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晗塵醒來是在第二日晌午，她剛一清醒慕顏清就察覺到，連忙湊上前來低聲詢問：“小晗，感覺怎麽樣？”聲音低得像是怕驚動了床上的人兒。

微皺了眉，蝶翼般的睫毛輕輕顫動，淺晗塵艱難的低語：“阿清？”微微睜開眼，她一邊支撐了身子坐起身來，一邊輕聲問道：“什麽時辰了，為什麽不點燈？”

慕顏清扶在女子背上的手微微顫動，穩了聲音回答道：“你先別急，我讓修玉來看看。”揚聲吩咐門外的婢女去請寧修玉，慕顏清扶著淺晗塵靠在床柱上。

“我想喝水。”昏迷了一天，嗓子都有些幹。

慕顏清端來一杯涼水遞給她，淺晗塵擡手喝盡，他又問道：“還要嗎？”

淺晗塵搖頭，這時寧修玉走了進來，“修玉，你來看看她的身體可有什麽異常。”在女子看不見的角落，慕顏清向寧修玉指了指眼睛的部位，神色焦急。

寧修玉微微點頭，擡手便摸向淺晗塵的脈息，覆又翻看眼睛，好一會兒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慕顏清見寧修玉欲言又止，知道他是有些話不方便說，他轉頭對著床上的女子柔聲勸道：“小晗，你剛醒來一定很累，先休息一下吧，我去去就來。”

“不必了，就在我面前說吧。”淺晗塵的表情沒有絲毫異常，就像是平常與慕顏清說話一般，只是聲音裏帶了一絲不容人拒絕的嚴肅。

寧修玉擡頭看向床側的玄衣男子，神情凝重的看了一眼面色平靜的女子，終於說道：“清，淺姑娘也是醫者，有些事情是瞞不了她的。”慕顏清沈默著不接話，這些他也知道，只是他不想讓她再面對任何的不幸。看著女子一臉絕決的表情，慕顏清終於點頭。

“我之前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你體內一直被壓制的內力被觸發，導致原本積累在眼睛周圍的毒素發揮了作用，你的眼睛，會暫時失明。”

“會有多長時間？”淺晗塵的反應冷靜的不似常人，像是寧修玉說的並不是她一樣。慕顏清有些擔憂的伸手覆上她的肩膀，“小晗，你沒事吧？”

“我沒事。”淺晗塵轉頭朝著慕顏清的方向說道，覆又擡頭問向面前的寧修玉，“寧公子，我的眼睛會失明多久，還是說，會永久失明？”

“照目前來看，這種失明應該只是暫時的，至於什麽時候會恢覆，我也不能肯定。”

“我知道了，謝謝。”淺晗塵轉向慕顏清，“阿清，我累了想休息，你們出去吧！”

慕顏清不安的看著面色蒼白的女子，神色極為擔憂，“小晗，你不要這樣，你的眼睛會沒事的。”淺晗塵聽到慕顏清的話突然就笑了，像是冰山上的雪蓮花瞬間盛開，她伸手握住慕顏清的手，柔柔的笑道：“我真得沒事，只是想要自己靜一靜。”

見她真的神色無恙，慕顏清這才放松了心情，和寧修玉一同走了出去。淺晗塵躺在床上，雙眸輕閉，心裏默念著：從今往後，我要開始習慣黑暗的日子了。嘴角的微笑卻慘白無比，不似往日的清冷絕塵。

這一日是九月初九，距離那場滅族之難已過去了十天，這一刻，淺晗塵才真正學會了承受，原來很多情況下真的是要經歷血的教訓才能學會成長，就如同此刻的她。

······

楚鏡語和洛明軒一同回了紫顏宮，除了少了三個人，宮裏什麽都沒變。紫芳庭院裏的花花草草依舊被秋鳳舞照料的很好，南宮吟的藥廬周圍還是守衛著很多護衛，連淺晗塵院子裏的紅梅也生長的繁榮茂密，似乎什麽都沒變，但他們都知道，很多事情已經在不經意間悄悄改變，快得讓他們抓不住絲毫。

如今的紫顏宮已經很少再插手江湖事宜了，葉夙白和淺晗塵不在，虞佳楠和洛明軒之前一直在臨嵐國，宮裏只剩下被廢去了武功的秋鳳舞和擅長煉毒的南宮吟，整個紫顏宮都變得安靜下來。一個月前楚鏡語和洛明軒從臨嵐國歸來，目睹了宮裏的蕭索之後都有些吃驚，在聽完秋鳳舞的陳述之後，他們終於開始意識到，沒有了師傅紫芳存在的紫顏宮早已不覆之前的盛狀，甚至脆弱的不堪一擊。

“鳳舞，你們把紫顏宮解散吧，師傅不在，連師兄和晗塵都不在，紫顏宮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了。”洛明軒語帶惋惜的勸道，好看的眉眼微微皺起，如今的他再也不是曾經那個逗趣耍寶的二師兄了，師傅和師兄不在，他就是宮裏最年長的人，有些事，他必須承擔。

“不了。”秋鳳舞笑著拒絕，“解散了紫顏宮，我和吟兒也是沒去處，還不如留著，好歹給你們留個念想，畢竟，這裏是我們一起長大的地方，是你們最初的家。”

楚鏡語滿臉悲傷的看著溫婉笑著的秋鳳舞，感覺這一年像是過了大半生一樣。她總以為未來什麽都不會改變，但她無法否認的是，僅僅一年，那些她念念不忘的曾經都早已改變。

南宮吟揚起古靈精怪的笑拍了洛明軒的肩一掌，“好了，都別再傷感了，你們在臨嵐國過的怎麽樣？當公主好玩嗎？”依舊是純真活潑的調皮微笑，南宮吟還是那個愛捉弄洛明軒的小丫頭。

