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陰陽家要獻給公子胡亥一位絕色美人。”

“不知道究竟有多絕色，不過聽說是東皇閣下親自帶過來的，想必容貌差不了。”

“別說了別說了！趕緊準備吧！晚宴要開始了！”

我還坐在東皇太一帶我來的馬車上時，便聽到諸多如此的言論。

的確，銅鏡中的人是傾城絕色：鴉發墨頂，肌膚如玉勝似雪；十指纖纖，腰如束素肩如削；朱唇點點，鳳目高鼻惹人憐；色淡無影，遠山為眉鴻鵠頸。

“小姐不必驚慌，這不過是陰陽家幻化音容相貌的咒術而已，並不會真正改變人的容貌。”東皇道。

我點點頭，稱是。

“小姐與我教導多日，不會有問題，到時候胡亥看中小姐。小姐伺機下手便是。”東皇聽我應了，他便繼續道。

雖男刺客諸多，女刺客卻也不在少數，多是先以美色惑君，再伺機以殺。

而像東皇太一這種高人教導我舞曲歌藝，或許對別人來說，我應當感到受寵若驚。

一會兒會有人搜身，我的毒藥東皇會派人為我送過來，計劃很好，也很爛俗，和史上那些女刺客一樣。

我帶上東皇太一給我的面紗，蒙住臉，接受那些宮女的搜身。過了重重掛卡之後，我終於得以進入大殿側間。

或許……呵！我今日成為刀下亡魂，便會名留青史，成為刺客奇女子？

我懷中之物，僅僅有一個塤。

我焦急等待著被傳喚，仿佛時間每延長一些，我的性命就在打著鼓點消失。

終於有宮女過來告訴我讓我上場，我深吸一口氣，整理面容和衣裳，向著大殿走去。

有很多不認識的人在四周坐著，還有兩個我很熟識的人——星魂和東皇太一。

星魂本來沒有看我，只是挨著東皇太一坐好，卻在我掏出塤的那一剎那間，望向我的眼，我的心跳得很快很快，一層汗冒了出來。手指間有些顫抖，我移開不由自主望向星魂的目光，越過面紗，跪拜公子胡亥。

那胡亥普通眉眼，眼目渾濁不堪，是一個好聲色之人。但年紀還不大，和星魂差不多歲數，不過卻遠不如星魂有氣質。

他讓我平身，我謝過方起，便開始吹起塤來。

無數的蜂兒突然從大殿外闖入，把很多人嚇了一跳，但是當很多人看到在我手下如此聽話的蜂兒，便鎮靜下來，癡癡地看著。

如同我無數個日夜在山間練習的那般，它們排列出各種各樣的姿勢隊列：有時是舞姬，有時是長劍，有時是一個孔武的武士。

到最後時分，蜂兒從我腳下開始旋轉，就像是我身上纏繞了一條碧綠的蛇一般，輕輕晃動了我的面紗，那胡亥看著我就像是餓狗看見了肥肉。

我起身變換出舞姿，頃刻間，大廳一片寂靜，直到我散回蜂兒，才有人拍手叫好。

而一道目光，卻死死絞著我，一如往昔。

我心裏發澀，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誰。

“你叫什麽名字？”

胡亥擱下酒杯饒有趣味地盯著我看，我低頭，道：“回公子的話，奴婢名叫星彩。“我跪在地上，使勁低著頭。

我很害怕。

“瞧這小可憐的，來人啊！賞賜東皇閣下美玉一對！“胡亥高聲喝到，一會便有宮人雙手捧著一個木質托盤，裏面放著一堆綠瑩瑩的美玉，水頭甚佳。

而我，則被帶下去，沐浴更衣，準備今晚伺候。

就連沐浴都沒有自由，一群宮女在我身上揉搓，生怕我身上有一絲泥垢，引起他們皇子的不悅。

我一聲不吭，我看到我的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我被好好打扮了起來，等待著，被送上他們高貴皇子的床。

