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內監綿長的“開宴”二字，宮女們捧著膳食進殿，安靜的氣氛漸漸活絡開來。淺晗塵睜眼便看見皇後正惡毒的瞪著她，像是真實又像是幻影，她搖了搖頭，眼前又什麽都沒有。她苦笑著坐直身子，心想，這映菡的藥效果然霸道。

宴席開始，慕皇說了幾句“天佑玄靖，國泰民安”的吉祥語，後果自然是人人都附和，隨著進殿起舞的舞娘飄軟的舞姿，晚宴進行的相當順利。

慕顏清見她醒來體貼的問：“小晗，你還好嗎？”

“我沒事。”淺晗塵回身看向慕顏清，他盛了碗湯放到她面前，“喝點湯暖暖。”她笑著說好，手卻一直不敢去端那只瓷碗，她已經完全看不清那只碗的確切位置了。

慕顏清喝了杯酒，這才發現淺晗塵有些不對勁，整個晚宴她什麽也沒吃，而且一直低著頭，像是在想什麽，又像是在壓抑什麽。他放下酒杯伸手去握淺晗塵的手，觸手的冰寒讓他驚訝萬分，“你怎麽了，手怎麽會這麽冷？”

淺晗塵擡頭對他笑笑，“沒什麽，就是有些冷。”慕顏清聞言看了下殿中的火爐，火已經燒的很旺了，她怎麽還會遍體生寒？他右手抵在她背心，運功想用內力為她驅寒，察覺了他的用意，淺晗塵立時阻止，“不用，就是衣服穿得有些少，一會就好了。”

她剛剛才讓自己的血流慢下來，一旦運功驅寒，血液流動加快，映菡的效力就會完全發揮出來，現在還不知道皇後會做些什麽，她不能在這個時候讓之前的一切努力白費。

慕顏清半信半疑的看著她，伸手幫她籠緊衣衫，盛了碗湯放到她手上，“喝點熱湯，如果實在撐不住，我就帶你回府。”淺晗塵笑著應下，唇上艷紅的色彩讓她的臉色不至於那麽蒼白，連慕顏清都沒有發現異常。

一曲舞罷，舞女們得了賞賜紛紛退場，皇後突然笑著對慕皇說道：“幾位王爺接連娶妃，就連九皇子和十一皇子不久都要加冠娶妃了，看的臣妾真是一片歡喜。幾位王妃都是百裏挑一的名門淑女，端莊賢淑，知書識禮，今日除夕，不如就讓幾位王妃為皇上和太後表演才藝，也好讓我們看看王妃們驚才絕艷的文采，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慕皇看了眼多年來的結發妻子，轉頭看太後沒有拒絕的意思，他點頭同意：“就讓幾位王妃禦前獻藝吧，若誰能拔得頭籌，朕重重有賞！”

淺晗塵聞言低頭淺笑，原來皇後設的計在這裏，她想要她在眾人面前神志不清的表演，當眾失態。她笑著看向皇後的方向，模糊的視野裏只有幾道斑駁的人影，甚至還能隱約看到師傅紫芳的面容，她閉了閉眼，幻覺越來越嚴重了。

率先表演的是漓王妃，漓王妃黎雁秋是殿閣大學士黎代安的千金，理所當然的，她的學識自然是在經史子集中，她現場為玄靖國政治清明的現狀作了一首賦，贏得了慕皇的大加讚賞。湞王妃是曾與淺晗塵一起入宮的兵部尚書千金段知薇，她表演的才藝是古箏，溯王妃則順勢彈了一曲琵琶，眾位官員紛紛叫好。

輪到淺晗塵的時候，她拿了根銀針狠狠的插進了自己的左手指甲，利用痛覺讓自己短暫的清醒，走到殿中向慕皇行了一禮，她走到準備好的文房四寶面前，揮筆寫下一首詩，內監拿起寫好的詩交給慕皇。淺晗塵暗地裏更加用力的把針刺進指縫，淺笑著對慕皇盈盈一拜，“雲瀟謹以此詩祝父皇在新的一年裏龍體安康，松柏長青。”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不錯！”慕皇邊念邊點頭，“你有這片心就好。”

