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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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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宮般的城市又開始煙霧彌漫,它們奮力地湧進各個角落,試圖掩蓋那些黑暗。

虎哥有著東北人的大個子,很重。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今晚唯一一個沒叫我全名的家夥拖回去,其他人都安然入睡,沒睡的就無法入睡了,他們鼾聲如雷,真的跟豬有得一比。

我很慶辛,也很高興,我的酒量比他們都好。這或許是我長期尋找便宜貨,鍛煉出來的,這可能是我唯一比他們稍強的地方。

他們如雷的鼾聲,夢話的咕嚕,偶爾還有一兩個夢游的——真是一個大雜燴。

我靜靜地躺在床上,聆聽著他們的鼾聲和夢話,但什麽都聽不見。我就放棄了,可還是毫無睡意。

想想啊!膽小如鼠的我,即將去殺人,對於我來說是一件多麽恐怖的事呀,對其他人來說,卻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但在金錢與地位的誘惑下,我相信自己的膽量會隨之增加,與之平衡。如果不出什麽意外,我想,我會成功的。但成功的原因不是金錢與地位,而是我的命。在性命的賭註下,我別無選擇。

我愛錢,如果地獄有一堆錢,我也會朝著那個方向去。不管身後是上帝還是天堂在召喚我,我都不會理睬。

但我回頭看見的是,我的身體還在那裏,我飄蕩的只是一個靈魂。我必須要和我行屍走肉的身體在一起,組成新生命。

隨心所欲,我將目標的照片從上衣口袋掏出來,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即將被我殺死的人。死在我手上,是一件多麽可悲的事啊……

我是什麽?一個小混混,一個上帝都不眷戀的棄兒罷了。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進行排名,我大概只能排個倒數第二。

那麽什麽東西會排於我之後呢?我絞盡腦汁想了很久,發現只有死人,對於他們來說,我至少還可以走,還能呼吸。

然而站在我前面的,我想應該是屎殼郎吧!對於我來說,上帝至少創造了屎給它們免費享用,而上帝給了我什麽?膽小如鼠的性格?隨波逐流?茍且偷生?還是讓我活著吸點毒氣,死了化作春泥,就這樣默默無聞,悄聲無息的離去,沒有人知道我來過這個世界。知道的,時間久了也會忘記。

我是如此的渺小…

他看上去很年輕,跟我差不多,但是比我瀟灑。他很潮,左耳打著耳釘,右手上帶著手鏈和戒指,脖子上掛著金鏈子,染著黃頭發。

不過,我怎麽看,就像一個比我小混混還小混混的人。我看得越久,越覺得這張照片像一張遺照。

我深深地記下了他,然後拿出打火機,將他燒為灰燼。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刻意的去記一個人。

我腦袋內存小,記不了過多的東西,我不記得我的處男之身獻給了哪個便宜貨,早已忘記我父母的樣子,也不記得鵬飛哥哥的模樣,我只記得他說過的一些話:“顧子浩,你這個膽小鬼。”

那是個秋天,萬千果實成熟的季節,但那卻意味著,它們即將離開母體。鵬飛哥哥家的院子有幾棵蘋果樹,本來早該采摘,可是他家人非要等它紅透了。這引來了許多小夥伴貪婪的目光。

那天鵬飛哥哥的父母不在,他過來找我。時間久了,我總是發現我跟鵬飛哥哥的來往,都是建立在他父母視線之外。

鵬飛哥哥問我:“顧子浩,你想吃蘋果嗎?”

我沒有猶豫:“想。”鵬飛哥哥說的話,我總是很少思考。

他指著他家院子裏蘋果樹上最頂端的,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說:“你看見那個大蘋果沒,一會兒,你蹲下把我頂上去。”

我疑問:“你爸爸不是不讓摘嗎?”我這麽問是因為,我爸爸不讓的事,我絕對不敢做。其實他很少要求不讓我做什麽事,都是我做過之後,他只管一頓皮帶。

“沒事,摘一個他發現不了,再說,有什麽事我扛著。”鵬飛哥哥拍著胸口,做出一副大義稟然的樣子。

我們排練了很多次如何頂的方式,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可到實踐的時候,我卻怎麽頂也頂不起那個比我大幾歲的男孩。

被迫於無奈,我和鵬飛哥哥交換了崗位。我雙腿跨在他的肩上,他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頂起來。我跨在鵬飛哥哥的肩上,這個本來是屬於一個父親的動作,但我從未在爸爸肩上體驗過。

我怔了一會,直到鵬飛哥哥叫我往上爬,我才反應過來,不是我父親的肩膀。我抓上一根樹桿,費了很大勁才爬上去。而鵬飛哥哥在我抓到樹桿那一刻,就不停地嚷嚷:“只能摘一個,顧子浩,只能摘一個。”

其實用不著他提醒,我的手也只能拿一個,拿兩個我的安全系數基本就為0了。我又費了很大力氣,爬得更高些,因為我看見了一個比鵬飛哥哥所指目標更好的。我想,上都上來了,就索性摘最好的,出了事有他扛著。

