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百零三回 大結局 (5)

關燈
了,怎麽就少了一個人,卻感覺整個崇慶殿,乃至整個東宮都空了大半似的呢?

她只能強迫自己忙起來,自己帶孩子,能不假手奶娘的就不假手奶娘,自己處理東宮的一應瑣事,能不假手底下人的就不假手底下人,總之讓自己片刻也不得閑,方算是將宇文承川離開後的第一個日夜安然度過了。

次日,許是知道宇文承川才離了京,顧蘊一定日子難熬,先是淑妃來了東宮陪顧蘊說話兒,稍後是五六兩位皇子妃,再後來,三公主與四公主也來了,倒是湊了個齊活兒,讓顧蘊又是汗顏又是感動,汗顏的是,怎麽一個個的都把她當深閨怨婦,離了男人就空虛寂寞冷,不能過日子了?感動的自然是大家待她的一番情誼。

於是讓人支了桌子,又著人去將賢妃寧妃請了來,大家正好湊了兩桌人打牌,中午則讓膳房治了酒席送上來,大家一直樂呵到申末方散。

第三日,祁夫人與平大太太又進宮求見,陪著顧蘊說了大半日的話兒,到下午才告辭了。

這般一打岔,倒真把顧蘊心裏的悵然與空虛沖散了大半,而接下來的日子,她也的確沒空再傷悲懷秋了,四公主與天珠王子的婚事因前番的大亂被推遲了,如今亂象既平,自然要重新操辦起來,畢竟二人年紀都不小了,好在四公主的嫁妝什麽的都是現場的,又因牽涉到外邦,更多還是禮部和四夷館在操心,顧蘊需要親自過問的地方十分有限。

再是五公主的駙馬人選,也得開始挑選了,聽說她如今日日都將自己關在屋裏,連自己貼身服侍的人都不見,再這樣下去,遲早得弄出病來,顧蘊可不想背上一個“刻薄失怙小姑”的名聲,何況五公主如今也夠可憐了,她能拉一把,就順手拉一把罷。

如此忙碌到十月中旬,總算將四公主與天珠王子的婚禮給辦了,這一次,四公主再坐上花轎時,心境就與上次大不一樣了,上次是滿心的嬌羞與期待,還有忐忑,這次卻只剩下滿滿的心安,還有篤定,既是因為她已能確信天珠王子絕不是何繼光那樣的人,她絕不會再重蹈上次的覆轍,也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有天下最好的兄嫂,他們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受委屈,心裏有足夠的底氣。

果然三朝回門時,四公主的氣色好得不得了,不用上胭脂也是兩頰白裏透紅,可見與天珠王子夫妻有多恩愛與和睦。

顧蘊看在眼裏,方徹底放下心來,這世道對女人實在太殘酷太不公平了,不管你身份有多尊貴,都是一樣,只希望這一次,四公主能幸福到老罷!

翌日,顧蘊起身更衣梳洗畢,用過早膳,吩咐奶娘等人務必照顧好念哥兒後,便帶著白蘭紫蘭去了五公主的寢殿。

果然五公主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看見顧蘊進來,也不起身迎接,仍雙手抱膝,坐在臨窗的榻上發呆,若不是她的臉還是以前那張臉,雖又瘦又慘白,依然那麽的精致,顧蘊簡直要懷疑眼前的人,與曾經那個跋扈囂張,不可一世的五公主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兩個人了。

顧蘊擺手將屋裏服侍的人都打發了後,方坐到了五公主對面,道:“五皇妹,你的駙馬人選我已奉父皇之命,初步有了結果,一共三個人選,一個是安陸侯家的次子,一個是濟寧侯家的幼子,一個是武定伯家的長子,據我打發出去私下打聽的人回稟,三人都是相貌堂堂,人品上佳,你若是也覺得還行,我便讓人安排時間,讓他們都進宮,你親自相看之後,再做最後的決定了。”

五公主聞言,這才動了動身體,漠不關心的說道:“大皇嫂做主即可,我沒什麽可相看的。”反正她如今孤家寡人一個,沒有任何靠山與倚仗,嫁到哪家去又有什麽區別?不過,他們若以為她沒有了倚仗,就可以隨意的拿捏甚至是欺負她,就真是打錯了主意,她不好過了,別人也休想好過!

