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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柳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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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水上漂浮,螢蟲漸漸於密林深處隱匿。

少女靠著青年的肩膀,不知不覺睡著了。船家從船頭站起,正要說話,肖玨對他微不可見的搖頭,船家了然,便也沒有吵醒她,亦沒有劃槳,任由船飄著。

肖玨只坐著,看向水面,水面平靜,偶被風掠過,蕩起層層漣漪。他又側首,看向靠著他肩頭酣睡的少女,她並不似普通姑娘愛美,睡的毫無形象,唇邊似有晶瑩濡濕的痕跡,竟還會流口水。

他有些嫌惡的別過頭,又看向遠處的水面,不多時,又低頭,無奈的笑了一下。

到底沒有將她推開。

……

禾晏難得睡了一個好覺,依稀還做了一個美夢,可究竟是什麽夢,醒來就全忘了。

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船上的軟塌上,還蓋著一層薄薄的褥子,她坐起身,見肖玨坐在船頭,便叫了一聲:“少爺!”

他回頭看了禾晏一眼,只道:“梳洗一下,該回去了。”

禾晏訝然一刻,才發現他們竟在落螢泉呆了整整一夜,周圍的螢火舟早已全部散去,只餘他們這裏的一只。禾晏一邊打呵欠,一邊用船上的清水洗漱,梳頭的時候,因著翠嬌和紅俏不在身邊,就胡亂紮了個男子發髻。

她梳洗出船頭,正聽見船家對肖玨說話,“公子直接上泉水邊,往前行幾十步,有一座驛站。驛站旁可以雇馬車,公子和姑娘乘馬車回去就是。白日裏運河不讓螢火舟過了。”

肖玨付過銀子給他,往岸上走,對禾晏道:“走了。”

禾晏也跟船家道過謝,趕緊上岸。

正是清晨,草木寬大的葉片上滾落晶瑩露珠,帶出些朝露的寒氣。禾晏再次打了個呵欠,問肖玨:“都督,昨夜我睡著了?你怎麽不叫醒我,還在這裏呆了一晚。”

肖玨冷笑道:“不知道是誰昨夜睡得鼾聲震天,叫也叫不醒。”

“不是吧?”禾晏很有些懷疑,“你莫不是在騙我。”

“我又不是你。”

兩人說著說著,沒走多遠,果然如船家所說,見到了一處驛站。驛站旁還有一家面館,老板娘正在大鐵鍋裏煮面,香氣撲鼻。

早上也沒吃什麽,禾晏早已覺出餓來,就道:“我們先吃點東西再坐馬車吧。”說罷,也不等肖玨回答,便率先同老板娘招手道:“兩碗面,一屜包子。”

她倒是胃口好,拉著肖玨在草棚外頭一張桌前坐了下來,剛出爐的包子冒著裊裊熱氣,有些燙手,禾晏拿在手裏,鼓著腮給吹涼。

肖玨倒沒她那麽猴急,等面上來後,吃的很慢,看禾晏吃的滿嘴流油,也只是覺得好笑。

“你別看著我笑,”禾晏道:“好似我很丟人似的。”

這人不緊不慢回答:“本來就丟人,你看看周圍,吃的如你一般醜的,有幾個?”

禾晏鬼鬼祟祟的往周圍看去,眼下時間太早,來這頭吃飯的,大抵都是要趕路的,或者是趕路途中在此歇憩的人。

坐在她身側的,則是一對祖孫,老婦人頭發花白,慈眉善目,她身邊的小姑娘大概十一二歲,穿著一件臟兮兮的鬥篷,半個臉埋在鬥篷裏,默不作聲的低頭吃東西。

這二人的衣著都很樸素,大概是趕路在此,還沒來得及好好收拾,見禾晏的目光看過來,老婦人怔了一下,笑著問道:“姑娘?”

“沒事。”禾晏笑笑。

肖玨揚眉:“連小鬼的吃相都比你斯文。”

這話說的倒是真的,小姑娘看起來穿的臟兮兮的,吃東西的模樣卻十分得體優雅,並不像是普通人家,禾晏捫心自問,縱然是她從前做禾如非,做許大奶奶時,也不會做得比人家更好。難怪肖玨要嘲笑自己……不過濟陽這邊的人都臥虎藏龍麽?看這老婦人就沒有這般感覺了。

她又轉頭,看向那老婦人笑道:“大娘,這是您孫女麽?長得真俊。”

“是啊。”老婦人先是詫然,隨即笑了。

禾晏又看向那小姑娘,小姑娘對她並無任何反應,只低頭吃東西,老婦人就解釋道:“妮妮認生,姑娘別計較。”

禾晏笑道:“怎會計較?實在是長得太可愛了。你們是要進城麽?”