還沒等到楚鏡語回答，洛明軒便撓著脖子吃驚的叫了出來：“南宮吟，我要宰了你！”言罷追著南宮吟跑，神色猙獰的可怕。從楚鏡語的角度看過去，依稀可以看見洛明軒光潔的頸項上斑駁的紅點，在白皙的肌膚上格外引人註意。

洛明軒已經追著南宮吟跑了好幾圈，她的笑聲充斥在整個疏影殿裏，顯得生機勃勃。秋鳳舞看著前後追趕的兩人，擡手挽過落到眼前的耳發，笑得溫柔無害：“宮裏好久沒這麽熱鬧了。”一旁的楚鏡語聽得滿心酸苦，久久都不敢擡頭。

當苗族族長一夜之間滅了幻鳴樓的消息傳遍江湖的時候，紫顏宮裏還是一片寂靜的安然。南宮吟在一旁擺弄她的一堆寶貝藥草，秋鳳舞和楚鏡語兩人在結伴下棋，洛明軒不知跑去哪裏了，半晌看不到人。聽著千舞稟報上來的消息，三人都有人錯愕。

“苗族族長？”秋鳳舞喃喃著，覺得這次的事情似乎沒那麽簡單。“她怎麽會突然滅了幻鳴樓？”

“因為幻鳴樓殺了苗族所有族民，這是她的報覆。”這個消息是他們在回紫顏宮的途中聽到的，初聽到時她和洛明軒也都驚訝的不能言語。楚鏡語擡手下了一子，“你不用理會那些，這事左右和紫顏宮是沒什麽關系的。”

“佳楠，我擔心這事和晗塵有關系，”秋鳳舞憂思難下的看了對面的藍衣女子一眼，“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會的，鳳舞，他們不會有事的。”南宮吟扔了她的紫霄落，匆忙跑到秋鳳舞的身邊安慰。鳳舞的身體不好，她不能憂慮太多。

“鳳舞，”楚鏡語猶疑的問道：“晗塵···她現在在做什麽？還有大師兄，我已經一年沒有見過他了。他們···在忙些什麽？”

“我不知道。”秋鳳舞搖了搖頭，“之前晗塵回來，告訴我們說有些事我們不知道比較好，所以我們並沒有問。”秋鳳舞嘆息，“能守著這一片安寧就很好了！”

楚鏡語擡頭望著雜亂無章的棋面，在心底微微感嘆：安寧嗎？只怕會更亂吧！這亂世的天，早已看不出顏色了。

······

這一日早上，淺晗塵駕輕就熟的起身下床，梳洗之後如同往常一般坐在了房間的窗戶旁邊。外面的陽光很盛，即使是秋日也覺得很舒服。這些天下來，她已經完全習慣了失明的日子，甚至還能憑著聲音準確的判斷出來人的身份。

其實早在四月份，淺晗塵在離開潯王府之時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會這麽快。為了讓自己在真正失明之後不會那麽手足無措，淺晗塵甚至還專門蒙住雙眼生活了一個多月，所以對她來說，身處黑暗的日子其實並沒有那麽難過。

慕顏清走進房間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淺晗塵靜靜坐在窗前發呆的樣子，一張傾城的臉清冷淡漠，周身縈繞著淡淡的冰冷，出塵而又獨特。這些天來她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度過的，女子沈默的樣子總是讓慕顏清心疼萬分。他拿了件披風走到她身邊為她披上，雙手攬在她的胸前，想要為她帶來一縷溫暖。

淺晗塵伸手覆上男子的大手，側了身對身後的人說道：“阿清，我要回伊歌城。”

慕顏清仍舊微弓著身子攬住懷中的女子，清冷的拒絕聲淡淡傳來：“不行。”

“我的身體已經好了。”

“我不放心。”慕顏清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答，她這個樣子他確實不放心。

“阿清，你要相信我。”淺晗塵側身靠在慕顏清的懷裏，頭枕著男子精壯有力的胸膛，“我不會有事，之前我也這樣生活過，在彭州，我蒙著雙眼過了一個月，你不用擔心。”

淺晗塵的話讓慕顏清心疼的無以覆加，這個他想要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女子，想要用一生來呵護的女子，竟然一早就知道自己會失明！她是要如何的冷靜淡漠才能讓自己平靜的接受這個事實，甚至還在自己看得見的時候就嘗試著過失明人的生活，早早的為今天做好了準備。難怪她能夠如此平靜的接受現狀，在她的意識裏，她早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吧！

慕顏清掩了聲音裏的晦澀，伸手摸著淺晗塵的額發，溫柔的應下：“好，我陪你回伊歌。”

“你不能走，滌月的形式還沒有穩定下來，這裏需要你。”淺晗塵直覺的拒絕，他用了三個多月才徹底滅了滌月國，很多事情還沒有解決，這個時候慕顏清是斷斷不能離開的。

慕顏清低低的笑了起來，“難為你還記得這裏的事！”松開交握的雙手，他帶著淺晗塵來到陰涼的室內，上午的陽光太盛，他怕她受不了。“這裏的事情差不多都解決了，有胡將軍和星汐在這裏，沒事的。更何況，我還跟一個人有約。”

淺晗塵點了點頭，“那我們明天就回去吧。”

“好，不過今天你要好好休息，你身體才剛好。”慕顏清吩咐了婢女準備早膳，“吃過午膳後我陪你去林中坐坐，現下秋菊開的正好。”

聞言淺晗塵無奈的瞪了聲音來源處一眼，“你別老是拿我當小孩行不行？”

慕顏清微笑：“那就當你陪陪我好了，難得我今天有空。”這句話倒是真的。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在外征戰，根本沒有時間和她在一起，這段時間發生了那麽多事，他都沒來得及同她一起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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