到了最高點,我把雙腳安置好以後,無意向下瞟了一眼,頓時感覺頭暈。然後我就不敢往下看,改為蘋果的方向,但我發現上面沒有什麽,為我遮擋熾熱的陽光,它照得我目眩。

我的雙腳不由自主地顫抖,我幾乎是帶著哭腔向下方的鵬飛哥哥求助:“鵬飛哥哥,我怕。”

鵬飛哥哥給我打氣:“別怕,有我在下面呢。”他的信心完全是他在下面,他低頭不怕,他仰望,蘋果樹遮住了太陽光。

而我,夾在中間很不是滋味,上面看得眼花繚亂,下面看得頭暈目眩。我完全是閉著眼,摸著把蘋果給拽下來的。

我很聽話,沒敢多摘,其實我的一只手只能拿一個,也只能用一只手拿。另一只手要牢牢地抓著樹桿,確保生命安全。

任務完成,準備打道回府,必經之事往下看,頓時感覺安全系數大大降低。我帶著哭腔說:“鵬飛哥哥,我不敢下來。”

鵬飛哥哥有些焦急,他的焦急不是因為蘋果在我手上,而是快中午了,他父母就要回來了。他急著給我打氣:“沒事,試著慢慢把腳往下伸。”

我聽從領導指揮,將一只腳伸下去,試著去踩下面的樹桿。可不管我怎麽延伸我腳的長度,始終都是在空中蕩雙槳,無法到達我急切的落腳石。

沒有支撐的感覺,讓我心中很不踏實,我抓著樹桿的手有些酸了,這讓我感到害怕與不安。我說:“我下不來。”這次我的雙眼完全流出了馬尿。變得更加眼花繚亂!

鵬飛哥哥沒有急切的要求我下來,他說:“你先把蘋果扔下來。”可能他是想我摔了沒關系,蘋果摔爛了就虧大了。

我啥話沒說,就把蘋果扔了下去。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多一只手去抓樹桿,從而我的安全可以大大提高。

鵬飛哥哥獲得我以犯上心臟病危險,摘下的蘋果後,開始細心地指揮我腳移動的方向。雖然很細心,但卻沒多大耐心。他沒指導一會,就不耐煩:“不行,不行,你的腳太短,你聽我的,這沒有多高,你鼓起勇氣,一閉眼,一跳就下來了。”

沒多高才怪,我腳太短,證明比我腳高。而我下來這根樹枝,還得下一根樹枝,跳下去還不半身不遂?

鵬飛哥哥見我猶豫,又開始激將法:“你再磨蹭我就一個人把蘋果吃了。”他還真的啃了一口。

我嘗試著閉上眼睛,不閉還好,一閉感覺整個人就像在空中飄蕩,整個世界都在晃動。這是從未有過的不安癥狀,我開始嚎叫大哭:“我不敢……”

鵬飛哥哥也急了,因為他在遠處看見了一個類似他父親的身影:“顧子浩,你快跳下來,我爸快回來了。”

他一急,我就更急:“我不敢…”

他開始暴跳如雷,因為他能確定遠處那個身影,是他父親。因為那個方向傳來了他父親的主打曲《大花轎》,‘抱一抱,那個抱一抱…’它也傳進了我的耳朵。

鵬飛哥哥急道:“顧子浩,你這個膽小鬼,再不下來,我就不跟你玩了,我不會跟膽小鬼做朋友。”

這句話是對我有威信的,我從小就只跟鵬飛哥哥玩得來,因為他總是向我擔保‘萬事有我’。我知道他擋不了我要經歷的風雨溝渠,但他卻能在不經意間給我一些,我得不到的感觸。

我大喊著:“我不是膽小鬼。”在喊的同時,我就一閉眼,一松手,一屈膝。

結果迎來得不是可口的蘋果,而是我一個星期的瘸腿,和我父親一頓皮鞭。我沒有哭聲,在他那個年紀,天天拿牌,力量揮動越來越小,我早已產生了免疫。

鵬飛哥哥也沒逃過這一劫,他被他爸媽狠狠地教訓了一頓。他的哭聲很大,因為他爸媽不是我爸媽,我也不是他,他就不可能有此功能的免疫。

他爸打,他媽說,大致內容是:“我不是叫你不要跟那個小野種玩嗎?你怎麽腦子不長記性,現在好了,偷了咱家的蘋果,腳扭了,還賴咱家。”

從此,鵬飛哥哥長記性了。

而我,還是那樣……

我只是偶爾想起這件事,覺得嘆息,有所不值。我們商量了很久,練習了很久,我懷著恐高癥的心跳,摘下來的蘋果,連味道都不知道是什麽。

更慘的是,還換來了一頓揍,這對沒有免疫的鵬飛哥哥是多麽慘的一件事呀!好在他嘗了一口,他家蘋果收獲時,他又嘗了很多口。

我永遠無法知道那個蘋果是什麽樣,但是,那又能怎樣呢?那個說我是膽小鬼的家夥已經排在我之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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