“不是,”老婦人道:“家中有喪,帶妮妮回去奔喪的。”

禾晏便點了點頭,說了句節哀順變,轉過身回頭吃飯。吃著吃著,又覺得哪裏不對。一時間摸不清頭緒,但總覺得,好似有什麽被自己忽略掉了。

再看肖玨,也已經停了筷子,望著禾晏身邊的那對祖孫,若有所思。

禾晏稍稍往他身前湊近,低聲道:“都督,我怎麽覺得有些不對。”

肖玨看了她一眼,突然起身,走到那對祖孫身邊。

方才禾晏一番問話,已然讓那老婦人神色不大好,匆匆吃完,便要拉著小姑娘想要離開,甫一站起,便被人擋住去路。

年輕的俊美男人擋在身前,身姿筆挺,神情平靜,看著鬥篷下的小姑娘,淡道:“說話,小鬼。”

老婦人將小姑娘往懷中一帶,護道:“這位公子是要做什麽?”

“我竟不知,濟陽的拐子什麽時候這樣膽大了,”肖玨挑眉,“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擄人。”

拐子?禾晏一怔。

是了,她就說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實在是因為這小姑娘和這老婦人,兩個人之間似有一層全然的隔膜,絲毫沒有祖孫的相似。從頭到尾,這姑娘吃東西時,老婦人亦沒有半分詢問,倘若真是普通的一對祖孫,做祖母的,大抵要問問孫女,燙不燙,合不合口味一類?就算是再怎麽冷漠孤僻的女孩子,做長輩的,都要包容一些,而不是一副自生自滅的模樣。

看起來慈愛,做的事卻一點不慈愛,不像是祖母,反而像是急於掩人耳目的拐子。

“你……你胡說什麽?”老婦人盯著肖玨,道:“這是我孫女!你莫要含血噴人!”

“是不是孫女,一問便知。”肖玨道:“說話,小鬼。”

小姑娘一動不動。

“你!”

老婦就要帶小姑娘離開,下一刻,禾晏手中的鞭子應聲而動,徑自卷向對方的鬥篷,不過瞬間,鬥篷便被鞭子帶起落到地上,露出小女孩被遮擋的半個臉。

禾晏掂了掂手中的紫玉鞭,這還是之前肖玨“奪風”幫她贏得的,還好一直帶在身上,挺好用。

鬥篷下的女孩子,容顏幹凈嬌美,滿眼淚痕,嘴巴無聲的開口,竟是被點了啞穴。

“你待你這個孫女,似乎不太好。”肖玨微微冷笑。

老婦見勢不好,高喝一聲:“多管閑事!”從嘴巴裏發出一陣尖銳高亢的哨聲,但見周圍驛站裏,餵馬的,吃早點的,洗臉的,休憩的人群中,猛地拔出幾個人影,抽出劍來,就朝禾晏和肖玨二人刺來!

“有刺客!”禾晏道。心中難掩訝然,這麽多人,定然不算是拐子了。拐子行動,只怕被人發現,須得低調行事。若是被人發現,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逃走,這老婦不僅不逃走,還有這麽多同夥,分明是有恃無恐,要麽……她看一眼被點了啞穴,或者還被下了藥的小姑娘……這小姑娘究竟是什麽來頭,須得用如此陣仗?

肖玨出來時,並未佩劍,見這群人已經攻近,便將桌上的茶碗當做暗器,一一朝前打落刺向面門的長劍。

禾晏將手中鞭子拋給他:“用這個!”自己從地上撿了一根鐵棍。

驛站面館的老板娘,早已嚇得躲到了桌子下。一時間,乒乒乓乓的聲音不絕於耳。禾晏與他們一交手,便知這群人絕對不會是普通的拐子,否則怎會有如此好的身手,下手的狠辣程度,分明是要殺人滅口。小姑娘還站在原地,那老婦見禾晏與肖玨正被其他人纏著,眼珠子一轉,直接抓起小姑娘,翻身上了驛站門口的一匹馬,身子靈活的不像是上了年紀的人,一揮馬鞭,馬兒直直往前疾馳。

“不好!”禾晏道:“她想跑!”

