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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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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賀騫舟受父命,去參加世交高家在揚州的喬遷宴。“江南”地域,遙在千裏之外,卻能令整個賀家震顫、害怕。賀父賀母讓已經住在賀家的騫逸,與賀騫舟一路同行,以解除那一絲總縈繞在心間的憂慮。

但憂慮似乎是多餘的,一路上,賀騫舟與騫逸嬉笑打鬧,恩愛甜蜜,行至揚州,面見高師伯,送上賀禮,再沿路返回……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他已經忘了阿蒲了?

過瘦西湖時,賀騫舟原本正與騫逸親昵,卻突然停下來,面色凝重。

騫逸撥弄他的手指,“騫舟,怎麽了?”

賀騫舟嚅動嘴唇,艱難道:“我好像……感覺到……阿蒲了……”他許久未提起這個女人了,騫逸聞言,煞是震驚,她向四周望去,車簾拉得死死的,哪裏有什麽阿蒲?!騫逸眸中閃現一分狠辣,但旋即轉作溫柔神色,道:“騫舟,我知你曾經傷痛,但那些都已經是過去事了。既然已經分開,就別再舍不得,如今,你不是有我陪著麽……我待你,難道不比那負心女好麽?”

賀騫舟道:“自然你好。”

騫逸含笑垂頭,牽著賀騫舟的手,摸向她的肚皮,告訴他,“騫舟,我已經有了。”

賀騫舟先是一楞,片刻恍惚,而後笑道:“好,甚好,我要做父親了。”這麽早就做了父親,這一年變化太多太快,完全無法預料。賀騫舟告訴騫逸,“你放心,這趟回去,我就告知爹娘。速去你峨嵋知會,提親,再贏取你,讓孩子和你都有名有份。

騫逸道:”峨嵋……“

賀騫舟道:”不用擔心,峨嵋不敢有異議。今後,以賀家之力,絕對可以扶你做峨嵋之主。“

騫逸徐徐點頭,少頃,冒出一句話,”騫舟,你別再找她了……”

賀騫舟在心中輕嘆:是啊,何必再找她!

……

瘦西湖旁,離馬車不遠處,茵茵八角亭。阿蒲和柳宏道正坐在涼亭裏品茶,兩人剛下山來揚州采購衣料,途中在這涼亭歇腳。阿蒲上身忽地一抖,繼而回頭,瞇眼往馬車處眺望。

她呢喃道:“趕車的好像是大柯啊……”

柳宏道問,“大柯是誰?”

“是賀騫舟的貼身侍從。”阿蒲蹙眉,難道騫舟在附近?

柳宏道“嗯”了一聲,賀騫舟來提親那幾天,他剛好被柳弘文派下山辦事,不曾打照面,亦不知具體情況。

只知道,師妹和賀騫舟的婚事,黃了。

師妹,好像另找了新的男人……不過師妹近來起色康覆,健健康康的,真好。

柳宏道正想著,阿蒲突然說:“我不愧天不愧地,唯一有愧的,就是賀騫舟。”

柳宏道沈吟半晌,心中揣摩一番後,才問,“師妹,那你想再見到賀騫舟嗎?”

阿蒲的頭搖得像撥浪鼓,道:“不要再見,絕對不要再見到!不然我真不知因為愧疚,會犯什麽糊塗來。”

柳宏道點點頭,命令阿蒲早點將壺中茶喝完,好一起進揚州城辦事去。

阿蒲和柳宏道在揚州待了五日,折返回山。翌月,再下山時,就說了江湖傳聞:賀府少主與峨嵋女俠成親了,婚事辦得轟轟烈烈,廣邀眾友,江湖上有頭面的幾乎都邀請了,卻沒有通知武林盟主。

阿蒲聽完消息,在原地繞了幾個圈子,撅撅小嘴,對柳宏道說:“師兄,他離了我不到三月,就另娶新人,可見,他也沒有多喜歡我。”

