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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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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聲吃驚,“你未曾聽說過姜永律?!”他聳了聳肩膀,迫不及待想向璞珍介紹生平經歷,卻聽見她連打了兩個噴嚏。

緊接著,璞珍竟擡起手,從下巴往上至人中,再揉翻鼻子擦去鼻涕,接著將滿手的鼻涕往地上一甩。從姜聲的角度,還能窺見她兩個大鼻孔,慘不忍睹。

“哎呀臟死了。”姜聲都替璞珍著急,她做這般動作,還長得醜,以後怎麽嫁出去!

姜聲掏出手絹,一面貓兒畫胡般給璞珍擦臉,一面問她,”冒昧地問一句,璞姑娘,你芳齡多少啊?“

”二十有六了。“

姜聲心想,她瞧著年紀不大,卻原來是個未嫁老女,比他還大一歲。

姜聲滿腹話語要講,卻可憐璞珍受了風寒,想先找個地方避了雨,坐下來,喝碗姜茶慢慢聊。

但現在是四更天,人睡得最沈的時候,哪有還開著的飯館茶樓?可就這麽甩手走了吧……好歹和人家姑娘第一次見呢,何況她還算是上司,最最重要的,飯不可重熱,菜不可回鍋,今夜就要告訴她姜永律是誰,決不可拖到第二日……

姜聲輕叩手指,正思忖糾結時,璞珍道:”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館子,還開著。你喝酒,我飲驅寒姜茶,正好。“

姜聲暗自吃驚,這老姑娘看著平平淡淡,竟能將什麽都看破了。

姜聲踢了踢腳下亂草,又拂了拂錦袍。璞珍引他來的這間小館,的確是小,統共擺得下兩張桌子坐八個人,但方才上來的醇酒與佳肴,味道皆不錯,比城裏酒樓的廚藝不知高到哪裏去了。

姜聲暗讚璞珍,她還真會吃,而且兩人的口味還挺一致……只可惜她堅稱自己一杯就倒,因此滴酒不沾。

於是喝得微醺的姜聲,給不緊不慢飲著姜茶的璞珍,講他姜永律的故事。

長安勝月坊,何人不知?天下第一商賈,錢莊、當鋪、客棧、鹽坊……從西域一直開到扶桑,九州之內,天子第一富庶,勝月坊便是第二了。

據說,勝月坊當家是個女人,且不是漢人,喚作月孤氏。此女不僅極擅經商,容貌傾國,且常勝二十年無衰,無論朝堂江湖,多少英雄漢被她迷得團團轉,呼來喚去,心甘情願聽佳人擺布。

月孤氏應該也五十有餘了吧,據傳她年輕時與一姜姓男子來往過密,誕下一子姜永律——這姜永律由母親撫養長大,是月孤氏唯一的血脈,亦是勝月坊理所當然的繼承人。

“我就是姜永律。”姜聲手肘撐在桌面上,右手搖晃著酒壺,再次告知璞珍他的身份。只是這次,他滿嘴苦笑,連酒也忽然發苦,全無方才的風發意氣。

勝月坊經商,姜聲卻從小厭惡做買賣,來家裏與娘親喝酒的商賈,大多阿諛奉承,看似喝醉了袒露心扉,其實密不透風狡詐精明。更別提那些做官的了,連皇帝姜聲亦見過數次,都是昏聵短見,官場比商場更惡。

只有那些江湖人士,不僅飛檐走壁來去瀟灑,而且每次對待娘親,對待姜聲,都有一種淋漓痛快與快意坦蕩。

姜聲想去闖江湖。

還有,想離家。

嶺南,荒蕪地,並沒有多少可撈的油頭,唯利是圖的勝月坊在嶺南只設了五家店鋪。於是,姜聲離家,首選去嶺南。

月孤氏自是不放心,修書一封給六出花剎。六出花剎是誰?那是嶺南一帶江湖的霸主,嶺南第一幫赤炎閣的大當家。六出花剎收到月孤氏來信,俯首遵命,將姜聲安排在赤炎閣做個副閣主。

在閣主,姜聲行事溫文爾雅,待諸位同僚客氣禮貌,常贈送他們勝月坊的古董寶物。姜聲自認無功無過,卻遭遇一場罵戰,與其他副閣主們動起手來。

吵架的原因有許多:其他副閣主都跟了六出花剎十幾年,勞苦博出來的地位,姜聲一來,誰能服他?何況姜聲武功還差,比其他副閣主差了數倍,他憑什麽當一人之下?再則,六出花剎待姜聲畢恭畢敬,哪裏敢讓他操勞,每日再閣中好吃好喝供著,不出力,事畢與出力者一並領綬功勞。

就有副閣主嘲諷姜聲,說他養尊處優,眼圈權益,皆靠家中老母賣.老肉換來。

姜聲氣得去揍那副閣主,卻被眾副閣主揍得鼻青臉腫。姜聲硬氣,豈會向六出花剎告密,便自個人離閣出走。崔判是姜聲在嶺南結交的唯一朋友,便來投奔崔判,做個跟班殺。

數壺酒喝完,瓷瓶見底,姜聲早意氣滿溢,於是一股暖流自腹部湧上胸腔,又自胸腔沖至喉嗓。姜聲向璞珍直抒胸臆,“我半生遺憾,就是功夫不行。在崔判這幫忙,我先保全性命,再磨練武藝,出來長安,是人人質疑我能否吃得這苦。如今身在嶺南,再波折艱險我也得扛下去,定要在江湖上闖出一番事業來,才回去長安。”姜聲折扇一打,斬釘截鐵絕非賭氣,“不然決不歸家!”