我忽然想起那些被我殺死的流浪漢，或許我可以用哪些方法殺死胡亥，然後等待著被殺。

一個宮女在我的旁邊看著我，小眼小嘴小鼻子小臉，長得……嗯……很嬌小。

這時，突然聽到門外有奇怪的響動，那宮女便出去看去，過了很久卻也沒回來，眼看著那胡亥快該來了，那婢女才回來。

但是她回來以後，便站在我身後，死死盯著我，這眼神，十分的熟悉。

“夫人想法不錯，怎麽，覺得我配不上你，過來攀高枝了？”

那婢女聲音變得像星魂一般，手指撫上我的肩膀，我一驚，再轉頭對上他的眼神，是星魂！

沒錯！這眼神就是星魂的！

“你怎麽來了！”我驚道。

他應是用陰陽家的幻術變成了那宮女的模樣，現下那宮女恐怕已經被他殺了。

“妻子都快到別人床榻之上了，我還坐在那裏等著被愚弄嗎？”語氣不大好，似是生氣。

“星魂，我就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站起來，定定望入他的眼眸，只盼能看到什麽。他側過臉去，不看我，也不回答我。

“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要告訴你，我喜歡你。很喜歡，從你去東皇太一那裏接我的那一瞬間就喜歡上你了。”

他擡頭，看向我，不過他頂著別人的面皮兒，讓我看了十分的不自在。

“如果你不喜歡我，你就當我是為了你為我擋那一刺的而報恩。你的東皇閣下要我殺死胡亥，這樣才能解你身上的罡氣。我覺得我今天不說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所以，我今天還是說了。”

我看他欲開口，我怕再像那次在蜃樓上聽到的話，便趕緊用手捂住他的嘴，然後流淚道：

“你別說話，我求你別說話，只要你說話我怕我還會難受得想要死去。”說罷，我就著捂在他唇上的手，隔著手背親了他一口，他的眼眸瞬間睜大，這一幕，卻被進來的胡亥看了個正著。

他驚訝地看著我們，轉身就要出門，卻被星魂用掌風把門關緊，星魂將他吸了過來，手放在他的腦袋上，紫光縈繞，不知道在使什麽術法！

過了一會星魂收手，那個胡亥便搖搖晃晃如同喝醉了一般，走向了床榻，鞋也不脫就蓋上被子睡了過去，星魂便扯下我的面紗，嫌棄地看著我，皺著眉頭，由於是另一個人的臉，所以這表情做出來難看到極點。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瞪我，本來極小的綠豆眼被他那麽一瞪，眼睛被撐了起來，我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臉蛋，一扯，哈哈！可愛死了！

其實……他心裏有我的，對不對？

就算是假的，就算是自欺欺人，我也認了。

星魂決眥欲裂，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表情，卻聽見身後床榻之上胡亥發出奇怪的哼唧聲，滿臉紅光，抱著被子使勁親了好幾口，嘴裏念叨著：“美人兒，美人兒……”開始寬衣解帶起來，把我嚇得差點叫出聲來，星魂一把捂住我的眼，逼我轉身，然後拉起我的手就往外面走。

我亦步亦趨地跟緊他，看著被他緊緊握住的手，心裏在一剎那盛滿了喜悅。

他走到角落裏，打暈了一個宮女，我趕緊以最快速度扒下那個宮女的衣服並穿好，然後才敢悄悄出來，我們二人低眉順眼倒也躲過了不少崗哨。直到到了大門，星魂才逐漸幻化出原本的模樣，那些守衛見是他，不敢阻攔，而他攬過我的肩，我們倆就這樣走出了門。

我舒了一口氣，上了馬車，想必那些侍衛以為我是被賞賜給星魂的宮女，所以才出來得這麽容易。

星魂看著我的臉，似乎很不自在，伸出手來凝氣，在我臉上過了一遍，然後才滿意道：

“還是醜臉好。”

我大怒，嫌我醜你誰漂亮找誰去，我一把揮開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怒氣沖沖地瞪著他。

