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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鳥尤別兮枝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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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就毫無睡意,忽然聽到星魂那裏傳來了悶哼的聲音,我借著屋內變幻詭譎的星空閃爍的光,看到是他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咬著牙捂著胸口,被子已經被扯到了一邊去,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猙獰的模樣,有些擔心,一摸額頭,是發燒了。

我看他一絲汗也無,想應當是受了風寒。我便穿戴整齊,然後把自己的被子抱進來,使勁地給他捂好。

蓋上兩層被子以後,我便從我隨身攜帶的藥箱裏拿出一些琦斐贈與的治療傷寒感冒的藥丸,他卻咬緊牙關死也不放松,我感到肚腹之中一陣難受,母蠱不安了!我不知該怎麽辦,後來一想,只要讓他發汗就行,就索性一咬牙脫了外裳,只著白色裏衣進了被窩,雙腿盤到他的身上,然後使勁窩好被子,發現他身上燙的可怕,牙關咬得死死的,若是我早就叫喊出來了。

他說得沒錯,我是個沒用的人,有著自以為是的善良,卻什麽也做不下去。

至少,他還敢殺人。

他下意識地咬緊牙關,我很好奇,在沒有我的歲月裏,這個人,究竟是獨自熬過的?

從未見過他談及自己父母,他只會陰鷙地瞅著我,打我罵我,或者是在蔓蘇發作時調笑我。

或許……他和我一樣?想到這裏,莫名其妙地覺得他親切上許多,他似是感覺到了舒服所在,便返過身來回抱住我,我頓覺得有些太熱了,想透透氣,卻是不敢的,若是我打開一絲一毫的被子縫兒就前功盡棄了。

他的腦袋湊得很近,最後幹脆把頭枕到我的肩上,他的身上很燙,連帶著呼吸也異常灼人。

我聽著他漸漸緩下的呼吸聲,便覺得肚腹之中煩躁的蔓蘇安靜下來了,再過一會,我便聽到他悶哼聲,他還想去掀開被子,我一摸便喜了:悶出汗來了。然後更加用力地盤緊了他,他嘴裏似是在咕噥這什麽,小小掙紮以後,便不再動彈了,他的頭在我的脖頸之間,鎖骨之上,我看不到他的臉,我們就這樣互相糾纏著,直到天亮。

我才昏昏沈沈有了睡意,卻還是不敢動分毫,便任由他抱著,漸漸放松下來睡去,雖然有些潮熱但是由於太累便顧不得許多了。

夢中我夢到了很多的鳥雀,他們的羽毛刮過我的臉頰,我的脖頸,發絲,那些鳥都有著紫色的美麗的羽毛,很漂亮,我的內心從沒有過如此的喜悅,居然跳起奇怪的舞來,可是那些鳥開始欺負我,用翅膀扇我的臉頰,我痛得大叫起來,雙手在空中亂抓,卻是一片空,我不由得起身,卻是做夢了。

身邊的星魂早已不在。不知道去了哪裏,我看天色,已日上三竿,洗了熱水澡吃了早飯,我叫飄兄換了兩床被褥,然後細細給他鋪好,把自己的被褥往地上一扔,把已經被汗水浸過的被子交代飄兄找地方好好晾曬。

把昨晚慌亂時灑出的藥丸收拾好,然後拿著竹簡去看,雖然嫁做人婦,但是不能忘掉自己的本分。我雖不再經常與人答辯,但是這些基本的活我還是要做好的——我從來沒忘過自己的初衷,我還是要發揚光大名家的。

看著竹簡,卻忽然想到,若是我沒有遇見星魂,我還是我好好的二小姐,被師父保護起來,不受到任何的傷害,安安靜靜地看書習字,騎馬射箭,制作藥毒。

享受與人答辯後勝利的開心,然後被人罵會耍嘴皮子的臭娘們兒而心中不快……

我苦笑,眼前又浮現了昨日看到的駭人的場面,想到被我殺死的墨家弟子,雖是星魂口中無關緊要的人,但是,那都是一條條人命啊!

