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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無雙

今何在

大明宮闕。

正德年間的紫禁城靜靜地立在斜陽下,風太久不曾吹入皇城,如同撼不動關外的萬裏城郭。殿上石雕的蟠龍,有一百年它們忘記了身處何世,王朝的歷史,像是僵住了。

僵住的太陽,也終會落下去。

入夜,沈悶的皇城中卻忽然寒風吹過,莫名多了一股肅殺之氣。

這一夜,月黑風高。宮城中無數層層疊疊的飛檐遠看像黑色起伏的大海,可飛檐之下,卻是燈火通明,無數燈球把殿宇照如瓊閣仙境。禁軍在宮內奔跑不息。錦衣衛高手們分頭散布,如臨大敵。

一座偏殿中,禁軍統領和大內們正在地圖前緊急地會議著:

“你說這次他們會走哪裏?”一位錦衣衛總管道。

“我看他們可能會從那裏過九華門,轉通香殿,經西三廊,在這兒分開,然後強沖輔正門……這樣就危急了。”一禁軍將領說。

“嗯,那我們派三百人在這兒埋伏,這兒再布五十,在六墻上布弓箭手……”

“弓箭手?您瘋了?總管大人……”

“哦,對不起,我的意思,虛張聲勢即可,放響箭,迫他們入西五殿。段將軍、吳將軍帶人圍上去,我再帶大內從殿頂氣窗入,保準成功。”

“可是假如他們不走九華門,改走東直道,翻七道宮墻,直逼北門又如何呢?”

“不要緊,有小的在,小的願帶五百精銳,誓死守衛北門,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以報聖上……呃不,太後!”

“忠臣啊!項統領,那麽今夜一戰,我大內三百高手與五萬禁軍精誠合作,必得成功。大明千秋萬代江山,系於今日你我之手,各位同仁,任重而道遠啊……”錦衣衛總管大人的眼中似有熱淚。

“前十七次我們都守住了,幾年來禁軍大內們已有極豐之實戰經驗,此次縱然有千難,也必不能撼動我們紫禁城群英!今夜之戰,也必然成功。”

“定要成功!”眾人交手做勵志狀,聲震夜空。

每根柱子後都隱著黑影,每一座檐上雕像旁都閃亮著銳利眼神。

今夜,大明帝國最精銳的勇士們如此緊張莫名,看來,一場可能改變中國歷史的激戰正在醞釀之中。

強敵,將由何方而來?

風很冷,等待得很漫長。終於在三更時分,前哨傳來了動靜。

“看見了,看見了……在第四標左三十步。右四十二哨前進,北六小門閉,南廊門開,第四禁軍衛入!”

“於三七標越過宮墻四環了,進至天佑殿,第三、第七禁軍衛們速至武德門守候!”

“武德門有響箭,亮紅七號燈球,激戰。六哨,九二哨,九組速增援武德門!”

“翻過明襄殿了,三組追去了,在殿頂圍捕中。七組速至宮墻四環六一標處圍堵……”

哨箭連聲,從皇城這邊響到那邊,標志著對手的方位;總指揮樓上的燈信,掛了一組又一組,指揮著巨大殿群中的這場包圍戰。精通兵陣的禁軍將軍們,在地圖上擺動著旗標,討論著形勢。大內統領們抱劍站在各守備處,一言不發,寒風中額頭滲出了汗珠。未得令者默然不動於潛伏處,任憑墻頭腳步縱橫,殿頂百影掠過,也不輕動一下。

終於,在武安殿傳來消息:“圍住啦……”

大內總管閉眼長出了一口氣,似將胸中所壓的千斤分量吐了出來:“終於這一次,腦袋和皇上,都保住了……”

武安殿,殿外廣場千餘禁軍將一個黑影圍在中央。墻頭殿頂,全是黑衣的大內護衛,縱然是天下第一高手,在此境中也斷無脫逃的可能了。

所以他們仍不敢向前一步,只距那黑影三十步外站著,竟全部悄然無聲。

他們在等什麽?害怕什麽?