顧蘊就頭疼起來,五公主這個樣子,擺明了是破罐子破摔啊,偏她還不能任她破罐破摔下去,把主全權給她做了,不然將來她若是與駙馬過得好了還罷,若是不好了,就都是她這個長嫂的錯,她可不想白白背這樣的黑鍋。

但再頭疼,她也只能繼續說道:“總是五皇妹一輩子的事,怎麽能全由我做主?將來五皇妹萬一與駙馬過得不好了,該算誰的?我知道你心裏有恨也有怨,偏這恨與怨根本發不出來,甚至根本不知道對著誰發去才好,可人的生命就只有一次,你又還這麽年輕,大好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難道就真願意將餘生都用來恨與怨嗎?你別忘了,你身上不止流著林家的血,更流著宇文家的血,所以,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完全不用這樣自苦,我說句不好聽的,到了今時今日,你就是作踐死了自己,又還有誰會心疼?那你就更該自己愛自己才是!”

五公主眼裏就有了淚花,但被她死死給逼了回去,她何嘗不知道如今已沒人愛她,她只能自己愛自己了?她以前也一直這樣想的,她這麽年輕,憑什麽為了別人去死,活著再是痛苦,那也比死了強一千倍一萬倍!

可等母兄與母族的人都死絕後,五公主才發現,原來死有時候真是一種幸福,反而活著才真正是受罪,偏她仍提不起勇氣去死,她該怎麽辦?這才會一日比一日消沈,得過且過的。

好半晌,五公主方嘶聲說道:“我這樣連自己的母親兄長和舅舅都能出賣的人,還有什麽將來可言,還大好的人生呢,罪孽的人生還差不多!若我當日沒有出賣二皇兄和舅舅,沒有出賣母親,雖然結果未必會改變,但至少我心裏能稍稍好過一些。”

話音未落,顧蘊已道:“你也知道你不那樣做,結果也不會改變,甚至你自己也會賠上性命,那你還有什麽好自苦的?反倒是他們,難道不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麽可怕的後果嗎?可他們照樣這樣做了,半點也沒考慮過你和其他無辜的人會因此受到什麽連累,所以,你不欠他們什麽,沒必要用自己的後半輩子來恕罪,你該有自己的生活與幸福。”

五公主卻仍是滿臉的陰郁:“我哪還配有幸福,不然大皇嫂替我回了父皇,別讓我嫁人了,送我去大相國寺罷,如此便既可以讓父皇眼不見我心不煩,又能讓我常伴青燈古佛,聊贖自己渾身的罪孽了。”

本就沒有多少感情,甚至以前還一度是仇人,顧蘊見五公主油鹽不進,也就熄了再勸她的念頭,只道:“這個我可做不了主,不過替你請示一下父皇還是可以的,就是父皇會怎麽做主,就不是我能幹預的了,若父皇同意送你去大相國寺,當然就最好,若不同意,仍要你嫁人,我也會好生替你準備嫁妝。你是公主,哪怕虎落平陽了,依然是堂堂正正的公主,夫家誰敢慢待了你?到底是要這樣忍恨含怨的過一輩子,還是開開心心的過一輩子,你自己選罷!”

說完,顧蘊便起了身,不疾不徐的往外走去。

“等一下!”卻才走出幾步,便被五公主給叫住了,顧蘊還以為她想通了,正暗暗慶幸,不想就聽得她道:“大皇嫂,我聽說二皇嫂……二嫂她日前已帶著我侄兒,從雲貴被押送回京了,如今就住在西山別宮裏?能不能求大皇嫂稍微照顧一下他們,以前我從來沒好生尊敬善待過二嫂,如今她一個人,不但什麽都沒有了,還要自己把孩子拉扯大,實在太難為她了……”

顧蘊不由大是意外,五公主曾經待蕭氏有多刻薄,她雖未親見過,也聽說過不少,萬萬沒想到到了今日,竟是她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公然為蕭氏母子求情的,果然苦難使人成長,連五公主這樣的人,都能被變故所改變嗎?

她於是轉過了身來,定定看向五公主道:“你應該知道,東宮與罪人宇文承乾結仇已深,哪怕如今該死的人都死了,那仇怨一樣化解不了,所以你憑什麽求我照顧宇文承乾的遺孀和遺孤呢?我能不克扣他們的用度,不對他們落井下石,已是仁至義盡了,你怎麽還能奢望別的?”