“嗯。”

~~~

阿蒲經師傅柳弘文點撥,從骰子神功第二層境界躍入第三層境界,轉眼一年。柳宏道已遠不是阿蒲對手,連師傅柳弘文,與阿蒲對招三回,也是兩贏一敗。

阿蒲武功入臻境,好似沖天破雲,站在九霄之上,看武林群雄皆如螻蟻,不值一提。

身無敵,心卻疲憊不堪。

當阿蒲與柳弘文再一次過招,打成平手後,阿蒲長出了一口氣,告訴他,”師傅,我不想再練了……“

柳弘文搖頭,再次重申心不能停止跳動。阿蒲卻想討價還價,她已經是天下第一第二了,稍微克制一點,骰子心應該不會反噬得太嚴重吧。

柳弘文沈默不語。

阿蒲又道:“師傅,我想下山去,找個人煙稀少的地方,自個運功調理,看看……有無破解邪功的法子。”

柳弘文立刻道:“不行。”

阿蒲再三央求,軟硬兼施,柳弘文始終不松口,阿蒲急了,跺腳道:“那我明日自去!”從小便常與師傅置氣,撒嬌,阿蒲未覺不妥。

是夜,卻是墮墮大暗黑天。

三更,阿蒲本已熟睡,卻聽得窸窣聲音,便由睡轉醒,睜眼瞧見柳弘文坐在床頭。阿蒲欲起身下拜,柳弘文卻不由分說將她壓.下。

阿蒲大驚,“師傅你做什麽?”

柳弘文似導似誘,“阿蒲,來,為師tang xia,你zuo shang lai。”阿蒲只當柳弘文失心瘋,趕緊要逃出屋外,柳弘文軟磨硬泡,磨了半個時辰,見阿蒲根本沒有那心思。他再也按耐不住,露出猙獰面目,喘氣道:“阿蒲,你不可以……下山去!為師十六年努力,不可以……功虧一簣!”

到底是怎麽回事?!任阿蒲再問,柳弘文皆不作答,只手上粗.暴動作,阿蒲哪裏會從?師徒父子,豈能亂綱亂常?再說柳弘文又老又醜……撕扯間,阿蒲猝地瞧見,柳弘文黃門天閹。

阿蒲臉色慘白,發覺驚天秘密。她伸手往柳弘文唇上一抹,果然,他的唇用藥膏畫過,抹去遮掩物,唇裂腐爛。阿蒲再撕扯著,去抹柳弘文的臉,身上,果然,都是藥膏畫出來的完好假面、假身。真容真貌,早已千瘡百孔。

柳弘文一直在被骰子心反噬。

事已至此,已至柳弘文忍耐極致,他怒瞪一雙銅鈴眼,將真相合盤拖出:十六年前,柳弘文就因頻繁練功,失了人道能力。為了抵制反噬,維持骰子心,他竟想出一個荒謬的計劃——找一女性傳人,讓她練功,待她邪功大成,再將一身功力反哺給他。骰子心對骰子心,賭一把吧,看是共同進步,還是蠶食同死。

為了一試,他不惜忍耐十六年。

阿蒲覺著害怕,心裏都是黑漆漆,似無底深淵,“師傅,你是個瘋子!我不可能的,不可能……”就要逃跑。

柳弘文生的希望都在阿蒲身上,哪肯放她逃跑,師徒倆在山中對打起來,打得石裂樹倒,星月變色,柳弘文見阿蒲真無助他的心思,遂起殺意……只是可惜,浪費他十六年時間和心血。

對戰動靜太大,巨響大過霹雷,柳宏道被吵醒,胡亂披了件外衣就沖出來。皎皎月色下,他最敬愛的師傅,在與他最親近的師妹對打,雙方俱使出全力,臉上滿布殺意。這真是這輩子,下輩子,最最可怖的事情,柳宏道踉蹌後退,“師傅,小師妹,你們在做什麽?”

話剛問完,就見柳弘文一枚骰子要飛向阿蒲左胸,若是中了,穿心而過,她必死無疑。柳宏道叫了一聲“小師妹”,本能地拔劍向柳弘文刺去。

這一刻,恰好柳弘文骰子心反噬,不能動彈。於是柳宏道對師傅背後一劍,阿蒲對師傅口中一枚骰子,柳弘文頃刻斃命。

死前連一個字,一個眼神都沒有留下。

阿蒲和柳宏道,都保持最後出招的姿勢,僵立了一刻鐘。

一刻鐘後,才雙雙回過神來,語調似嘆似悔,似喜似悲,

“師兄,我們把師傅殺了。”

“師妹,我們把師傅殺了。”