中心的那黑影也沈默地立著,雙手抱胸,低頭裝酷,仿佛千裏平原上孤立,竟似將身邊的強手,全然視若無物。

過了好一會兒,黑影終於開口:

“我不回去行不行?”

“不行!”千人齊聲大喊,這正氣充沛的聲音在紫禁城中長久回蕩。

黑影似咬了咬牙:“你們不要逼我……”

“縱然一死,決不退後!”又是千人齊聲,仿佛是練兵場上早已習得一般。皇城禁軍,果然是名不虛傳的。

黑影:“我要發火啦!”

“切!又不是沒見過……”禁軍們發出了蔑視強敵的嘲笑,再一次體現了大明軍隊視死如歸的大無畏精神。

大內總管使絕頂輕功越殿而上,足一輕點,落在了那黑影的面前。

二人對視,仿佛高手決戰前的沈默。總管的眼中有鎮定,有執著,有關愛,有威嚴,還無限的……怯懦?

總管“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皇上,求求你,不要再玩小的們了吧……”好一個大內總管,如此一代高手,說哭就哭了。

“請皇上不要再玩小的們了!”禁軍們又是同聲高喊,齊刷刷跪下去,站在狹窄墻頭的高手們沒法跪,又不能不跪下去,一個個從墻頭倒栽在地。

黑影發出縱聲長笑:“哈哈哈哈……哈!知道怕了吧,那還不讓開。”原來此人竟是大明年輕的當今天子正德皇帝。

“不行!”

大內總管一下又蹦了起來,淚尚掛在鼻邊:“皇上雖可貴,太後價更高!若為腦袋故,聖旨也要拋!太後有旨,若是皇上出了宮城半步,就要小的們的人頭。”

“唔……可那是要你們的人頭,和我有什麽關系?”

“皇上,小的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幼兒,你害一人便如害他全家,害他全家便如害他全族,大明六千萬子民,您這一會兒就給害完了……那時候,還有誰捧你做皇上,瓦剌人來了誰保護您……”

“閉嘴!我再不用你們保護我了,因為你們再也見不到我了,我早已厭倦了這籠中之鳥的皇帝生活,厭倦了這與世隔絕的無聊人生,厭倦了後宮裏的那些醜八怪。我決心已下,一定要離開皇宮,漂泊四海,在萬丈紅塵尋找真正的感悟,自由地飛翔在大明的每一片天空,永遠和那些平凡的百姓——和那些平凡百姓中的漂亮姑娘們生活在一起!”

大內總管回頭拍手招呼大家鼓掌,宮城裏掌聲雷動。

正德皇帝欣喜道:“你們被感動了吧。”

“皇上講話,鼓掌是例行公事而已……反正還是不能走!”

“哼!”正德帝眼神一凜,“我倒要看看你們拿什麽攔我?”

正德皇帝大步上前,挺胸向衛士們的槍尖撞去,“攔我呀,打我呀?怎麽不打?”

大內總管長嘆一聲:“既然皇上開了金口……大家只好,隨便應付一下……”

禁軍們一擁而上,一大群人將正德帝緊緊抱住,連他的嘴都張不開。

大內總管上前舉一黃布條:“太後親賜尚方裹腳布,下可綁腳,上可綁天子,專為節制皇上所用。正德天子為皇不尊,不理國家大事,抗拒選親大典,還想逃出宮殿。現奉太後懿旨,將其紮起,送回宮中閉門思過!來人啊,把皇上紮起來請回去!”