淺晗塵回到座位，微垂著頭不說話，現在即使不睜開眼，她也覺得自己像是處在朦朧的幻境當中，分不清什麽是幻象，什麽是現實。再次運功，她幾乎感覺不到血液的流動，慕顏清見她一片疲憊的樣子，伸手將她攬入懷裏，“累了就好好睡會兒。”

等到楚鏡月也跳完舞後，殿中的氣氛也都和樂起來，兵部尚書前來向慕顏清敬酒，他碰碰淺晗塵想讓她醒來，卻一直沒有反應。慕顏清皺眉扶過淺晗塵，她的唇在他的衣服上擦過，艷麗的蔻丹紅在慕顏清身上留下濃厚的痕跡，擡頭看向女子時，原本艷紅的朱唇竟毫無血色，蒼白似雪。他輕輕搖晃著淺晗塵，她原本籠在袖中的手也露了出來，當慕顏清看到她指甲上插著的銀針，他的眼神瞬間陰冷起來。

“小晗，你醒醒，”慕顏清的聲音很大，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們這一處看來，兵部尚書段新城莫名的看著眼前的狀況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就只是來敬杯酒而已，清王妃怎麽就突然昏迷了？

淺晗塵一直沒有醒來，慕顏清打橫抱起她大步向殿外走，十一率先反應過來朝他喊了聲：“五哥，送五嫂去母妃寢宮，我馬上叫太醫。”說完快步跑了出去，慕顏清沒有回頭，卻是向著沈賢妃的宮殿走去。

淩秋殿偏殿裏，太醫們仔細的查看了淺晗塵的脈象，又翻看了淺晗塵的眼睛，然後低著頭怯懦的不敢說話，慕顏清一個眼神飄過去，幾位太醫全都跪到地上，卻還是沒人敢答話。

十一恨恨的看著一幹太醫，著急的問：“五嫂這到底是怎麽了，你們趕緊說啊！”

“十一殿下，不是我們不說，實在是我們不敢說啊，清王妃的脈象實在···實在是···”終是不敢說下去，太醫們畏畏縮縮的躲到一旁，想要避開慕顏清射過來的冰冷目光。他冷冷的吐了一個字，聲音冰寒刺骨，“說！”

幾個太醫相互對視，終於一個年老的醫正顫抖的回答：“清王爺，微臣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王妃此刻毫無脈搏，全身冰冷，這麽深的傷口卻沒有一絲血液沁出，”邊說還邊把淺晗塵的左手舉給他看，“這分明是體內血液停止流動所致，但即使是一個真正的死人，身體也不會這麽快變得冰冷，聽十一殿下說，王妃一盞茶之前還如正常人，微臣真的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求王爺恕罪，微臣真的無能為力。”

“給本王滾！”慕顏清的聲音帶著極重的怒氣，他撫摸著床上女子毫無生氣的臉，心裏滿是不可置信，不可能，小晗不可能死，她剛剛還在對著他微笑，怎麽可能突然之間就昏迷不醒！慕顏清的表情悲痛欲絕，慕顏湘從來沒見過五皇兄露出過這種表情，雙目赤紅，那一臉的俊毅冷酷在此刻蕩然無存，有的只是一個普通男人失去心愛的女子時的悲痛。

她看著一直叫著淺晗塵名字的慕顏清，突然像是想起什麽，驚訝的叫出聲：“不對，五嫂從一開始就不正常。”她再次回想了下之前兩人的對話，跑到慕顏清面前說：“五哥，五嫂好像知道會發生什麽，在偏廳裏她讓我告訴你，晚宴以後帶她去找長老。”

慕顏清從悲痛中回過神來，想著晚宴上淺晗塵的所有舉動，頓時覺得不正常，“她還說了什麽？”

慕顏湘搖了搖頭，“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五嫂突然讓我去找你，還找我要蔻丹。”

