訴我,不應該是這樣的,我的心是星魂的,可是星魂根本與我沒有什麽交集!

賈笑青也沒有出現“金龜之說”,在這裏,沒有賈笑青這個人,我有時候會問桑梓還記得她的“笑青姐姐”嗎,桑梓總是奇怪地看著我,搖搖頭,道:“大師姐你和醫家的勞什子琦斐在一塊怎麽越來越瘋癲?我從來沒有聽過‘笑青姐姐‘這個人。”

沒有賈笑青,星魂與我無關,我楞住了,然後是師父放大的笑臉,師父的臉上都是笑,嘴唇塗得鮮紅,一如她頭上那朵大紅花。

師父的三角眼笑得瞇成了一條縫兒,她手裏捧著一套喜服。

上面有著精細的繡紋,但是不如我與星魂成親之時穿得喜服好,星魂那件上面的花紋十分細小,而且十分精細,據說那件袍子,讓十五個繡娘繡壞了眼。

可見陰陽家的尊貴。

我被一群女人推到銅鏡前,我木然,任她們擺弄,我看著那些或醜或俊或平常的臉蛋,看著她們顏色不一的塗滿胭脂的嘴唇的開合,還有那些笑臉,我忽然覺得我聾了。

我好像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麽了。

我不想聽,我張張嘴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我想不出來這時候我應當說什麽。

說“我不要”?

我能說嗎?

我說得出口嗎?這是我想要的人生啊!這是我期盼的人生啊!這樣美滿的人生啊!

可是,我為什麽會感覺不到一絲喜悅呢?

我跌坐在地上,這時候,我又能聽到她們說什麽了,一個女人叫道:

“哎呀!哪個新娘子試穿婚服的時候會哭成淚人兒啊!”

我不去理會,只是擡頭看了那個女人一眼,然後歪著頭。

我哭了?

我怎麽沒感覺。

婚服都做好了,成婚之日還遠嗎?

我就這樣木訥呆坐了幾日,就被穿上了婚服,搽了粉,塗了胭脂,頭上戴滿了絹花釵環,然後行過了禮,上了轎子。

擡轎子的都是活人,沒有飄兄。

我努力回想著星魂對我說過的甜言蜜語,嗯……有點挫敗,貌似沒有呢。

但是他為我擋過刺,為我蹲下身子,他背過我,他不嫌我身上臟,他……

我想著想著,轎子停下了,停在了琦斐家的門前,我有點緊張,我甚至在想,星魂會不會突然出現?

我在一個女人的攙扶下下了轎子,小心翼翼走著,見過二位高堂,然後去房中等琦斐。

等到夜裏,琦斐喝了很多酒,進了屋子就往我身上湊,我害怕,努力躲開他,琦斐喝多了,他的臉和脖子都是紅紅的,眼裏一片渾濁。

這不是我認識的琦斐。

琦斐被我推倒在地上,我沖他下了迷藥。

我看著因為追打而滿地的狼藉,我的手顫抖了。

後來幾夜,我都沒有和琦斐在一起,每當他想碰我的時候,我就踹他,咬他,總之不想讓他碰我。

沒過多久,琦斐的父母對我不滿了,每夜我和琦斐都不在一個屋子裏睡,沒過多久,一個叫盧娘的女子進了門。

盧清源,我嫂子。

成婚之日,我趁著人多,跑了出去,沒跑多久就下起了大雨,我把頭上的飾物一拔,揣進懷中,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跑,只是不想在這裏呆著了。

我快瘋了。

我感覺我身上越來越燙,雨水不涼,打濕了我的衣服,我很狼狽,周圍的一切都在雨幕之中慢慢被吞沒,發出一種灰蒙蒙的霧色,朦朦朧朧,隱了翹角,隱了飛檐,只剩下蒙蒙的煙霧。

還有“嘩啦啦”的雨水,一盞盞燈火亮起。就像是約好了似的,我就順著這些燈火暖溫的色澤而走,身上的燙消失了,我打了個噴嚏,看來我有點著涼了。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幾多時,天慢慢晴了下來,我今天穿的短打扮,所以雨水只是讓衣物更加貼近我的身子,而並不會很沈重。

月亮慢慢出來了,地上到處是坑坑窪窪的小水坑兒,遠遠看去反射著粼粼月色,白光如銀,吸一口氣,仿佛吸進了一團水兒似的,潤了五臟六腑。

我靠在墻角,不顧骯臟坐下,卻看見一個很熟悉的身影,身後跟著兩個飄兄。

我立刻感覺眼眶都是溫熱的,與我身上越來越冰涼的感覺成了鮮明的對比。

“夫……星魂大人。”我扶著墻勉強起身道。想著眼前的人現在還不是我的夫君。

星魂停下了腳步,用一種很平淡的眼神看著我,面無表情道:

“公孫姑娘?怎麽,你落到這步田地了?”

用一種惡劣的、調侃的語氣看著我道。我撥了撥散亂的發絲,清清嗓子道:

“人有三衰六旺,誰沒個倒黴的時候。大人這麽晚還出來?”我整理一下衣衫,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狼狽,但似乎沒什麽效果。

“姑娘也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出來欣賞月色?聽說姑娘辯合之術頗佳,對藥毒奇理也頗為精通,東皇閣下可是對姑娘賞識的很。”

我舔舔嘴唇,望了望泛著銀光的青石板道:

“星魂大人賞識不賞識流衣?若是賞識流衣,給流衣一口飯吃,也不錯。”我盡量忽略星魂口氣之中的諷刺。

星魂唇角一邊勾起,目光裏放出冷刃道:

“哦?我就在這裏站著,泳思姑娘不妨試試,可不可以在我身上下個毒?”

我笑,道:“大人挽起袖子便可知曉。”

星魂臉色一變,挽起了袖子,果然有一道黑氣。

這個場景真是熟悉,相同,卻又不同。

星魂拽住我的衣襟,惡聲道:“你找死?”

“我會洗衣服縫衣服做飯打掃房間,還會下毒,還可以給你生孩子,星魂大人不妨考慮考慮我。”哎呦!我還是黃花大閨女呢!羞死了!

“這世上還有這麽不知羞恥的女人?說出這種放蕩不堪的話來?”星魂挑眉道,似是不信我說的話,語氣裏滿是探究。

我都給你生過孩子了,你的身上有哪一寸是我沒看過的,哎呦!捂臉,我現在是黃花大閨女呢……

“我可以給你洗衣做飯做衣服,生孩子,你需要我還可以幫你殺人,多劃算!只要你把我帶回去,我保證心裏全是你。”我笑著湊近了星魂道。

一直都是這樣,從未變過。

我心裏暗道。

他還是四年前的模樣,個子有點矮,剛剛到我的耳垂,瘦瘦弱弱的,膚色蒼白。

星魂翻著眼黑看向我,似是在打量我,我一把握住他的手,笑道:

“怎麽樣?我還是姑娘身,你不虧。”

星魂不握住我,只是嗓音有點沙啞,道:

“我給過你選擇的機會了,你明明可以過得更好,你為什麽要回來?”

我一楞,是他!是星魂!我的淚花瞬間就流了出來,我罵道:

“你明明知道,你卻不理我!我找了你好久,我一直都在害怕!”

“夫人要記住,為夫可是給過夫人選擇的機會了,這回,是夫人自己選擇回來的,以後,若是遭了報應,你也走不了了。”

我一把抱住他,他有點矮,我還要矮下身來,我的臉對著他,看著他幽藍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就這樣吧,我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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