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華閣各地負責人聚集到伊歌城的那天，城裏下著很大的雨，瓢潑的大雨將整個伊歌城都籠在重重雨幕之中，攤販們早在天變色的時候就早早收了攤回家，走夫販卒也都漸漸抵擋不住狂亂的雨勢，終於收拾東西披著蓑衣逃也似的離開了。安靜的街道不覆往日的人聲鼎沸，是以雨中那抹獨自撐傘緩緩而來的身影顯得詩意而獨特。

淺晗塵站在窗邊看著重重雨幕中的男子，他走的每一步都隨意而優雅，似乎全然不在意這雨水濺到他身上。重影推門走進來，她順勢關了飄雨進來的窗戶。

“主子，各地的負責人已經都在城郊的別院了，不知主子什麽時候方便去見他們？”

“現在吧，你隨我一起去。”淺晗塵覆上面紗，下樓，撐起雨傘步入雨幕中，重影一言不發的跟在身後，很快與透明的雨幕融為了一體。

城郊別院，那是重影特意建立起來的一個據點，為的就是方便閣中人相互聯系。雲華閣雖然將生意做到遍地三國，卻也因為處事低調，店鋪的開辦都是掛靠在不同的負責人之下而不為人所知。若不是仔細的查探，根本難以發覺這些酒樓店面均是雲華閣所有。況且，雲華閣向來關懷百姓，與人結善，與朝堂而言，這樣的門派是福不是禍。

當淺晗塵步入別院正廳時，殿中人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她的身上。她冰冷了神情勾唇一笑，笑意卻不曾到達眼底。上一次這種場景還是雲華閣剛創立的時候呢！那時她的身邊站著一對孿生姐妹，一個冰冷淡漠，一個火熱靈動，如今她們都已不在她身邊，只餘她一人獨自面對。站在正位前，她想著曾經多少次蓮華也是這樣一人站在高位上，溫婉的微笑著面對眾人的尊敬，而今，面對這一切的只有她自己。

“屬下參見閣主。”待淺晗塵坐下，殿中眾人恭謹了神色拱手作禮，墨青色儀制的服飾代表了他們十八地負責人的身份。她想起當初創立時僅僅三個負責人的規模，淡漠的神色更加冷肅，算起來，雲華閣的壯大是她這幾年來為數不多的成就裏最卓越的一個呢！

“起來吧！”淺晗塵微擡手，聲音清冷如空谷傳音：“蓮華暫時不在，閣中一切事物由本閣主代掌，另外，若有人持華佩命你們做事，你們必當遵命是從。若有違當初你們進閣時立下的誓言，我定不饒恕。”

“屬下誓遵閣主教誨。”十八人擲地有聲的回答如一人之音，淺晗塵看著下邊俯首的眾人，一絲淺笑從她臉上劃過，雙眸殷紅泛血，面紗下的傾城臉龐卻冷若冰霜。

······

見過閣中人之後，淺晗塵獨自回了醉仙樓。此時此刻，她實在不想把雁回樓也暴露在那些皇室人的眼中。推門進房，卻發現多日不見的雪影正一臉凝重表情的候在房中等她。之前她命雪影監視著錦瑟，後來錦瑟失蹤，雪影也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一度與她失去了聯系。當雪影再次出現時，淺晗塵從她平靜的表情上看出了罕見的凝重：“發生什麽事？”

“主人，錦瑟姑娘失蹤後我一直在找她，後來我跟蹤她去了滌月國見三皇子，我本想等等看她有什麽計劃安排，之後再將她擒住，結果被她僥幸逃脫。後來屬下查到，半月前錦瑟姑娘進了宮，現在她是皇上的寵妃錦妃。”雪影說完便單膝跪地請罪：“屬下失職，沒能阻止了錦瑟姑娘，請主人責罰。”

淺晗塵垂眸看向面前的黑衣女子，她姣好的面容上有些臟汙，發飾淩亂，黑色的衣衫上有斑駁的印漬，想來是受了重傷。“你在宮裏和她動武了？”

“屬下本想抓住她，豈料···”

“起來吧！”淺晗塵伸手扶起女子，“你不該如此冒進。”雪影她們的功夫她是知道的，以錦瑟的功夫，最多只能和雪影打成平手，如今她能將雪影傷成這樣，必然是借助了宮中侍衛的力量。她不清楚錦瑟這一連番舉動到底是出於何種目的，但她決不允許錦瑟再傷害她身邊的任何一個人，誰都不行！

將雪影扶到一旁坐下，探了她的脈息，淺晗塵從梳妝臺上的盒子裏拿出一些瓷瓶，“這些藥你要日日使用，傷口會很快愈合，這段時間你要好好休息。”