即使嘴上吵著被逼迫,事實卻也不過是我不願承認罷了。

這點,我比起星魂來,自愧不如,至少他說殺就殺了,不像我,殺了以後還要推卸責任。可再不敢面對又能怎呢?我的手上已經沾滿了鮮血,而一旦沾滿鮮血的人的手,便永無再回潔凈之時。

正思量間,就看見他從前廳而來。

這個少年,在陽光底下,身上卻依然有著難以驅散的黑氣。

“夫人好雅興。”他坐到我的身邊,看見他氣色好了不少,心下也放心了。

“哪裏,一如夫君每日習武鉆研陰陽術數一樣,流衣是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的。”

他看起來今日的心情不錯,執起我的一縷黑發,嗅了一下,平日裏沒見過他與我這般親密過,我在想他是不是昨個兒燒壞了腦子。

“夫君今日心情不錯?”

他閉目養神,我跪坐在他身後,為他捶肩,他十分享受地瞇上了眼睛。

“昨夜有勞夫人了。”他涼絲絲地道。這是感激人的語氣嗎?

“哪裏,夫君是流衣的天,流衣凡事都要先為夫君考慮,這點流衣心下是清楚地很的。”

所以你千萬別為難琦斐了,我可不想因我而多條人命。

“夫人現在說話越來越順耳了。”

那是能不順耳嘛!萬一被你打殘了怎麽辦!

“可惜都不是夫人本心裏的話。”

他眼色瞬間一凜,如帶寒刃,我給他錘肩的動作也被嚇得停下了。

“怎麽會!全都是我打心眼裏的話,夫君說笑了!呵呵呵……”我僵硬地幹笑幾聲,他這又是抽什麽風?

“夫人最好好好想想,你在那種荒涼僻靜之地怎麽會‘偶然’遇見那個弟子。”

我手下一頓,然後說道:“可夫君不也看見我了嗎?”

“你覺得我是偶然遇見你的?哼!”

“難不成夫君是擔心流衣,所以特意去找的流衣?”

他瞥我一眼,看著我的手說:“別停,繼續。”

“夫君還未曾回答流衣的話。”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夫人聽不進話嗎?為夫的意思是小心些那個琦斐,世人並非都和你一樣不知計較。”

他的臉色又不好看起來,我心下一想也是,那日他所說的話看似是在為我開脫,但是卻把星魂說成是外人,本來那時星魂就已經怒極,他分明是在挑事!

琦斐雖然表面上謙遜有禮,對我也是禮遇有加,但是這個人現下做的事卻是並非那麽簡單的,以後這個人還是少接觸為妙。

“夫君說的流衣都謹記在心,夫君教訓的是。“

“不管真心與否,你現在的表現我很滿意。你若是一直如此,我便會盡量對你好些。”

我見他臉色緩和了,便去拿來了梳子,開始為他摘掉束冠梳起頭發來,他的頭發很滑,很清涼,讓人愛不釋手,我十分享受那些發絲滑過我指縫的感覺,那種絲滑冰涼的感覺就像是水從指間穿過,讓人十分的愜意。

“夫君長得很俊。”我不由讚嘆道,但心裏卻接了下一句話:心卻比蛇蠍還毒。

“你喜歡?”他睜眼從銅鏡中看向我道。

“只要是夫君我都喜歡。”

我不喜歡你就殺了我,當然說喜歡。

“你的話真是虛偽得讓人想掐死你。”

大爺啊!你怎麽這麽難伺候,您別能說掐嗎?

我苦笑,在這樣的人身邊,究竟是福是禍,我怕我被磨得沒了脾氣,卻還是左右不是。

心悅君兮君不知,可我不悅君兮卻要為一個人改變。

或許,這就是歲月。

“你昨日看到了。”

我手一抖,卻還佯裝鎮靜道:

“夫君指什麽?”

“你說呢?”