“剛才是誰說喜歡我來著？”他挑眉看我，嘴角一邊勾起，但是眼睛卻沒有往上翻，而是正視著我，一瞬間，我就想到了兩年前的那個夜晚，他抵著我的額頭的那個夜晚。

那時候，他就是這樣看著我，眼黑正視著我，眼睛裏就像是現在一樣，灑滿了亮晶晶的星星。

我臉燙了起來，我還以為我有去無回了才說出那番缺心眼的話來，真是悔不該，悔不該！

“愛誰說誰說，我哪兒知道。”我偏過頭去，死也不能承認！

“是啊，剛剛有個醜姑娘，哭著說喜歡我。”我膽從怒裏生，看他端正坐好我就氣，就把他撲倒然後使勁捶，結果捶到了他肩上的大架子，上面類似箭頭的東西劃傷了我的手，我一疼，所有委屈突然就全出來了，我嗚嗚地哭起來了。

“我……我就喜歡了，怎麽著，你殺了我，剁了我，炒了我，我……我一門心思就在你身上了怎麽著！”我抽抽鼻子，淚眼汪汪地從上往下看他，眼淚兒“啪嗒啪嗒”直跳。

“呵呵呵……”他渾身都顫起來，一雙眼也盛滿了笑意，我眼淚掉得更兇了，我怎麽就這麽缺心眼我就喜歡上他了我，我……我……我……想著想著就委屈。幹脆撲倒他懷裏，往他身上蹭起了眼淚。

他的胸膛還是在顫，笑什麽笑，你以為我樂意喜歡你啊！要不是我這麽醜，看你的臉上也有塊東西，本小姐才看不上你呢！

“你的傷怎麽辦？琦斐說了，你要是不治活不過七天，東皇答應我殺了胡亥才給你治，你把我帶出去我怎麽殺他？等他回了鹹陽難不成我還追到鹹陽去？”

我擡起頭來問道，他的指尖攏起我散落的一縷發絲，將它別在我的耳後。

“我死了豈不是很好？你還可以找你的琦斐哥哥。”

我擰了他一下，他“嘶——”了一聲，我很滿意，抹幹眼淚。

“我好好大閨女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你現在拍拍屁股讓我找別人去，我長得又醜誰要我！”

他不高興了，一把推開我，臉色又恢覆了猙獰，惡聲道：

“看來你心裏還真有他。”

我被他莫名其妙的發火嚇了一跳，縮著身子就往後，這……這怎麽變臉比變天還快？

陰鷙的眼神，死死瞪著我，紅筋泛了出來，糟糕！這家夥吃軟不吃硬！我急忙上前賠笑，道：

“夫君定然累了，流衣給您揉揉。”

他神色不變，瞪著我，最可怕的是他的眼仁轉，可他的腦袋一點也不轉，因為他的眼睛本來就大，現在露出一大塊白了，看得我涼氣嘶嘶冒，手有點顫著，但還是給他賣力地揉著腿，心想憑什麽啊，我就是伺候這主兒的命。

我估計他那樣瞪時間長了也累，過一會便扶著額頭閉目養起了神，濃密的睫毛低垂，在微弱的燈光下，有一層陰影投於面容，粉嫩的嘴唇因燈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黃，肌膚因為過分細膩而有點反光，暗紫色的紋路在燈火跳躍下有點像是活了一般緩緩蜿蜒。

就算是剛才東皇變幻的那個美人，也不及他精致漂亮。

我看著他脖頸上殷紅的牙印，我不好意思起來，手上的活計卻是不敢停下的。

但是……人怎麽可以長這麽好看。

他得虧是男的，要是女的，絕對是妲己妺喜的主兒！

他性格如此乖違暴戾，定然是妲己沒跑兒。

我揉著揉著，想象著他女裝的樣子，坐在寶座上喝五吆六的樣子，就笑了出來。他微微擡眼看我一眼，便收回腿，執起我的手，然後捂到我的嘴上，我覺得有點揦人，正欲掙脫，卻感覺到一陣手背一陣微潤——還有緊密的呼吸，眼睫低垂，這一切，都近在咫尺。

他的唇，印上了我的手背。

我突然覺得，腦子裏有什麽突然“嘣”的一聲，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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