一群禁軍把正德帝像紮粽子一樣紮了起來。

正德帝猶自高呼:“我說了我不適合當皇帝的嘛,為什麽一定要我當?太後那麽精明,她自己來做好了嘛,為什麽不讓我出宮?救命啊……沒有天理啊……你們等著瞧……”任憑高喊,還是被紮住高高擡起送回宮去了……

與此同時,宮城中早無人看守的靜悄悄的那一邊,一位美麗的錦衣少女正哼著小調,輕輕松松地走著。

“咦?那邊為什麽那麽吵啊?人都到哪去了?咦,連宮門都沒鎖啊……”

她把頭探出宮墻的偏門,兩邊張望一下,俏皮的神情在她的臉上開始飛舞。

“嘻嘻,自由嘍!”

她像蝴蝶一樣飛出了宮門。

慈寧宮。

“大膽!可惡!”太後拍案而起。

“臣該死,臣有罪,臣是一個窩囊廢……”大內總管一個勁兒叩頭。

“押韻也沒用!你這廢物點心,攔住了皇上,卻讓長公主不見了?那還不如讓皇上走掉呢。皇上出宮,以他的德性,最多鬧點荒唐事,長公主出宮,一旦出些事情,皇族顏面無存啊……”

“臣明白,臣立刻派下高手,全國追查!”

“一定不要聲張。”太後吩咐完,轉向一邊的正德,“你們兄妹倆早串通好了的吧?”

少年皇帝轉頭嘿嘿笑著,一副逍遙神情。

他望著窗外藍天,神情又變悵惘。

藍天下,正德之妹長公主無雙正縱情奔跑著。

那時候的大明土地,鄭和、於謙已然不在,海瑞、戚繼光、嚴嵩還沒有長出來,連武林名反派東廠劉公公都被喀嚓了,所以難免少了些傳奇。雖然貪官一如既往地貪著,饑民一如既往地反著,不過都難以在青史上留名,連野史作者也不感興趣。像草寇馬匪楊虎王六李華這些人,是武俠小說家也不屑拿來做配角的,用後現代的話來說:“反都反得這麽沒性格。”瓦剌小王子偶爾南下度假,也多是搶幾百馬匹燒兩個崗樓,既無驚天的大戰,也無蓋世的英雄。在勢利的歷史大筆下,百姓們默默無聞地活著,活出一個默默無聞的時代。

可是,這個小時代還有小霸王。

“很多年之前,我有個綽號叫做小霸王。任何人都可以變得霸道,只要你嘗試過什麽叫無聊,我不會介意別人怎樣看我,只不過不想別人比我更開心。”小霸王緊盯前方如是說。

“大哥說得有理。”“有韻味。”“大哥你不愧為一代有文化的馬賊!”一字策馬排在他身邊的眾馬賊疊聲喊道。

“今年玉皇臨太歲,到處都有旱災。有旱災的地方一定有麻煩,有麻煩我就有生意。我們是馬賊,也就是大家俗稱的強盜。我們的職業是給人解除麻煩,因為……身上銀子太多,無論如何都會是一件麻煩事。”另一馬賊看向前方冷冷地說。

“我踢!”小霸王阿龍一腳把他踹下馬去,“要學拜托你也學得像一點啊!你知不知道,要是大家都這麽說話就一點性格都沒有了?”

“餵,客氣點,憑什麽你說得俺說不得,別看我現在只當個小馬賊,將來可能比你還出名呢。”馬賊乙倒在地上不服氣地說。

“什麽,還頂嘴?”小霸王又作勢要打,忽一馬賊喊:“龍哥,有貨上門啦!”

眾馬賊望著山下,煙塵滾處,一馬車正馳來。

“打劫啦!”眾馬賊拔刀策馬,一窩蜂沖下山去。

小霸王阿龍追上馬車,對馬車夫高喊:“嘿,你,靠邊停!還敢跑?沒看見旁邊限速二十裏的牌子嗎?”