他挑眉,順手一拽便把我拽到了他的懷裏,我的背在他的腿上,就那樣仰望著他。

手中的梳子已經掉到了地上,他的青絲有幾縷垂到了我的手上。

“別人發現不發現得了那是別人的事情,你我母子蠱連,你在哪裏我會察覺不到?”

他的面目變得猙獰,又是那種陰冷地笑。我很害怕地掙紮起來。

“你現在既然是我夫人,我會留你的性命,不過你也要幫我分憂。”

他滿意地看我害怕的神色,語氣也緩和下來。

“否則……我不介意對你……”

“用陰陽傀儡術還是讀心術?攝魂術不用了嗎?星魂!你到底有沒有心,我如此卑躬屈膝,低矮下賤地討好你,只是為了日子好過,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碰我的底線!”

我忍不住了,我忍不住了!這樣的日子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我只要一想到那個跪在同伴血漿裏的男子,一想到他滿臉黃漿紅血的呆癡模樣,一想到那顆滾到我腳旁的那顆眼珠,我的心就狂烈地跳了起來。

他會殺人,他不是琦斐,他不是我原來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他是星魂,他是殺人比吃東西還隨便的星魂。

而這個人我不但與他糾纏不清,甚至還成為了一家人。

就算沒有真正的周公之禮枕席之歡,但我還是他的妻,他還是我的夫。

可就是這樣一個男子,這個要與我相伴終生的男子,這個要一輩子成為我的天的男子,卻如此不顧我的情感,肆意踐踏。

他一直手抓住我的雙手手腕,另一只手朝我伸了過來,又來了!我繃緊了身體準備迎接痛苦,卻什麽也沒有,他只是把手放到了我的額頭上,然後描繪著我的眼形,聲音要平淡許多,竟讓我有一種他這是溫柔的錯覺,當然,那種冷厲的眼神依然不變,他的手指帶著微涼,一如他的發絲,然後拿微涼的指尖順著我的鼻梁滑到了我的唇上,一路滑過我的下巴,在我的咽喉處停下。

“你要記住,不是舍不得殺你,而是現在不想殺你。”然後推開我,起身。我順勢滾到了地上,有點不明所以:這時候他不應該是把我用力扔出去或是死死鉗住下巴或是扼住咽喉然後和玩一樣的收緊嗎?怎麽換了?

我躺在地上看著他脫掉外衣,放到衣架上,白色的裏衣與他極白的肌膚映襯的相得益彰,唇上是粉紅的色澤,他突然對我回首笑道:

“你還躺在地上做什麽?”

我楞住了,朱唇榴齒,玉質天成——比娘們還美!

但是他臉上暗紫色的紋理卻在告訴我:比蛇蠍還毒。

我聽到他嘲諷的語氣,警覺:美色誤人!

我站起身,把梳子放好,以為他想就寢了,誰知他卻對我道:

“素聞名家奇毒鬼藥最是多,你有沒有什麽讓人吐露心裏話的藥?”

他一手背後,一手在前,面色發黑。

“夫君有陰陽傀儡術和陰陽讀心術,實在不行攝魂術也是極厲害的,何必讓我去費事?”我整理他的衣物道。

“想你也應知道,陰陽傀儡術和讀心術對人心智損傷極大,這回的叛逆留著還有用,不想傷了心智,所以才特意問問夫人有沒有什麽良計。”

他坐在榻上,看著我在衣架前整理他的外袍。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起身道:“我們名家確有一方,能為夫君分憂,但還請夫君給我些許時間才是。“

說罷便起身,拿出我的隨身物品,翻找一通後,開始配藥。

他看我開始配藥,便也不再盯著我,而是拿了竹簡去看。

我則細細將幾種半成品混合到一起,成了猩紅的液體,然後喚道:“夫君可否用內力為此藥催熱?這樣速度要快上許多。我在名家都有專用的煉丹爐,這裏沒有,勞煩夫君了。”

我聽到他窸窸窣窣地起床聲,見他起來便將碟盞交予他的手上,他單手攤平,不一會便碟盞上方有熱氣冒出,原本猩紅的藥液也變得呈一層半透明狀態。

我接過藥液,便對著星魂道:“還請夫君帶路,此藥必須盡快施用,若是誤了時辰便得重新匹配。”

他看我一眼,變往前走去,手中摸著稍微有些燙的碟盞托,有些害怕——他的功力,究竟深厚到什麽程度?