雪影擡頭看了淺晗塵一眼，冷靜的眸子裏氤氳了一絲霧氣，低頭接過她手中的藥瓶，雪影俯身跪地，“屬下謝主人關懷。”淺晗塵看她神情嚴肅的樣子，知道有些事情是她改變不了的，也就任她跪下。

打發了雪影離去，淺晗塵想了想還是執筆給慕顏清寫了封信，內容只有幾句話，大意是讓他提防祈墨陽暗中耍詐。這場戰役慕顏清大獲全勝已成定勢，如今他在滌月國只不過是陣前指揮，振興玄靖國皇威，不出意外，要不了多久他就該班師回朝了。

“莫封痕。”揚聲喊道，半晌就見一道黑影環胸倚在門前，“什麽事？”

“你將這封信交到慕顏清手中，速去速回。”淺晗塵將手中的信封遞給持刀的黑衣少年，少年接過信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咧唇嘲諷的笑道：“你就這麽擔心他會出事？”

淺晗塵甩袖負手，長衫玉立於屏風一側，冷冷的神情看不出一絲波瀾，“與你無關。”

莫封痕點點頭，將信收入懷中，“也對。”隨後從窗口躍下，帶起一陣秋雨如絲，很快的隱入進層層雨幕之中。

想起一年前的某一日，也是這樣秋雨綿綿的季節，那時她還和蓮華一起住在這間房，蓮華在一旁看著賬冊，她卻倚在窗前研習詩書，恍然一低頭便看見慕顏清撐著一把傘站在雨中，隔著遠遠的距離凝眸看著她，玄色長衫在斜飛的雨幕中飛舞，半晌便會被雨滴沾濕，而他絲毫不顧，只是這樣一直註視著她。那一瞬間她怦然心動，仿佛一直以來她想要的就是這樣，一瞬間擡頭，他就在那裏遠遠凝望。

心情突然好了起來，淺晗塵拿出紫竹簫吹奏。淡淡的簫音飄散開來，籠在這一幕秋雨之中，越發顯得淒清冷寂。她倒是不甚在意，取出之前慕顏清送來的曲譜照著吹奏，裊裊的簫音如泣如訴，深刻入人心。就如此刻的醉仙樓裏，綿延的簫聲在慕顏潯心底激起千層巨浪，他凝神細聽，終於在心底下定了決心。

重影叩門進來，“主子，潯王爺要見你。”慕顏潯的身份地位容不得他怠慢，當他沈著俊顏到雁回樓裏提出要見雲瀟時，重影便連忙趕了過來請示。

淺晗塵正收整了曲譜，聞言淡掃了重影一眼，覆又低頭擦拭紫竹簫，“不見。”

重影的神色有些急切，若是就這樣回絕了潯王爺，怕是潯王爺不會善罷甘休的。“主子，你就這樣回絕了潯王爺，怕是有些不妥。”

“我不見他還能逼著我見嗎？縱然他是王爺，天下的道理也沒有這樣說的。”淺晗塵的神情極為冷漠，她不想見慕顏潯，更不想提起那些她想要忽視的事實。

“天下的道理確實沒有這樣說的，不過在下來此，只是想向雲姑娘問些事情，還望姑娘行個方便。”慕顏潯溫潤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向來沈靜如水的聲音似乎帶了一絲低沈。

慕顏潯倒是聰明，知道跟蹤重影找來這裏。重影面如菜色的看著冰冷的女子，生怕女子責怪。他哪裏知道慕顏潯會跟著他找到這裏呢！淺晗塵不屑的冷哼，“看來潯王也不過一小人，為達目的竟然尾隨跟蹤！”

“雲姑娘見諒，在下猜想姑娘不會願意見我，只能出此下策與姑娘一見，還望姑娘見諒。”慕顏潯的聲音帶了一絲急切，似乎真的怕她會生氣，話語間竟隱隱帶了乞求的意味。

淺晗塵將紫竹簫籠入袖中，擡手覆上面紗，神色不豫的看了重影一眼，向他示意讓慕顏潯進來。擡頭便見一天青色長衫的男子踱步走了進來。“在下見過姑娘。”躬身行了個大禮。

“說吧。”不願再與這人周旋，淺晗塵直接開門見山。慕顏潯此番找她，想問的不過是關於蓮華的消息，而蓮華，與他慕顏潯沒有任何關系。

“我想知道，晗塵去了哪裏。”果然。

淺晗塵冷冷勾唇，“慕顏潯，你這般尋她又有何意思？”言辭間是顯而易見的嘲諷。是啊，當初大庭廣眾之下的休夫，如今他再來尋她又有何意思？

“晗塵是我的王妃，我當然要尋她回來。”