雙雙膝蓋發軟,愴然跪下,又用膝蓋爬行,互相擁住,血淋淋擁抱血淋淋。阿蒲看見柳宏道臉上都是血,便伸手去給師兄抹。柳宏道瞧見阿蒲臉上也是血,好生生漂亮的額頭眉毛,全被血遮住,他也給她抹,抹著抹著,師兄妹相對著哭起來……兩人皆由柳弘文撫養長大,經此夜變故,人生百觀皆有崩塌。

哭完了,阿蒲和柳宏道將各自下巴擱在對方肩膀下,就默默地坐在地上,從慘白的月光一直坐到慘白的天光。

……

平靜下來後,阿蒲向柳宏道講清楚來龍去脈。

柳宏道只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他起身離開,不久宿兒提著桶熱水進來,說:“阿蒲姑娘,柳公子讓我這幾天照顧你。”

……

宿兒在內,服侍阿蒲洗浴,良久才出。柳宏道始終佇在門外,看見宿兒空手出來,他問,“桶呢?”

“阿蒲姑娘將臉長埋桶中,不肯起身。”

柳宏道聞言,揮手示意宿兒退下,他獨自進入房中。看見阿蒲頭埋在桶裏,不用猜都知道,她的眼淚正順流融入水面,分不清。

柳宏道不近前,不逼阿蒲擡頭,他坐在一旁,遙對阿蒲道:“你跟我講,師傅給你取名阿蒲,想讓你一生如蒲草。如今師傅已經去了,你大可改名。璞珍,璞玉的璞,堅且不屈,光華難掩。珍,你在師兄心中,永遠彌足珍貴。”

聽著嘩嘩水聲,不一會兒,阿蒲擡起頭來,濕漉漉的發絲,貼在臉上。

柳宏道轉身離開,道:“我喚宿兒進來,給你擦擦頭發吧。”

有宿兒和柳宏道照顧,璞珍在山中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雖然這半年她再無人事,骰子心開始反噬,嘴唇漸裂。

柳宏道和宿兒都關心璞珍,說要給她試天下萬方,治好她的病癥。璞珍笑著說好啊好啊,卻在半年後突然下山,不辭而別。

璞珍東渡扶桑,五年後繞至南洋,再由南洋重登大陸,定居嶺南。崔判給她的活都是小菜一碟,不傷性命。

至於以前的那些江湖老熟人,璞珍未再見過,亦未打聽。

她聽說老熟人們的消息,還是在姜聲船上大家講:柳弘文仙逝,武林勢力為曾、管、柳、賀所瓜分。燕北曾是和洛陽管凹俱已年老,只有江南柳宏道和上郡賀騫舟是盛年。柳宏道今年三十,一直遲遲不娶妻,江湖上猜測紛紛,今年年初,柳宏道突然將陪伴他十五年的侍女娶為正妻,江湖嘩然。

大家又講:賀騫舟的年紀是四大家裏最小的,才二十六歲,但與柳宏道相反,賀騫舟十六歲就成親了,娶的是如今的峨眉掌門,膝下兒女都一個十歲,一個四歲了。

說者無意,聽著亦無心,這些近況好似一陣風,吹過璞珍耳朵,又輕輕吹往別處去了。

~~

大江,船上。

璞珍未曾意料,會重逢她最不敢見的故人——賀騫舟。

而且賀騫舟知她不識水性,將她困在大江船中。

“浩浩江面,阿蒲,你不識水性,又能到哪裏去呢?”

璞珍再後退一步,問道:“賀騫舟,你想做什麽?”

賀騫舟唇角一勾,漾起一道弧線,“多年未見,不過想和阿蒲心平氣和坐下來,吃一回飯,飲一回茶而已。”

璞珍聞言三思,終決定向前邁步,卻聽見賀騫舟又說:“昔年山上,柳宏道數次向我提起,阿蒲沏的茶特別好喝,阿蒲煮的飯特別香。柳兄有幸,賀某無福,還從未品嘗過阿蒲親手沏的茶,煮的飯。”

璞珍回憶了下,好像十年前在山上,賀騫舟來的那幾天,都是柳宏道在煮茶煮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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