陰暗的大殿,只有很微弱的光芒絲絲縷縷地透進來,一個人被鎖鏈所在黑暗之中,但他身材矮小,看得出還是個孩子。那孩子癱在那裏,看樣子是昏過去了。

但是等近了一看,卻是上次與我答辯的小男孩——子明!

我驚恐,然後看向星魂,道:“夫君說笑了,這還是個小孩子,我如何下得去手,是藥三分毒,望夫君細思量。”

他不搭理我,只是奪過我手上的碟盞然後另一手惡狠狠地捏住那個男孩子的下巴咕咚咕咚把那個藥餵給了那個子明。

我手顫:如此小的孩子他都下得去手!

“夫君難道就不怕報應嗎?”

我有些不安,這個人怎麽可以這麽狠毒,簡直讓人發指!

“呵!報應?”他走到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然後就揪住我的衣襟,把我拎得離他近了道:“就算是有報應又如何?我就是有了報應,也應當是你陪著我,我怕什麽?”

說話間我見那子明轉醒,看見了我道:“唉!你不是胖大媽的弟子?”

我僵硬,胖大媽的弟子……

我不理他,只是對著星魂道:“過一會藥效就會開始,你要問什麽都可以,但是只有半柱香的功夫,你要盡快。半柱香之後他會忘了現在所有的事情。”

他一下子松手,我猝不及踉蹌了幾步,看著子明天真可愛的模樣,我不忍,便轉身走了出去,然後回到我們住的房子裏,心下忐忑直到他回來,我看他手上有血水,我趕忙掏出帕子為他細細擦拭,果然,不是他的。

我惶恐,道:“不是下藥了嗎?你怎麽還下手?”

“哼!要怪就怪他在那裏抗。”那孩子太倔強了,若是不抵觸我的藥力便不會落得如此下場,被星魂打出血來,只有可能是因為他沒用內力,但星魂不用內力我是見識過的,殺一個普通人足矣。

“夫君以後不要在這樣了,夫君打人手疼,流衣會心疼的。”我希望他吃些軟,他卻一把揮開我,冷道:“怎麽?覺得我心狠手辣了?這算什麽?哼!”

“夫君夜個兒裏中了風寒,流衣為夫君餵藥,夫君卻死死也不肯開口,夫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夫君何必呢?”

他一把扯過我:“你算個什麽東西?你憑什麽來教訓我?你懂什麽!”

決眥欲裂,雙眉都擰到了一處,目露紅光,真的是有紅光!我嚇得趕緊掙紮推搡他,卻看見他突然打起了擺子,好似在忍受極大地痛苦,整個人滾到了地上,他張口就要咬向他的手,我不知這是怎麽了,著急之下抱過他,他卻一口咬上了我的肩膀,我痛得大叫,渾身汗流如註,死命想搡開他,但他力氣卻出奇的大,四肢緊緊附在我身上,他的指甲緊緊掐進了我的肉裏,過了一會,他卻逐漸放松了下來,我一碰他,他就自動倒在了地上。

——這傻子,他忘了我是藥人了?我的血是誰都喝得了的?

忽然,體內螞蟻噬咬的感覺又來了!糟糕!母蠱受損了!我趕緊去我那堆雜物裏翻出了奪魄玉葉脂,這下還好,他的嘴沒有死死合上,可是無論如何那奪魄玉葉脂他都不肯喝下,只在口中,還流出在口外許多,我看著手腕上逐漸浮現的紅色紋路,情急之下,自己含了一口,便向著他的嘴中送去,用舌頭抵開他的喉嚨,這才使得藥液順利滑入他的體內。

星魂啊星魂,你武功深厚,可是……你剛才的模樣卻實在不對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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