“我沒有超速啊!”車夫嚇得跳車而逃。

阿龍一把抓住車馬韁繩,使它長嘶一聲停了下來。

車上老者一把掀開簾子:“大爺,沒有腳底板了,剛才在五行山被一夥山賊搶走啦。”

阿龍伸頭過去,露出獰笑:“大叔,你趕場趕串詞啦,這裏是白駝山一號收費站,你看看這樹,這路,多標致啊,我們修這景點容易嘛我們……”眾馬賊一旁點頭傻笑:“謝謝進山費五十兩銀子您嘞。”

“啊?五十兩?還是殺了我吧。”

“餵,如果這世界上每個人都像你這麽要錢不要命我們還要不要混?給我們一條生路好不好老伯?”

“沒的談!我這錢是要落葉歸根衣錦還鄉光宗耀祖去的。”

阿龍皺眉:“老頭,命都快沒了還衣錦還鄉呢你。”

“廢話,如果一輩子辛苦賺了錢又不能回家享用那要命幹什麽?”

“嗯?”阿龍若有所思,“是啊,有道理,一代老霸王項羽曾說,我們這麽辛苦地打劫,這麽有成就,可如果不能回家鄉,就如錦衣夜行一般啊……”

“大哥,項羽好像沒打過劫吧?”馬賊乙說。

“屁!我們打劫的不過是一點銀子,而他打劫的是整個天下,你說我們誰更像賊?”

“你。”馬賊乙堅定地說,“……哎,打我之前想清楚我將來可能是大人物的喲。”

阿龍白他一眼,轉頭問老頭:“老伯是哪裏人啊,聽你口音,好熟啊。”

“阿拉是江南朱家角的啊。”

“啊?朱家角啊,阿拉是梅龍鎮的啊。”

“哎呀,那你是不是那梅龍鎮的阿龍啊。我常去那裏的啊。”

“是啊是啊,我就是阿龍啊。”

“啊,一轉眼這麽大了,當年你還拖著鼻涕拿彈弓打別人家窗戶紙時哎呀我就看出你長大一定發達的啦……”

“是嘛是嘛,這都被你看出來啦……”阿龍咧嘴尷尬地笑,捂緊了自己的破衣裳。

“阿龍啊,在外面這麽久也沒回家去看看?”

“啊哈哈哈看個鳥啊。”

“哎呀你難道不想家的嗎?”

“啊哈哈哈不想家……”阿龍笑著笑著腔調一變就哭了,“……不想家那才是孫子呢……”

“哎呀你看看你在外頭這麽久連說話都南不南北不北的,外面也吃不著梅龍鎮的小吃吧……”

阿龍帶著哭腔:“我想念梅龍鎮的過橋米線啊……”

“外面看不著江南的美麗女子吧?”

“我想念梅龍鎮的美女……”

“外面沒有江南那麽漂亮的窗戶紙讓你拿彈弓打吧……”

“我想念梅龍鎮的窗戶……”

“所以嘛,快回去看看吧……你的鄉親們一定都會歡迎你回去的……”

“是啊……”阿龍沈思起來,“這麽久沒回去,大家看到我一定會很驚喜的吧!嗯,也許會請我各家去做客,擺個各色小吃,”他咽了一下口水,“然後……姑娘們圍著我,聽我講著外面的經歷,她們會說:‘阿龍你好好厲害喲……’”阿龍憧憬著,眼睛瞇成一線,似乎已坐在溫柔鄉:“對!我這就回去!”

阿龍翻身上馬:“我回家一趟,你們看好寨子。還有,這個老家夥,專揭我過去臭事,不交五百兩銀子別讓他走啊。”

“啊?老鄉還漲價啊……”

不顧後面老頭大罵,阿龍策馬一陣風向著他的江南奔去了。

一江煙水照晴嵐,

兩岸人家接畫檐。

芰荷叢一段秋光淡,

看沙鷗舞再三,

卷香風十裏珠簾。

畫船兒天邊至,

酒旗兒風外翻,

愛煞江南。

不僅元人張養浩的這一曲《詠江南》,千古文人的詞曲早把一個江南畫在所有人的心中。江南小鎮上的那一方天空,總是清淡而空靈,無雪又無塵,偶爾小雨,飄起些許莫名清愁。十裏江堤曲,四野酒旗風,橋與溪織起的土地上,總是住著如水溫婉的少女,如橋堅實的少年,只把一口吳儂軟語,說得如此動聽……