蔻丹？慕顏清看向女子的雙唇，蒼白的唇色與之前嫣紅的雙唇截然不同，他原本還奇怪小晗今日怎麽會塗了這麽重的唇紅，原來竟是她用蔻丹畫的，目的只是為了不讓他看出她的異常。這麽說，小晗的昏迷是在她意料之中的，那麽她讓他帶自己去找長老，是不是證明長老能夠救醒她呢？

想到這一點，慕顏清欣喜若狂，他抱起淺晗塵就往外走，在路過等候著的皇後面前時，他對十一冷冷的下命令：“十一，把暢春園偏廳裏所有的擺設維持原狀，讓太醫去清查所有食物酒水。害雲兒的人，本王一定不會放過。”

出宮以後，慕顏清沒有用馬車，而是直接抱著淺晗塵用輕功一路飛回了清王府，將女子放在床上，他讓錦嵐立刻去請苗族的三位長老前來。

長老們來了之後先是探了淺晗塵的脈息，然後又割破她的手指放了一些血，人長老勾起幾滴血嘗了嘗，半晌朝著其他兩位長老點了點頭，“族長她確實用了你教的那一招，只是她的身體裏怎麽會有映菡呢？”

“先別管這些了，把人救活要緊。”地長老問慕顏清，“王爺，你能否找一個木桶來，我們要把族長泡到木桶裏，這樣才能幫族長脫離假死狀態。”

“假死？”慕顏清吃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爺，這些稍後再說，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把族長給救回來。”天長老推開慕顏清，“木桶裏還要有燒開的熱水，人老，你趕緊把那些藥材拿過來。”

錦嵐一聽長老們吩咐就去準備了，沒過一會兒就領著下人擡了個木桶進來，“長老，木桶和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天長老把錦嵐叫到面前來，“錦嵐，一直都是你在伺候族長，你去，把族長的衣服脫到只剩中衣。”

錦嵐為難的看著慕顏清，慕顏清自然的把淺晗塵扶起來，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脫掉，這時候，人老也拿著一包藥材跑進了屋。

地長老把藥材都放進浴桶裏，直到溫度差不多了才讓慕顏清把淺晗塵抱進木桶，他站在一旁，目光一直緊緊落在淺晗塵身上。三位長老齊齊運功，一個時辰之後，慕顏清才把淺晗塵抱出浴桶，幫她換了件衣服之後放到了床上。

“她現在怎麽樣？”慕顏清的眉頭一直沒松過，這一晚他過得驚心動魄，他從來沒有這麽無力過，當他看到她昏迷在他懷裏時，當太醫說她的脈象是死人才有的時候，他的心跳都停了一拍，那一刻，他恨不能毀了這世間的一切。

“血液恢覆流動了，身體也沒什麽大礙，只是族長中了映菡的毒，現在她的思維還陷在幻境裏，等族長擺脫了幻境之後就會醒過來了。”

“映菡？”聽到淺晗塵沒事，慕顏清的情緒才漸漸平覆下來，聽到熟悉的名詞，他疑惑的問道。那不是之前抓走秋鳳舞時對她下的毒嗎？

“映菡是種藥效很強的致幻劑，服下後隨血液游走全身，對身體並沒有什麽傷害，只是中毒者會立時陷入幻境難以自拔，變得神志不清，甚至認不出最親密的人。想來應該是族長為了抵制映菡的藥效，才會運功讓血液流動緩慢，逐漸進入假死狀態的吧！”

讓錦嵐送三位長老回北苑，慕顏清坐在床邊看著床上的女子，滿臉心疼與憤恨，只是為了抵制藥效，你就能運功讓自己陷入昏迷，小晗，你自作主張這樣做，可否有想過我呢？

這一晚，慕顏清一直守在淺晗塵的床邊，看著她的睡顏，想著曾經的過往，他一夜未眠。這是第三次，淺晗塵在他眼前昏迷，沒有下一次了，慕顏清在心底這樣對自己說，再也不會有下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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