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過後，淺晗塵最終還是住進了清王府，一方面是因為失明的消息不能外傳，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宮裏的原因。她最近似乎很受寵，接連有人將帖子送到了清王府邀她進宮一聚，葉伯之前因為這些請帖往醉仙樓跑了幾趟，可沒有一次能找到人，現在見到她，葉伯的表情仍舊是滿臉的哀怨，看的慕顏清都有些莫名其妙。

清王府一處安靜的庭院裏，淺晗塵面向身前不遠處的男孩，聲音清冷：“淮羽，你是苗族人，滅族的仇我已經報了，我現在問你，你是要繼續做個苗人制毒種蠱，還是想做個普通人認真讀書，考取功名？”

淮羽垂頭思考了一會兒，擡頭的瞬間眼神堅定的可怕：“族長姐姐，我要做苗人。不僅如此，我還要做最強大的苗人，讓武林中人不敢瞧不起。”

剛來的時候淮羽還畏畏縮縮的躲在錦嵐身後，錦嵐花了好多功夫才讓他相信淺晗塵不是壞人，還是他們苗族的族長，淮羽才敢叫她‘族長姐姐’，只是不管她和錦嵐怎麽勸，他都固執的不願意將前面的‘族長’給去掉，到最後只能隨他。

如今才不過大半月，少年堅韌頑強的一面已經漸漸體現出來，淮羽已經能夠接受親人亡故的事實，也開始試著習慣在清王府的生活。今日，淺晗塵逼著他做選擇，實際上也是讓他自己選擇今後的道路，即使她曾經是苗族的族長，她也不能夠輕易決定一個人的命運，這對淮羽來說並不公平。

“淮羽，”淺晗塵招手讓他走到她面前來，“既然你選擇做苗族人，你就要記住，苗族的族訓便是‘安居樂業，獨善其身’，滅族之仇我已經報了，從今往後，你再不許提起曾經的仇恨。”

“是，族長姐姐。”少年清脆的聲音響在耳側，淺晗塵淡笑著點頭，“從今日起，我會讓人教你武功和詩書禮儀，等你錦嵐姐姐回來後，我會讓她教你馭毒之術，你一定要好好學。”

“不僅如此，本王每月都會親自檢查你的功課，做得好，本王會有獎勵；但若做的不好，本王定不饒恕。”剛下朝回來的慕顏清接著淺晗塵的話頭說道，“雖然本王對蠱毒知之甚少，可你族長姐姐可是精通各種毒，你若想贏得本王的首肯，就拿出你的本事來。”

慕顏清的話說的不溫不火，恩威並施，他實在很適合做個領導者，淺晗塵在心裏這樣想著，面上卻是不著痕跡的笑了笑：“淮羽，你聽到了，若是王爺要懲罰你，我可是攔不住的。”

少年斬釘截鐵的宣誓：“淮羽一定好好學習功課，定不會辜負族長姐姐和王爺哥哥的希望。”神情認真的讓身後的雪影有一瞬間的恍然，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信誓旦旦的在王爺面前宣誓，而現在，雪影看了看身前一身雪衣的淡漠女子，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認了這個女子為主，從心底，她已經將這個女子當作值得尊敬的主人。

“嗯。”慕顏清點頭，轉頭吩咐：“雪影，帶淮羽下去吧。”

雪影和淮羽結伴離開，院子裏只剩下一站一坐的兩人，男子長發束冠，面容冷峻，簡單的玄墨色長袍稱的他風神俊秀，周身淡淡的疏離縈繞，總能讓人一瞬間印入心間，再難忘懷。女子青絲斜挽，面容清冷，嘴角總是帶了墨淡淡的笑意，越發顯得女子淡漠絕塵。遠遠望去，一對璧人美好的不似真人。

“錦嵐呢，怎麽會是雪影在你身旁伺候？”慕顏清走近了坐下，頎長的身軀微微湊近了女子，擡手取下一片葉子。“這天是越發的涼了，你要註意身體。”