頓了頓,對上五公主難以置信繼而滿是苦笑的臉,繼續說道:“難道你就沒想過,你如今才是他們最大,也是唯一的靠山了?你再怎麽說也是公主,將來要與他們送點兒什麽東西進去,只要不出格兒了,誰還敢攔你不成?便是上面的人知道了,只要在可以容忍的範圍以內,應當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你現在還想去大相國寺常伴青燈古佛一輩子嗎?”

說來蕭氏也真是倒黴,早年遇人不淑,明明貴為皇子妃,卻處處都得看人臉色,處處都得受委屈也就罷了,好容易否極泰來,與二皇子感情好轉,又生了兒子,滿以為以後的日子都會順順當當的了,奈何二皇子偏又反了,累她與兒子都被連累不說,亦連娘家人都拋棄了她,不但沒有如她所願庇護他們母子,反而主動將他們送了回來,也不知道這些日子,這個不幸的女人究竟是怎麽熬過來的?

聽說她被押送回京那日,整個人都瘦得脫了形,頭發也白了好些,乍一眼瞧出,竟跟四五十歲的老嫗一般了,可她明明才二十五六,顧蘊雖沒親見,也不難想象到當時的情形,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心裏嘆息一聲,做女人難,做皇家的媳婦兒更難了!

不過也怪不得蕭定邦,他又不似宗氏父子,已然被逼到了絕路,不反是死路一條,反了仍是四路一條,所以非反不可,他明明還有退路,且一家上下那麽多條性命,也不能白白拿他們為蕭氏母子冒險,可不只剩下主動將蕭氏母子送回盛京一條路可走了?

他的這個舉動也的確讓皇上龍心大悅,本來還想著要動一動蕭定邦總兵位子的,至少暫時再沒這個打算了,又賞了個蔭恩給蕭定邦的嫡長孫,既是告訴蕭定邦,只要你一心忠君愛國,自有你的好處,也是告訴滿朝文武,忠君愛國的人,什麽時候都不會吃虧,反之,就休怪他不客氣!

五公主就被顧蘊的話說得怔住了,對啊,她怎麽就沒想到過這一茬呢?她再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那也是公主,自有自己的俸祿和封賞,出嫁時也定會有大筆嫁妝,要做旁的事做不了,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照顧一下嫂嫂和侄兒,讓他們母子的日子稍稍好過些,料想還是問題不大的。

五公主原本死氣沈沈的雙眸裏總算有了一點光彩,顧蘊也不急著催她,只道:“你再好生考慮一下,想挑誰做駙馬罷,反正也不急於這一時,等考慮好了,打發個人去東宮說一聲,我自然會替你去與父皇說的。”

這一次,五公主沒有再斷然回絕了,而是緩緩蹲下身,給顧蘊行了個禮,說了一句:“多謝你,大皇嫂。”語氣比任何時候都真誠。

顧蘊也沒客氣,大大方方的受了她的禮,才轉身出去了,如今五公主有了牽掛,總算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和寄托,等到將來她再有了自己的孩子,與自己真正血脈相通,這世上任何人都及不上彼此親密的孩子,想來她的心境會越發平和,這一生也就這麽過去了罷?

一時回到東宮,才剛下輦,就聽得人說榮親王世子妃已帶著小小姐等候多時了,顧蘊因忙加快腳步回了崇慶殿,果見稍稍有些發福的丁氏已侯在廳裏了,一見顧蘊進來便起身拜了下去:“臣妾參見太子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顧蘊忙上前幾步親自攙了她起來,笑道:“都是自己人,十一嫂何必行此大禮,何況你才生產完,身體還沒完全恢覆,就更不該這樣了,快坐。”又叫人換熱茶來。

丁氏忙道了謝,才欠身坐了,笑道:“前兒小女洗三和滿月,娘娘都有打發人送賀禮出去,臣妾就想著,等身子方便些了,一定要帶了小女進宮來,親自向娘娘道謝才好,所以今兒才不請自至了,還請娘娘千萬不要見怪才好。”

“我巴不得十一嫂日日不請自至呢,怎麽會見怪,”顧蘊笑道,一面向奶娘招手:“快把小妞妞抱來本宮瞧瞧,聽說十一哥親自給起了小名兒叫‘飛飛’是嗎,我一開始還以為是芳菲的菲呢,沒想到卻是飛揚的飛,十一哥怎麽想的,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妞妞,竟給起了個男孩兒的名字。”

說著,已自奶娘懷裏接過了小飛飛,見她生得又白又嫩,一雙大眼睛幽黑清澈得讓人能清楚分明的看清自己的倒影,關鍵左臉頰還有個梨渦,立時愛得什麽似的:“我們飛飛可真漂亮,嬸母都不想將你還給你娘,只想將你一直留在身邊當自己的女兒了,你說好不好?”