她轉頭去看肖玨,見肖玨被人圍在中央——他是男子,身手出色,一時間,所有人反倒將禾晏給忽略了。禾晏便道:“少爺,你拖住他們,我去追!”

驛站最不缺的就是馬,禾晏亦是翻身上了一匹馬,朝著那老婦逃走的方向追去。

出城的路是大路,這老婦卻沒有走大路,反是挑了一條坎坷的小路,禾晏一邊追,心中暗自思索,剛才打鬥時十分激烈,小姑娘卻一動不動,看來不是被下了藥,就是被點了穴道。他們縱然是拖住肖玨也要帶走小姑娘,看來那小姑娘對這群人來說很重要。

她馭馬術本就高超,這老婦縱然是鉆了識路的空子,卻怎麽也甩不掉禾晏一路跟隨,一時間急了,罵道:“臭丫頭,別找死!”

“把人放下,我尚且還能饒你一命,”禾晏毫無畏懼,倒是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老婦哼了一聲,用力一抽馬鞭,馬匹疾馳,禾晏見狀,一腳踏在馬背上,亦是用力拍打馬屁股,馬兒往前一躍,幾乎要與那老婦的坐騎並駕齊驅,禾晏眼疾手快,用手中的馬鞭卷住老婦的馬首,二馬距離已經是極盡,馬匹受驚,原地踢動馬蹄,禾晏趁機從馬上躍起,從那老婦手中奪過姑娘,兩人一同在地上滾了一滾。

甫一落定,禾晏便察覺,這姑娘果真是被人餵了藥,只能做些極輕微的動作,難怪方才在面館的時候,無論怎麽說話,她都毫無反應。

禾晏只來得解開她的啞穴,還沒來得及問清楚這姑娘名字叫什麽,是從哪裏來的,那婦人卻是冷冷一笑,從腰間抽出一條軟劍,冷然道:“多管閑事!”劈手朝禾晏刺來。

禾晏將小姑娘猛地推開,自己迎了上去,她赤手空拳,方才那根鐵棍在混亂中已然遺失,只得憑借靈活的身子躲開對方的長劍。

“你們究竟是什麽人?”禾晏一邊躲避一邊問,暗自驚心這婦人的身手,“抓走這小姑娘又是為何?”

婦人皮笑肉不笑,揮劍過來,“廢話這麽多,你下地獄去問閻王爺吧!”

禾晏揚眉:“這點功夫就想讓我下地獄,未免托大了點。”她猛地從地上翻起,矮身躲過頭上的長劍,腳步挪轉中,已然到了婦人的身後,再一拳打中婦人的背部,從她手裏將劍奪了過來。

“可惡!”那婦人怒道。

既劍已在手,雖比不過青瑯,卻也勉強可用,此刻又無旁人,禾晏最擅長的除了排兵布陣外,本就是劍法,不過須臾,便讓這婦人節節敗退,眼看著是不行了。

禾晏道:“你若此刻束手就擒,還有一線生機。”

“礙眼!”婦人大喝一聲,突然從腦後的發髻裏,拔出一只銀簪來,那銀簪裏頭不知什麽機關,見風則長,立刻長了三寸,是一把匕首。她並未用這匕首對付禾晏,而是迎身而上禾晏的長劍,卻將那把匕首,準確無誤的朝地上的丫頭投去。

小姑娘本就被下了藥,無法動彈,眼睜睜的看著那匕首就要插進胸口,禾晏此刻再收劍去救,已然來不及!

“砰”的一聲。

只差一點點,匕首就將沒入少女的心口,有什麽東西撞在匕首上,將那刀柄打的一偏,瞬間失去了兇悍的力道,慢慢的滾落在了一邊的地裏。

禾晏手中的長劍,同一時間捅穿了老婦的胸膛,那老婦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有人竟將她的匕首打偏,嘴裏吐出一口濁血,咽了氣。

密林深處,有人走了出來。是一名清瘦男子,約莫四十多歲,卻生的極其飄逸出彩。一身白衣,長發以白帛束好,似劍客,又如琴師。眉目軒朗,長須不顯邋遢,反增了幾分江湖人的落拓瀟灑。

禾晏一見到這人,就呆住了。白衣人走近一點,將地上瑟瑟發抖的小丫頭扶起,這才看向禾晏。

禾晏喃喃開口:“……師父。”

他臉上並未有驚訝的神情,只是有些意外:“阿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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