“笑話，”淺晗塵冷冷一笑，“當初慕皇讓你休妻，你不做任何反抗。後來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已為她休夫，她與你早已沒有任何關系。”

“當初是我的錯，我現在只想找回晗塵。”

見慕顏潯言之鑿鑿的說要找蘇晗塵，淺晗塵很想知道慕顏潯到底是怎樣看的，“潯王，你真的了解你的王妃嗎？你可知曉，她到底是誰？”

慕顏潯站在淺晗塵面前，雙眸定定的註視著眼前的女子，想要從中讀出她問這句話的深切含義。無果，他驀然出聲，“晗塵是我的妻子，我當然知道她是誰。”

“是嗎？”淺晗塵勾唇一笑，“如果我告訴你，那人根本不是蘇晗塵，不知道潯王你作何感想呢？”她是故意的！這一刻，她很想知道，慕顏潯尋蘇晗塵回來看重的到底是他對潯王妃的情分還是他當初對蘇漸離的承諾，她想知道，慕顏潯當初對蓮華做出那樣的事到底是出於他的不甘還是他對蓮華的感情。這，對蓮華，對她，以及慕顏潯，都很重要。

“這是什麽意思？”

“如果我告訴你，嫁入潯王府的靖柔郡主根本不是蘇家長女蘇晗塵，不是那個蘇漸離托你照顧的妹妹，你還想著要找回她嗎？”淺晗塵嘴角的微笑殘酷而又危險，雖然看不到她的臉，但重影看著自己主人的眼神覺得深切的可怕。

慕顏潯的表情極為震驚，雙目怒睜，似是不能接受這一切。他死死盯著面前素衣血眸的蒙面女子，說話的聲音帶著刺骨的冰冷：“此話當真？”

淺晗塵第一次見到慕顏潯出現這樣的表情，在她看來，慕顏潯無論何時都是溫潤如水的公子，即使那次她闖進潯王府痛斥他時他也是一副謙謙公子的姿態垂頭任她打罵。如今聽到自己的王妃不是自己原以為的那人，慕顏潯的反應著實耐人尋味啊！

有些事情終歸是瞞不了多久的，她不可能一輩子以面紗示人，這件事慕顏潯遲早會發現，再瞞著他也沒有任何意義。淺晗塵略一思索，低頭取下覆面的白紗，傾城的臉龐印入眼簾的瞬間，慕顏潯的臉色面如死灰。

“你到底是誰？”慕顏潯的聲音帶了一絲顫抖，似是不能相信眼前出現的一切。

“就如你看到的，我是蘇晗塵。”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淺晗塵戴回面紗，嚴肅了神色看著眼前頹廢的男子，“慕顏潯，你要找的人顯然不是我。”

“那又怎樣？”慕顏潯收斂了臉上的神色，擡眸打量眼前的女子，“我當然知道她不是你。”那天雲瀟和潯王妃並列站在一起的場景人人皆知，此刻蘇晗塵在這裏，那麽原來的潯王妃又是誰？她現在在哪裏？

“就像我剛才說的，她沒有身後富可敵國的蘇家，也不是你至交好友的妹妹，甚至不是皇後賜婚給你的靖柔郡主，即使這樣，你還是要尋她嗎？”淺晗塵步步緊逼。她不知道蓮華對慕顏潯抱著怎樣的感情，但她想知道，慕顏潯到底是怎樣看待蓮華的。

慕顏潯覺得自己頭腦一片混亂，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晗塵怎麽會突然變成了其他人，他一直以為的妻子竟然會是別的女子，他無法思考其中的利害關系，只是覺得這一切難以接受。擡頭看著身前不遠處咄咄逼人的女子，越發的覺得自己招架不住，“雲姑娘，這些事情我需要消化一下，改日再來登門拜訪。”隨後離去。

淺晗塵一直看向慕顏潯離去的方向，慕顏潯的反應很正常，卻也讓她很失望。她原本以為慕顏潯對蓮華還是存了一份感情的，畢竟蓮華是那樣一個溫婉清冷的女子，可是慕顏潯的表現卻著實混賬。是她看錯了，她本來還想給慕顏潯一個機會，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這樣一個沒有擔當的男人，他配不上蓮華。

並不是她想掌控什麽，只是覺得有些事還是要當事人雙方去處理，無論蓮華做出什麽樣的決定，她都無條件支持。

淺晗塵原本以為今日就會這樣平靜的度過，葉伯帶來的一封帖子卻讓她意識到所謂的平靜都是浮雲，這樣一個亂世，哪裏來的真正的平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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