“我讓她去接長老們過來了，有些事，我需要確認一下。”淺晗塵淡淡的笑了笑，“說起天涼，我倒是還欠了蓮華一件貂皮大衣，趕明兒還得挑件好的給她送去，她身體向來不太好，每年冬天都冷的受不了，靈醫谷雖然處在江南一帶，天氣還是很冷的。”

“我府裏有件紫貂絨衣，是前幾年狩獵時宮裏賞下來，你過幾日讓雪影送過去吧！”

“這可是份大禮。”淺晗塵調笑著反詰，“你倒是出手大方！”

“妻債夫償，天經地義，再大的禮我也得還。”慕顏清伸手取了桌上的茶盞，“說起大方，我自然是比不上家財萬貫的雲華閣主。”笑意閃現在唇邊。

“不跟你貧！”淺晗塵淡笑著終止了這個毫無意義的話題，轉而說起另外一件事，“阿清，你可知道有誰的學識淵博，我想為淮羽請位老師。”

“論學識，玄靖國內自然首推翰林院殿閣大學士黎代安，只是他事物繁忙，怕是沒空再多收一位弟子。”見淺晗塵凝眉思索，慕顏清再次笑了出來，“小晗，你又何必舍近求遠，以修玉的知識學問，教淮羽足矣。”

“我怎麽把寧公子給忘了！”聞言淺晗塵笑了出來，慕顏清曾經說過，寧修玉是不僅學富五車，才識淵博，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以簫最為擅長，此外，他還通曉奇門遁甲之術，是慕顏清攻城略地不可多得的好幫手。

“待修玉從滌月回來，我會請他來教淮羽，只是，淮羽也必須要有讓修玉收下他的本事，畢竟，修玉有他清高自傲的資格。”

“那是自然。”

“王爺，淺姑娘，”葉伯在外院匆匆跑進來，手裏拿著大紅色的請帖，明艷而耀眼，“宮裏又派人來請姑娘入宮了，這次是柳貴妃。”

“柳貴妃？”淺晗塵微微的詫異，柳貴妃是慕顏潯的母妃，她不是向來不問世事，幽居深宮嗎？這次怎麽會突然來請她入宮？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慕顏清提議，“你的眼睛不方便，怕會出什麽事情。”

“她還沒那麽大身份請得動你！”淺晗塵冷笑，柳貴妃此次召見她，為的不是蓮華就是她自身，如此看來，這位深居簡出的柳貴妃似乎沒有看上去那麽與世無爭。

漾開一抹溫柔的笑意，淺晗塵溫言：“雪影陪我去就好，我會註意的。”

午時過後，淺晗塵帶著雪影入宮，宮門前的侍衛按照慣例卸去了雪影身上的軟劍，之後才放了兩人進宮。一路上雪影都緊緊跟在淺晗塵身後，不時出聲為她指明道路。“主子，左前方是鄧淑儀的淑蘭閣，十步之後右轉，正前方是姜德妃的靜璇宮。”

淺晗塵在雪影的提醒下拐過一處轉角，卻正好碰上了迎面而來的慕顏淵，她敏捷的一個後退，在雪影的提點下兩人順從的躬身行禮，“民女參見九皇子。”

慕顏淵大概是承了草原兒女的性格，為人開朗健談，一點皇室子弟的天然優越感也沒有，他虛扶了淺晗塵一把，“你起來吧，本來就是我沒看路，倒是我不好意思了。”

淺晗塵起身擡頭，面紗下的臉看不出絲毫表情，清冷的嗓音響起：“民女謝過九皇子。”玄靖國成年的皇子都已封王，從雪影提醒的稱謂來看，這位姜德妃的愛子定是未加冠。

“紅色眼眸？”淺晗塵的雙眼顯然震懾到了慕顏淵，半晌他還回過神來笑著說道：“倒是別有一番異域風情呢！”

“民女謝過九皇子讚譽。”

“你此番入宮是···”慕顏淵帶著一絲疑惑問道，既然自稱民女，必然是沒有品級的民間女子，若能入宮，想必是接了哪位娘娘的帖子。只是他很好奇，到底是哪位宮妃敢明目張膽召見五皇兄在大庭廣眾之下便定下來的準王妃。

“回稟九皇子，民女是受貴妃娘娘的邀約而入宮，時間耽擱的久了，怕是娘娘等得急了。”