丁氏含笑看顧蘊逗著女兒,道:“臣妾當時也是這麽想的,世子爺卻說,女孩兒活在這世上本就不比男孩兒容易,哪怕身份再尊貴也是如此,所以給她起這個小名兒,希望她一輩子都能活得飛揚自在,臣妾一想,的確如此,也就由著世子爺了,本來世子爺還想大名兒也給她用這個的,是父王說這個名兒做大名不雅,才打消了世子爺的念頭。”

顧蘊點點頭:“‘珂’也挺好聽,到底是十一哥的嫡長女,不從輩分來,知道的說是十一哥心疼女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十一哥有旁的念頭呢。”

丁氏就露出了甜蜜的笑容來:“世子爺已經夠疼愛飛飛了,疼愛得簡直都快盛京人盡皆知了,父王也是一樣,反倒是臣妾,擔心這麽大的福氣,她小人兒家家的會承受不住呢。”如今世子爺只要有空,幾乎都用來陪飛飛了,連帶夫妻間的感情也更好了,她簡直幸福得都快要害怕,自己如今是在做夢了!

“怎麽會?”顧蘊道:“咱們宇文家,誰生來不是有天大福氣的?何況女兒家,本來就是要用來疼的嗎,當日收到好消息時,我還曾與太子殿下說,定要討了飛飛的小衣裳,放到枕頭底下,希望明兒老天爺也賜我們一件小棉襖呢。”

宇文策才打了那麽一場漂亮的勝仗,皇上自然要好生封賞他,直接發了話,金吾衛騰驥衛,乃至西山大營五軍都督府的職位都隨便他挑,反正如今空缺也多,宇文策權衡再三後,選了騰驥衛副指揮使的位子,也就是以前韓卓的位子,如今東宮才能不至於因人走茶涼,時間一長便對好多事鞭長莫及,所以顧蘊有此一問。

至於顧準,就沒有他那麽好的運氣了,雖則在永嘉之亂中,也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到底還是因與顧蘊的關系,讓皇上疑忌了,待論功行賞時,便將顧準金吾衛指揮使的職位給了別人,擢了顧準為從一品的太子太保,還蔭了顧曜為從四品的指揮僉事,雖是明升,實則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是暗降,與大亂前皇上氣急之下頒布的那道聖旨倒是一般無二。

不過因著宇文承川明顯比以前地位還要牢固,顯陽侯府並沒有因此就冷清下來,反而較之以前越發門庭若市了,都知道太子妃娘娘與娘家,尤其是娘家伯父伯母親密,又得太子殿下專寵,等將來太子殿下禦極後,還怕顯陽侯府沒有更上一層樓的時候?自然要趁現在就開始打好關系,不然竈都被別人給燒成熱竈了,他們再去燒,可就沒有意義了。

還有平大老爺,雖也立了大功,可他才封了伯爺不久,與前番之功相比,此番的功勞倒是不大顯得出來了,兼之又還沒出孝,皇上便只賞了黃金千兩,並一塊“文武雙全”的親筆匾額罷了,也虧得平府如今還在孝期,所以不必日日像祁夫人似的,不得不接待許多不請自來的客人,實在煩不勝煩。

丁氏忙笑答道:“世子爺素日與騰驥衛的人也是打交道慣了的,何況都知道如今皇上器重他,誰敢給他使絆子陽奉陰違?一切都很順利,娘娘只管放心罷。”

顧蘊就點頭笑了起來:“十一哥那樣能幹精明的人,自然去了哪裏都能如魚得水。”

過了兩日,先是韓夫人處傳了好消息進宮,韓慧生自那天被顧蘊下了猛藥後,次日便開始有了明顯的變化,藥也願意好好吃,飯也願意好好吃了,也不再日日都躺在床上,而是一有空便扶了丫鬟的手去園子裏慢慢的走動,雖暫時看來身體還沒什麽起色,但只要願意吃願意動,怎麽也比以前要好許多罷?