“喲,要死了你,往哪撞!你怎麽不往那柱子去?那一頭撞得多痛快啊?看,看什麽看?一看你就是六神無主心懷鬼胎,慌裏慌張的要幹啥子去咧?一頭沖進來,跟丟了魂似的?也沒看見有狼追你,也沒看見你搶人二百兩銀子……”江南梅龍鎮上的龍鳳酒店裏,一位著男裝的少女正在揪著另一位鄉人的耳朵斥著。

“不,不是狼……是龍……我看見小霸王阿龍回來了。”

“啊,他要回來了?”少女一楞。

“啊?小霸王阿龍要回來?”酒店中所有的客人把筷子一丟,看向這邊。

“呵呵,大家不要這麽激動,只不過是……”少女笑著。

“快跑啊……”人群一散而空。剩下女孩兒的笑僵在那裏。

“這個流氓坯,還敢回來!”少女眼神也變了,“看我怎麽收拾他。”

鎮中人奔走相告,一轉眼家家關門閉戶,收攤封窗,熱鬧的街頭轉眼空無一人。

少女手握一根燒火棍,來到街心,一人獨立,等待著什麽。

清冷的街頭,時間像凝固了。

風,卷起落葉。

落葉飄散處,那個身影出現了。

他牽著馬,緩緩走了過來,他的步子不太大,鬥笠遮住大半個臉,左手握住腰間的馬刀柄。

一步,一步……不多不少,五十步,他走過了前街……來到了少女的面前。

兩人對峙著,默然無語。

少女終於先開口了。

“你還敢回來?”

“這裏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為什麽不能回來?”

“你知不知道這裏沒有人希望你回來?”

“我想,至少會有一個吧。”

“我恨不得把你打成八瓣兒。”

“從小你就不是我的對手,不管是打彈珠還是跳皮筋,你每一樣都輸給我,你以為現在我就會怕了你嗎?”

“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麽?”

“知道,不要悶在心裏,盡管沖我來吧。”

少女秀眉一皺,淚光一閃,舉起棒子沖向那個身影——小霸王阿龍。

阿龍握刀的手卻松開了。

少女跳到了他的面前:“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打你這個混蛋,這麽多年你跑到哪去了?把我一個人丟在店裏,我打死你打死你啊……”

她棍子亂敲下去,卻只打起片片塵土。終於,她停了下來:“你看,這麽大灰,好了,拍幹凈了……”

阿龍擡起頭看她,她已是淚流滿面。

“哥,我想你啊……”少女一把抱住阿龍,終於大哭起來。

“好了好了,阿鳳,我回來了,哥回來了……”阿龍輕拍著她的背,抿著嘴唇,似乎不想讓人看見他也會流淚。

有時候愛得太久,人心會醉;有時候恨得太久,人心會碎;有時候等待得太久,人心會幹涸。阿龍阿鳳這對孿生兄妹終於重逢了,又該用什麽方式說一聲“我真高興”呢?也許只有互相拍著身上的灰塵,揣測一下多年光陰的痕跡……

龍鳳店中。

“救命啊……”阿龍的慘叫聲傳出來。

“你又犯什麽病?”阿鳳嚇得一蹦三尺遠。

“終於,終於……我終於又吃到家鄉的蟹肉面了……太,太好吃了……”阿龍狼吞虎咽地吃著一碗面,“老妹你的手藝啥時變得這麽好?”

“你忘了,小時候還是你常煮面給我吃呢,那時娘說過,煮面和做人一樣,要有愛心,當你帶著愛心去煮一碗面,那面就不再是面……”

“那是什麽?”

阿鳳含笑的兩眼盯住他:“是愛心面哪,多久沒吃梅龍鎮的蟹肉面了?”