姜聲身往前傾,人雖半醉,卻酒不上臉,仍是一張俊顏白面。姜聲斂容,鄭重對璞珍道:“大家都說,當世豪傑,非曾、柳、賀、管四大家莫屬。若要再出一個武林盟主,只可從這四人當中選出來。我卻要說,聽這四人生平,也不算什麽,未聞出什麽英雄氣概。我若刻苦練功,一二十年後,定能勝過他們。”姜聲笑笑,對璞珍附耳道:“他們有的那些,我都能有。我有的,他們卻今生未必能具有。”

姜聲講完這一段話,其實心中是有兩分虛的。十幾年前,前任武林盟主柳弘文仙逝,神功失傳,曾經一統的江湖四分五裂,你爭我鬥,最後有四人脫穎而出,成為武功翹楚。他們分別是:

燕北曾是、江南柳宏道,上郡賀騫舟、洛陽管凹。

四人是當今武林實力第一、二、三、四位。但誰是第一,誰是第四?這四人爭來鬥去了五、六年,你輸我贏,我贏你輸,未曾分出伯仲來。

當然,鬥來鬥去都是這四人的事,其他人,或尊重或忌憚,沒有妄想非議,挑釁權威的份,因為打不過,不敢以卵擊石。

可是姜聲,一個連炎方閣副閣主都打不過,被揍得落花流水的小咯羅,竟敢妄想在四大家之上,就好似與半身齊平的小土丘,想與巍峨泰岳比高。

曾、柳、賀、管四人,任誰彈個手指頭,指風姜聲都擋不住,灰飛煙滅。

所以姜聲擔心璞珍覺得他輕浮。

璞珍卻表情呆滯,不驚慌,不詫異,也不嘲笑他。

姜聲蹙眉,究其原因……哎呀,老丫頭片子,不會又來一句“從未聽說過”吧!

不知道他姜永律也就罷了,要是連曾柳賀管都未聽說過,那真算不得江湖人。

姜聲伸出扇子,在璞珍面前搖晃,“珍珍?”她該不會神游去了吧!

璞珍溫和道:“說的在理,曾柳賀管皆不算什麽。”璞珍擡頭望向姜聲,啟唇,“璞珍以為,當世未有英雄,願姜公子能做第一個。”她之前對待姜聲,直呼其名,突然溫柔稱呼他“姜公子”,姜聲意外驚喜,外頭陰雨連綿,卻覺晴空萬裏。明明四更天黑,卻亮如白晝,雄鷹翺翔。

姜聲站起身來,將手上扇子雙手捧起,遞給璞珍,“這扇子雖不值錢,卻是我最心愛的手中物。舊了點,伴著我十來年,伴著我南下……今扇酬知己,我姜永律在嶺南沒有太多朋友,璞姑娘,你算是第二個!”

璞珍並不推辭,亦無客套,精制將扇子接過去,展開來看,白扇,牙骨,扇面墨跡筆法稚嫩,但幹幹凈凈,筆鋒獨特,能令樸素的白紙黑字透出一股華貴氣。

璞珍瞧扇面落款,原是姜聲十五年前手書。

璞珍徐徐擡眼,去望姜聲,見他笑若春風,長身玉立,縱使渾身濕透,卻不改風度翩翩。

璞珍突然問姜聲,“姜公子今年多大歲數?”

姜聲笑笑,“比你小一歲。”

璞珍單手摸索茶碗邊沿,低頭垂目,“年歲也不小了,緣何仍孤身闖蕩,還不成親?”

姜聲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經歷的美人雖然多,但不怕璞姑娘笑話,就沒粘過一個月的,都是來去匆匆。”

~~

嶺南太容易下陣雨,夾在雨後天凈和太陽還沒來出來的縫隙裏,得一絲絲難求的涼爽。

如此好的天氣,按理說游湖的舟船應該滿布,但今日湖上,竟只有一只小舟。

姜大公子,將所有船只都買下來了,全停泊靠岸。他自個不挑畫船,只選了一只整齊小舟,載泛碧水,求個清凈,好談要事。

這兩月,崔判手頭生意不多,姜聲閑得發慌,想起璞珍曾提醒過他怎麽還不成親。他也是該找個好姑娘了……於是姜聲從勝月坊調出萬兩黃金,在辦招親。

小舟半艙,一半露天無遮,姜聲等人的蓑衣上仍沾著剔透圓珠。三、四人或佩蘭或簪菊,飲的是清酒不烈口,艄公搖擼,小船夫釣魚。若釣上其它魚來,一律放生,若是鱖魚,方才烹了下酒——姜聲不喜歡刺多。

姜聲含笑遠眺,嶺南多花,已至深秋還有不知名的野花盛放,岸邊萬樹花紅映零星小樓……姜聲心想,倒也賞心悅目。

“昨日是第一日招親,不知姜公子可以相中的?”身邊人詢問姜聲,這幾人在派系有別,所擅不同,但在江湖中均以說媒出名。最近恰好都在嶺南,姜聲就將他們都聚攏起來。

聚攏的法子只有一個,當然是錢。

姜聲笑了,“如果有相中的,我會不出聲麽?”他手上做出敲扇的姿勢,才意識到扇子已經送人了。

船上其他人互相對望,緊抿住唇——好挑剔的姜公子,昨兒可是一排又一排,逐一見禮了四十多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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