再是五公主處傳了消息來,她願意出嫁,並且擇了安陸侯家的二公子為駙馬,請顧蘊幫忙回稟皇上。

於是顧蘊又開始操辦起五公主的大婚事宜來,皇上再是想早些將五公主嫁出宮裏,以免見了彼此都難受,到底五公主年紀還不是很大,公主出降也自有一套規矩禮儀,一兩個月的時間根本不夠,所以五公主的婚期定在了來年三月,春暖花開的,倒是正適合辦喜事。

如此忙忙碌碌的進了十一月中旬,福建那邊兒繼之前的一系列小勝後,傳回了大勝的好消息來,宇文承川親率精兵,於福建腹地福州漳州一帶,大敗宗氏叛軍,一舉奪回了之前失手的七八個城池,只要再攻破福州,便可生擒宗氏父子,結束整場戰爭。

消息傳到崇慶殿時,顧蘊正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著念哥兒,謹防他抓了東西便往嘴裏放,卻是他近期開始長牙了,許是牙齦難受,非要有什麽東西咬著磨著才痛快,所以如今顧蘊頭上身上一般都是不出門,便不帶首飾珠寶的。

聽得宇文承川打了大勝仗,顧蘊不自覺已是滿臉的笑,片刻方一把抱起念哥兒,躺倒在榻上,任他往自己的臉上身上亂踩,嘴裏還不忘高興的叫著:“小東西,聽見了嗎,你爹爹打大勝仗了,你爹爹很快就能回來了!”

念哥兒當然聽不懂,還以為顧蘊在跟她玩兒呢,裂開小嘴笑得口水都流了出來,露出米粒兒似的乳牙。

顧蘊又與兒子瘋了一會兒,才讓人將他抱下去,略整理了一下衣裝後,提筆給宇文承川寫起信來……

彼時福建的討逆大軍營帳裏,宇文承川也正想著顧蘊與念哥兒,也不知道蘊蘊收到他大勝,即將凱旋的消息沒有,念哥兒也必定已長大了好多,都快認不得自己這個爹爹了罷?好在他很快就可以班師回京,與他們母子團聚了。

他正沈思著,季東亭興沖沖的跑了進來:“殿下,果然不出您所料,宗老賊父子已定了今晚上攜家小趁夜坐船離開福建,漂洋過海去海的另一面重新開始,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

宇文承川就笑了起來:“當然是裏應外合,甕中捉鱉了,立刻去請了義父過來,他等這一日,已經等了二十幾年,孤可不能讓他空等了,總得給他一個親自手刃仇人的機會!”

季東亭忙答應著去了,不一時便請了韓卓並兩位副帥幾位主將來,大家於是看著新近才得的地圖,細細商議起晚上的作戰計劃來。

冬日天短,很快天便黑了下來。

前成國公世子宗震看著眼前忙碌個不停往外搬輜重細軟的精兵,再想著自己父子苦心經營了二十餘年的福建眼看就要拱手讓人,再是鐵血堅毅的人,也忍不住眼眶泛紅,整個人都發起顫來。

前成國公宗庸卻是老而彌堅,連臉上的表情都與素日一般無二,沈聲說道:“成王敗寇,自古皆是如此,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有什麽可傷感難過的,大不了去了海的那一邊後,重新開始便是,我們要人有人,要銀子有銀子,最重要的是,一家人至今都還好好兒的在一起,有什麽可怕的!”

宗震聞言,想起自家好歹人都還在,總算心裏稍稍安慰了幾分,點頭道:“父親說得對,只要人還在,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頓了頓,“那宇文玨該如何處置?也一並帶走嗎?”

相處這段時間以來,宗震已發現宇文玨年紀雖小,人卻極是聰明,之前發生的事,他如今雖一知半懂的,保不齊再大幾歲後就會都想明白了,屆時萬一他恨上了他們,生出了報仇的念頭來並真付諸於實際行動了,他們豈非悔青腸子也遲了?