“唔……”阿龍嘴中塞滿了面,還從嘴角掛到碗裏,“我說……全梅龍鎮的蟹肉面,還就是……咱家的好吃……唔……”看起來,他恨不得把這些年的饞勁全使在這一碗面裏。

“那當初又何必走?”

“大丈夫志在天下!再說……我不走……店裏能有人來嗎……”

“哼!還不是你當年壞事幹太多,你三歲偷別人家雞,五歲吃別人家狗,七歲就上房揭人家瓦,九歲就跟小混混去打群架,十一歲就搶劫縣太爺家的瓜田……”

“唔……我現在可出息了……不搶瓜田了……”

“那搶什麽?”

“搶腳底板……啊不是,什麽也不搶了,我想好了,從今往後,要堂堂正正做人,再也不做那小偷小搶的活了,要搶也搶票大的,像國庫啊皇宮啊,最好把皇宮裏的美女全搶來……”

“死性不改啊你!不給你吃了……”

“唔讓我再吃兩口……唔不要拿走啊……”阿龍嘴裏含著面條,另一頭在阿鳳搶過的碗裏,他就這樣伸著脖子跟著阿鳳一路走一路把面全吸進了嘴裏。

可是自阿龍來後,龍鳳店是再沒什麽人了,在空空桌椅邊嬉鬧的兩兄妹一時未能察覺這一點……

幾天後,阿龍與阿鳳坐在空空的店中對望著。

“全是你不好!”阿鳳拍桌子,“你一回來,什麽生意都沒了。”

“關我什麽事啊,看看你自己,整天穿男裝,打扮得跟個全職殺手似地杵在店口,有人敢進來嗎?”

“什麽?如果有你在,我用穿那身店小二衣服嗎?你哪只眼看我像男人?”

“這位兄臺……”

鳳姐回身,見一名書生站在門口看著自己。

書生:“這位兄臺,借問一下,附近有沒有客棧呀?”

阿鳳細眉立起,大發其怒:“沒有!離這裏不遠前面街口倒有一間專刻墓碑的店鋪,你去找他們,讓他們替你刻塊碑,男人女人都分不出,你趁早死了算啦!!!”

書生大驚:“哦……謝謝兄臺……”轉身一溜煙跑了。

阿龍起身,手點著嘲笑道:“你看你……你還是改改你的脾氣吧,不要再把別人嚇跑了喲。”

阿鳳哼一聲:“你怎麽知道他剛才不是看見你嚇跑的?”

“哈!我會嚇跑人?我現在就去看看鄉親們,證明給你看看,他們怕的是你而不是我。”

阿龍大踏步走到大門口,這時正好一位鄉裏青年走到阿龍面前停下,恭敬地遞上一封信。

“龍哥,我代表梅龍鎮全體鄉親把這封信交給你,裏面寫得清清楚楚,你自己看吧,說的是希望你千萬別去找我們,以後大家河水不犯井水,我們不想再看見你!!!”

阿龍惱羞成怒:“你有完沒完啊,大哥?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啊,明明說信裏寫得清清楚楚,你還要嘰裏呱啦說得那麽大聲?你找抽啊!”

阿龍氣得一腳踹去,那人早有準備,轉頭如飛而去了。跑到街邊,拍著胸口喘大氣道:“我跑出來了,我終於跑出來了……我還活著……”他舉手向天激動地喊。

阿龍楞在街邊半天。

他回頭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阿鳳。

兩兄妹同病相憐地嘆了口氣。

“沒想到我這麽討人厭……”阿龍來到桌前無力地坐下。

“唔……也不是啊,至少……至少我還不是完全討厭你……”阿鳳湊過來無力地安慰著。

“其實……你也不是那麽太像男人婆,只是稍微像而已……”阿龍也緩了一點點口。

阿鳳托著下巴坐在桌前,憂郁地看著下午昏黃的太陽。

一連幾天,她都這麽呆呆坐著。

阿龍坐不住了。

他跑出門外,用棍子敲了敲地:“大狗小狗黑豬二百五你們全都給我出來!”