“瞧我這性子，你趕緊去吧，耽誤了貴妃娘娘的事母妃又該說我了。”慕顏淵依舊笑的如沐春風，淺晗塵屈身行了一禮，錯過慕顏淵之後目不斜視的向柳貴妃的默辰宮走去。

離了靜璇宮的範圍，雪影湊近了說道：“主子，剛才有人跟蹤。”

“我知道，先去見了貴妃娘娘再說。”雪影不再多言，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在午後皇宮安靜的道路上，拐過一座假山，寧靜祥和的默辰宮赫然出現在兩人面前。

相比錦瑟的假言辭色，太後的恩威並施，柳貴妃召見倒顯得簡單直接多了。見禮之後，柳貴妃開門見山的質問：“潯王最近似乎找你找得挺勤，可有此事？”

“回貴妃娘娘，確有此事。”

“他找你到底為的是什麽？”高位上雍容華貴的婦人面無表情的盯著殿中的女子，眼裏銳利的光芒逼得人不覺往後退，淺晗塵卻屹立不動的站在殿中，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即使她雙眼看不見，但敏銳的觸覺和觀察力告訴她，這個女人不簡單。更何況，在敵人面前，最不能輸的就是氣勢。

淺晗塵微微一笑，說出的話耐人尋味：“貴妃娘娘這話倒是問的怪了，潯王爺是您的兒子，您不去問他卻來問我，這倒是讓人不好回答了。”

“雲瀟，你不要得寸進尺！”柳貴妃的臉色變得陰鷙，“你不要以為本宮什麽都不知道，少在本宮面前演戲。”

“雲瀟當然不敢在貴妃娘娘面前放肆，貴妃娘娘既然什麽都知道，您又何必專程召我入宮呢？”淺晗塵面不改色的溫言以回，絲毫不把她的威脅放在眼裏。

柳貴妃拂袖而起，面色震怒，殿裏的宮女都畏懼的跪下，唯有淺晗塵和她身後的雪影卓然立於殿中，隱隱與高位上的女人形成對峙之勢。

她冷冷的註視著淺晗塵，片刻後又收斂了脾氣，旁若無人的再度坐下，聲音柔和的說：“雲瀟，咱們也都別揣著明白裝糊塗，本宮今日召你入宮就是問你一句話，潯王一直在找的那個女子到底在哪裏？”

她倒是把這招先兵後禮使的出神入化了。淺晗塵勾唇淺笑，猜的果然不錯，她為的是蓮華。“貴妃娘娘這話倒是把我問糊塗了，潯王從來沒來找我問過哪個女子的下落啊！難道潯王爺在找哪個女子不成？”

“哼！”柳貴妃冷哼了一聲，“你覺得本宮會相信你真的不知道？那日你在大庭廣眾之下帶走了那個人，除了你誰會知道那個女人在哪兒！”

“貴妃娘娘有權有勢，找個人還不是輕而易舉，您又何必來問我呢！說不定，潯王爺已經找到了，只是您不知道而已。”淺晗塵說的漫不經心，失明的雙眼卻一直定格在高位上的女人身上。

“不可能！他要是找到···”柳貴妃及時住了口，面上羞惱的瞪著臺下的女子，“你敢套本宮的話！”

“雲瀟可是什麽都沒說。”她回的極為無辜，面紗下的臉卻勾起一抹冷笑，果然，柳貴妃這次召見她慕顏潯並不知情，那麽，她想找到蓮華的目的就顯得很明顯了。

淺晗塵的目的已經達到，再繼續留下已經沒什麽意義了。“貴妃娘娘若是沒什麽要問的，請容許雲瀟告退。來的時候葉伯就囑咐雲瀟，說是王爺等著雲瀟回府用膳，再不回府，王爺怕是要等急了。”

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慕顏清如今聲名顯赫，卻能夠等著她一同用膳，足以看出她對慕顏清的重要，這種重要是保護也是一種軟肋，看要用在何地。用在這裏顯然奏效，柳貴妃氣惱的揮手遣退她們，淺晗塵帶著雪影怡然自得的離開了默辰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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