知子莫若父,宗庸一聽兒子的話,便明白他的顧慮了,想了想,道:“還是將他留下罷,宇文承川既連你妹妹的命都能保下,不管是為了名聲還是旁的什麽,想來都不會拿那孩子怎麽樣。”不然總是身上流著自家血脈的孩子,又的確是他們對不住他在先,他還真下不去那個手殺他。

宗震聞言,本來還想再勸父親別留後患的,想起小時候與妹妹的深厚感情,到底還是把已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點頭道:“那就聽父親的,把他留下,讓宇文承川帶了他回京罷,雖然以後註定得不到自由,註定沒有好的前程了,好歹還能保住性命,好歹祖孫三代還能相守著,也算是我們最後能為妹妹做的了。”

當下父子兩個又說了幾句話,宗震的長子便來回一切都準備好了,“……母親與嬸嬸弟妹侄兒侄女們都已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出發了,請祖父與父親示下。”

“很好。”宗庸點點頭,“出發罷!”

一家人於是趁夜上了馬車,“嗒嗒嗒”的徑自奔向了碼頭,在那裏,宗庸宗震父子早讓人備了幾艘大船,從他們舉旗反了的那一日起,他們便一直在為這一日做準備了,雖然這樣的結果,是他們最不願意見到的,但有後路總比沒後路來得強。

很快宗家的女眷孩子們便都由男人們護送著上了馬車,宗震站在碼頭上,回望著夜色中的福州城,饒之前已被老父親勸慰過了,這會兒依然又忍不住滿心的傷感與蒼涼,為什麽就走到這一步了呢,這一去,自家永遠都回不了故土了啊,再是有人有錢又如何,老天爺待他們宗家實在不公啊!

宗庸看在眼裏,低斥道:“方才我是怎麽跟你說的,怎麽你年紀越大,反倒越發像個娘兒們了,誰又舍得離開故土了,林永繼就是舍不得,就是心太大,才會弄得全家上下都不得好死,連一縷香火都沒留下的,怎麽你想步他的後塵是不是?”

話說如此,自己也忍不住眼眶發熱,落葉尚且知道歸根,他卻臨到老了,反而還要離開故土,去異國他鄉重新開始,以前他從來都堅信他的命由己不由天的,如今也忍不住要感嘆,到底人力還是對抗不了天意啊!

父子兩個又靜靜的四顧了一圈,眼見再不走就真來不及了,只得忍痛上了船,下了出發的命令。

很快幾艘大船便緩緩的駛出了福州碼頭,到了深水區後,便加快了速度,不一時便消失在了茫茫的海上。

宗氏父子待船都行駛得平穩了,又一層層的傳了命令下去,今晚上和明兒白日大家都辛苦一點,晝夜不停的行船,待出了大鄴的勢力範圍後,再好生的犒勞大家,聽得大家都應了,方各自回了各自的艙房,準備稍事歇息一下,到底父子兩個都不年輕了,尤其是宗庸,不補充一下體力,明早怕是就得起不來。

但他們終究還是沒有歇下,因為很快就有親衛驚慌失措的聲音傳到他們各自耳朵裏:“國公爺(世子爺),不好了,我們的船有兩艘竟與我們失去聯系了,如今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什麽地方?”

然後是更壞的消息:“國公爺(世子爺),不好了,我們被人包圍起來了!”

宗庸與宗震聞言,立時便反應過來,原來他們自以為很隱秘的撤離行動,其實早落在了別人眼裏,並且早設下了圈套等著他們,一時都是又氣又急,可除了垂死一搏,他們又哪還有別的法子?只得恨聲下了命令,讓所有人都即刻備戰,不然大家都惟有死路一條。

奈何他們主力的親衛都在那兩艘失了聯的船上,如今看來,他們不是也被隔斷包圍起來了,就是早已叛變了,後者的可能性顯然比前者大得多,不然要包圍那麽大的兩艘船,對方得出動多少人馬,又怎麽可能一點兒動靜都不弄出來?

於是戰鬥只持續了一個多時辰不到,宗家上下坐的主船便被射了個千瘡百孔,船上的人也已所剩無幾,以致連開船的人都再找不到了,大船只能停在原地不動了。

宇文承川這才下了令讓床弩隊的停止進攻,再讓水手們將船駛得離宗家的船近了,與韓卓一起站到了船頭,向宗氏父子道:“你們已是窮途末路了,再如何垂死掙紮也是枉然,若是識相的,就即刻投降,孤還可以讓你們都留一條全屍,否則,就別怪孤不客氣,讓你們都葬身魚腹了。”

宗庸看著氣定神閑的宇文承川,簡直恨不能立時撲上前咬死了他,都是這個婢生子擋了他外孫的路,自家才會被逼到如今這個地步的,老天爺實在太不公平了,不過,他以為被逼到絕路,他們就會向他俯首稱臣了?簡直就是做夢,他寧願全家上下都死絕了,也絕不會臣服於一個卑賤的婢生子的!