“罵誰呢這是?”路人們驚慌地逃散了。

可還真有人站著。

他們就是大狗小狗黑豬和二百五,阿龍曾經英勇的死黨。滿臉糨糊般的笑容,把五官全粘在了一起。

“***,老子回來的時候別人不見我,連你們也躲起來了,當初偷西瓜也有你們一份,每次打架我都罩著你們……”阿龍大罵。

“不是啊龍哥,實在是媽媽管得緊……”大狗說。

“你們多大了?不說這個了,來看看我小妹這是咋的了?”

“你妹妹在哪?”黑豬四下張望。

“在這裏!”

“對不起,我以為那是等飯的大哥……咦,龍哥,鳳妹男裝的樣子還真像你。”

“發傻的樣子可不像了。她這樣傻楞楞的好幾天了。”

“我來看看!”小狗跳了過來,用手在阿鳳眼前晃晃,又取過一根筷子做醫生狀,“伸出舌頭……”

一把筷子都塞進了他嘴裏,阿鳳眼神發直,可手沒閑著。

小狗悲憤地啃著筷子走開了。

黑豬一屁股坐在阿鳳的旁邊:“我想她是魔障了,不如來測試一下。”

他一指太陽:“你看,那是什麽?”

阿鳳擡頭望去,眼中折射出一塊冰晶。她的眼中忽然充滿憧憬的光。

“陽光……很亮,很真實,慢慢從偽裝的背景中剝離出來。

純粹的光線,像針一樣刺入人的內部。

……從內部生長出來光線,充滿煦和的感人情懷。”

阿鳳喃喃地說出如上的話。

她繼續發呆,同時呆住的還有旁邊的五個傻老爺們。

“她剛才說什麽?”阿龍好一陣才緩過勁來。

“江湖切口。”大狗很肯定地說。

“哪一派的?”

“鴛鴦蝴蝶派。”

“我知道了,這是一種由生理節率長期失調而引起的短暫性心理協調功能喪失。”二百五忽然開口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阿龍問。

“簡單地說,就是一種少年青春期常見的突發性癡呆癥。”

“這麽嚴重?到底是什麽病啊?”

“用老百姓的話說,就叫花癡。阿鳳是因為長期孤獨得太久,為了操持店務,顧不上兒女感情。現在你的回來,使她長期扭曲的性格錯位得到了恢覆,女孩子的天性從她曾封閉的內心噴薄了出來,流落到她早已幹涸的心田裏,形成了強大的心理情感落差,從而……”

眾人忽然油然而生狂扁二百五的欲望。

“花癡怎麽治啊?”阿龍還是得問。

“花癡還得花來治。”二百五嚴肅地說。

“什麽?”

“只有當一個花癡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時,他的病才能好。”

“急死人了,那俺妹子想要什麽呢?”

“初戀。”

“初戀!?”

“不如把我的獻給她吧……”小狗擠進來。

阿龍一聲怒吼,小狗飛向了太陽。

大街橋頭,阿龍和死黨們掛起了橫幅:“比烤招親”。

小霸王阿龍站在橋頭上,看著橋下烏泱泱聚集在一起的鄉民。

阿龍清清嗓子朗聲說道:“各位鄉親,今天我小霸王阿龍請大家聚集在一起,是有話想說……”

“廢話嘛……”臺下起哄著。

“咳,那我直說吧,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歡我,但說句心裏話,我也不是那麽喜歡你們……”

臺下眾人都冷冷地看著阿龍。

“不過呢,我想告訴大家,我是我,阿鳳是阿鳳,我不希望你們因為我而對我妹妹也心存偏見!所以呢,我會走,但走之前,我要了一樁心事……”