宗庸因冷笑道:“從老夫舉旗起兵那一日起,老夫就從沒想過自己能善終,你個婢生子要殺就殺,別再多廢話!老夫只是不明白,你是怎麽知道今夜我們行動,又是從哪裏弄來這麽多船只的,福州城至今還沒破,你不是該先把福州奪回去嗎?”

宇文承川就輕笑起來:“你們父子雖自謂把福州經營得鐵桶一般,卻忘了這世上有一樣東西,是連最強悍最忠心的軍隊都能輕易打敗的,所以福州城破不破又有什麽區別,它早已是孤的囊中之物!至於孤哪來的這麽多船只,從孤與義父決定了要報仇那一日起,便一直在為今日做準備了,所以,你們造反反而便宜了我們,不然孤要將你們全家老小都殺光,讓你們也一償昔年孤義父的心痛與絕望,還要擔心被世人說心狠手辣,不是仁君之相呢!”

韓卓則睚眥俱裂的叫道:“老賊,從你陷害冤殺我卓家上下一百八十三口人起,我就一直在等著這一日了,所謂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就受死罷!”說完接過親衛手裏的弓箭,便向宗庸射去。

被宗震的長子忙忙拿刀擋開了,急聲說道:“祖父,我這就護送著您和父親坐小船先離開,這裏有我頂著!”

宗庸卻苦笑起來:“那個婢生子明顯有備而來,我們能逃到哪裏去?還是別做無謂的掙紮了,一家人能死在一起,也是一種福氣,好歹黃泉路上,大家也好有個照應。”

說完拔高了聲音,向宇文承川和韓卓道:“你們兩個想手刃老夫,老夫偏不讓你們如願!”然後忽然接過旁邊親衛手裏的火把,重重扔到了船帆上,很快火勢便蔓延開來,原來那船帆竟早被澆上了火油,防的就是萬一自家會別阻截,卻沒想到,到頭來竟真派上了用場……

永豐四十二年十二月初七,皇太子宇文承川於福州海上,大敗叛賊宗氏父子,徹底平定了整場叛亂,宗氏父子窮途末路,火燒大船,讓宗家上下都葬身火海,煊赫一時的宗氏一族,至此徹底煙消雲散。

顧蘊接到宇文承川不日便將凱旋班師的消息時,已是臘月二十八,離除夕只得兩日了,她雖高興於宇文承川的大勝,也忍不住遺憾他趕不上回來過年,念哥兒出生的第一個新年,只能她當娘的獨自陪他過了。

不過想著來日方長,以後他們一家有的是一起過年的機會,最要緊的是人都平平安安的,又覺得沒什麽了,只高高興興的吩咐起大家張燈結彩,準備過年來。

宮裏各處也都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永嘉之亂後,所有人都無形中更珍惜如今還活著的日子一般,連帶後宮的氛圍都好了許多,也是,在生死面前,再大的事說到底也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

卻沒想到,大年三十的宮宴散了後,顧蘊才帶著已睡著了的念哥兒回到崇慶殿,便被人直接抱了個滿懷,然後舉了起來,她嚇了一大跳,本能的尖叫起來,尖叫到一半,才發現舉著自己的人雖胡子拉渣,滿身的塵土,卻分明就是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不在思念著的宇文承川,眼淚立時便盈滿了眼眶。

被宇文承川伸出粗糲的大拇指,給輕輕的拭了去,低聲說道:“別哭……我從決定娶你那一日開始,便暗暗發過誓,以後一定不讓你受任何委屈,不讓你流眼淚,到今時今日,我終於可以確信,自己能做到這一點了!”

尾聲

大鄴朝史記:永豐四十五年三月,世宗患疾,一病不起,延太醫醫治,至五月,漸至水米不進,皇太子親侍湯藥,恨不能以及代之,依然無力回天,世宗於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