他看了看眾人,吸一口氣接著說下去: “我想,為我妹妹找一個如意郎君,假如這個人能經得起我們梅龍鎮從上古傳下來的‘真心爐’的考驗……”他用手一指橋邊的一個古色古香的火爐,“就是把一只手伸進真心爐裏去而不燒傷……那就證明真心不怕紅爐火,我妹妹就嫁給他,他要待我妹子好,要照顧她……而我呢,也就安心了。就從此離開梅龍鎮,今生今世永不回來!不再礙你們的眼和我龍鳳店的生意。大家覺得如何?”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開始臉露喜色了。

阿龍一指橋邊的石火爐:“誰想試一試?”

眾人對望一眼:“我……”一擁而上。

阿龍:“我靠!那麽踴躍?這位老大爺,您就不用去了吧,小心別踩著胡子……餵,那小孩,你跟著起什麽哄啊你,尿布都擠掉啦……”

太陽西移了。

大街靜悄悄的,人都不見了,只剩下幾個捧著燒傷手的人,哎喲哎喲叫苦連天地挪去了。

橋頭的阿龍黨們搖頭不已。

阿龍大罵起來:“奶奶的,沒有一個是真心喜歡我妹妹,他們是都盼著我走啊!活該你們的手變成紅燒豬蹄子!”

大狗:“龍哥,現在怎麽辦啊?”

阿龍哼一聲:“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一天不給我妹妹找到一個待她好的老公,我就一天不離開梅龍鎮……!”

“鎮……鎮……鎮……霸王龍的聲音在鎮上恐怖地回蕩著。

這一天,陽光中忽然有了一縷別樣的亮色,穿透梅龍鎮的晨霧,光霧交織中,人的身影變得朦朧。朦朧中,腳步聲卻分外清朗起來。

一位英俊少年走進了這個小鎮。

興奮地打量江南的初曉景色,他的眉宇間卻透著幾分嫵媚,原來正是從宮中溜出來的正德帝之妹長公主無雙,她已扮上了男裝。 ”這裏就是天下聞名的江南美食之地梅龍鎮了吧,這回可要好好呆上幾天。“無雙欣喜地偷笑著。

無雙吸了一口氣,江南的清晨便流入了她的心胸,是有點溫暖的,帶著點北方沒有的那種涼,她聞到一種皇宮裏嗅不到的味道,有一點點甜膩,有一點點沾塵,原來那是路邊挑夫的臭汗。街邊板上的豆腐渣,大媽刷著的馬桶,早晨生爐騰起的煙火,水巷中賣花船上的新漆,江南什麽樣?江南不是想象中的樣子,江南現在就真實地站在面前。因為伸手可觸,而更加誘人鮮活。

伸手可觸…… ”誰碰我?“無雙跳起來。 ”兄臺,對不起啊,對不起。“小偷誘人鮮活地微笑著,帶著他的紀念品離開了。

而無雙仍陶醉在江南的清新空氣之中。她並沒有為自己的下頓飯操心的習慣。

當她有些覺得肚子餓的時候,她看見前面有兩家飯店。

這兩家飯店有點不尋常,它們門對門,一家裏面擠滿了人,一家裏面空蕩蕩只有兩個夥計。

擠滿了人的叫小泉居,空蕩蕩的叫龍鳳店。

阿鳳又托著下巴坐在那裏,一邊思春,一邊還是惱著她的大哥。阿龍上躥下跳的沒個主意,鎮裏所有的人都想與他保持十丈以上的距離,於是對面小泉居坐也坐不下。而小泉居的老板帶著幸福的苦笑,肥胖的身體在店內游刃有餘地滑行著。

這時候,無雙正站在兩家店外做激烈的心理鬥爭。

是不是隨便選擇一家店,都會走入同樣的宿命呢?

當然不是。公主無雙很厭惡和一大堆人擠在一起,所以她輕提腳步走進了龍鳳店。

店裏百無聊賴的兩人像看見侏羅紀恐龍一樣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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