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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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蹭了蹭,“還嫌我臟嗎?”

她在他懷裏拱了拱,故意跟他唱反調:“臟臟臟,臟死了……”

他哦一聲,“那我糊的風箏你要不要?”

她不吭聲。

他擡眉劍眉,“你不要的話,我一會兒就讓下人拿去燒了。”

她擡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末了伸手圈住他精壯的腰,乖乖地抱住他。

☆、阿短

? 三月三上巳節這天,嚴裕帶著謝蓁一起去城外明秋湖游玩。

一起同行的還有謝蕁謝榮和仲柔仲尚等人,嚴裕原本不打算叫這麽多人,人多反而不好,影響他和謝蓁濃情蜜意。不過既然謝蓁想帶著謝蕁,他自然不能有二話,到了明秋湖以後,支開謝蕁也是一樣的。

偏偏謝蕁就是一塊小牛皮糖,怎麽甩都甩不掉。

無論他們走到哪裏,她都會眼巴巴地跟上來。

上巳節到處都是人,明秋湖附近更是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全都是姿容清麗的姑娘和英俊的少年郎。嚴裕和謝榮仲尚坐在一棵大桐樹下,看到遠處謝蓁和謝蕁在放風箏,謝蓁怎麽都放不起來,兩人站著幹著急,一旁的仲柔笑出聲來。

嚴瑤安沒有來,若是擱在以前,她一聽說謝榮在場肯定也會過來。可是最近不知怎麽了,跟受了什麽打擊似的,誰也不見誰也不理,整個人精氣神都蔫蔫的。

謝蓁雖然不在場,但也大概能猜到她那天跟謝榮發生了一些事。

謝蓁問過謝榮,但是謝榮卻什麽都沒說,只告訴她公主扭傷了腳,他幫忙看了一下,僅此而已。

……誰信!

但是謝榮不肯說,饒是謝蓁有再大的能耐也不能從他嘴裏撬出來一個字。

反正她也管不著,索性不管了。

謝蓁正走神,沒有註意腳下,一不留神就被絆了個跟頭。丫鬟和謝蕁都來不及扶她,她坐在地上倒吸了一口氣,想著大概是擦破皮了,從膝蓋那裏傳來一陣陣疼痛。她正準備讓雙魚扶她起來,就見嚴裕緊張地從遠處大步走來,彎腰把她打橫抱起,繃著臉問:“你怎麽這麽笨?”

謝蓁不悅地反駁,“石頭長在那裏,我又沒看見,怎麽能怪我?”

他把她抱到馬車上,定定看著她,抿唇不語。

雙魚雙雁想為她檢查傷口,他揮手讓她們都下去,準備一些清水來。

丫鬟離開後,嚴裕跟她大眼瞪小眼,最後他先沈不住氣,“疼麽?”

謝蓁眨巴眨巴眼,點點頭,“疼。”

他蹲在她面前,把她的周紗裙掀起來,挽起褲腳,果然看到她的膝頭紅了一片,還有點破皮。他既心疼又生氣,“疼還亂跑亂跳?老老實實待著不行麽?”

謝蓁看到他明明很擔心卻要板著臉訓她的模樣,忽然覺得不怎麽疼了,她撲哧一笑,捏捏他的臉,“小玉哥哥說什麽傻話,老老實實待著怎麽放風箏啊?你今天帶我出來,不就是陪我放風箏的嗎?”

她還知道是他陪她放風箏?

她從頭到尾都跟謝蕁和仲柔待在一塊,正眼都沒瞧過他幾眼。

雙魚用竹筒盛了一杯清水送來,嚴裕扶著她的小腿,為她清晰膝蓋上的砂礫。她往後縮了縮,但是他把她的腿按得緊緊的,她動也不能動。“疼……”

清洗幹凈以後,嚴裕用幹凈的帕子給她包紮起來,抱著她坐到懷裏,“還疼不疼?”

她埋在他頸窩嚶嚶哭訴,“小玉哥哥對我兇,我就疼。”

嚴裕拿她沒辦法,在她頭頂親了一下,“我兇麽?還疼不疼?”說著低頭在她臉蛋鼻子眼睛上分別親了一下,既輕柔又纏綿。

她往後縮,擡起一張盈盈笑臉,哪裏有剛才哭泣的模樣,狡猾慧黠地搖搖頭,“不疼了。”

嚴裕說她小騙子,她一點也不在意。

“能不能走?”

她站起來蹦跶兩下,證明自己真的沒事,“一點小傷,哪有這麽嚴重?”

說得輕巧,仿佛忘了剛才喊疼的人是誰。

見她真的沒事,嚴裕才扶著她從馬車上下去。方才眾人看著她摔倒,只看到那一下摔得不輕,也不知道她怎麽樣。目下見她出來,紛紛上前關懷,她擺手說沒事,大夥兒才松一口氣。

謝蕁卻不敢再跟她一起放風箏了,轉而去求仲柔。

這樣正好如了嚴裕的意,他讓吳澤拿來那只大貓風箏,替她放飛到天上。謝蓁在一旁看著,看風箏飛得越來越高,忍不住喝彩:“小玉哥哥好厲害!”

她按捺不住上前,嚴裕就手把手地教她,整個明秋湖裏,就數他倆最顯眼。

仿佛從畫裏走出來的一對璧人。

謝蓁仰頭看漂在天上的風箏,周圍好像只有她和嚴裕的風箏飛得最高。吳澤遞上來一把剪刀,嚴裕交給她:“把線剪斷,明年才不會有厄運。”

謝蓁接過去,依依不舍地剪斷絲線,直到風箏再也看不見了她才惋惜道:“我第一次放這麽高的風箏。”

她小時候在院子裏放風箏,總有樹木擋著,所以一次都沒飛起來過。

後來長大了也就不稀罕玩這個,是以她這話一點也不假。

嚴裕說:“以後我再帶你來。”

她忽然想起什麽,“那你每年都要糊一個風箏嗎?”

他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謝蓁笑嘻嘻地,拉著她往樹下走去,“日後小玉哥哥不當王爺了,還可以靠糊風箏這門手藝過日子。”

嚴裕無奈地瞪她一眼。

樹下只有謝榮一人。

仲尚不在,他嫌這裏無趣,騎馬到別處找樂子了。

他往林子深處騎了一段路,似乎早就料到那裏有人,來到溪邊時朝裏面喊了一聲,“你準備躲到何時?”

溪水澄澈,溪流淙淙,不多時,高洵騎馬從裏面走出。

他沿著溪流往下游走,“我只不過偶然路過此地。”

仲尚發出一聲輕嘲,也不急著跟上,只是在溪邊徘徊,“偶然路過?你是如何從軍營路過這裏的,不如教教我?”

高洵比前陣子瘦了一些,臉也更黑了,以前意氣風發朝氣蓬勃的人變得有些沈默,面對仲尚如此明顯的嘲諷居然也不吭聲。

他今天是跟高洵一塊從軍營出來的。

高洵說要到明秋湖來,他隨口問了一句還有誰,仲尚告訴他以後,只是笑了一下,什麽也沒說。可是無論仲尚怎麽邀請,他始終不肯來。

還來做什麽?

他這份感情原本就沒有希望,要斷只能趁早斷幹凈,拖得越久越舍不得。

有一句話說得對,長痛不如短痛。

他想清楚以後,這些日子努力讓自己不去想謝蓁,給自己找更多的事情。一開始還真有點用,後來有一天他夢裏出現謝蓁的身影後,猛然發現不過是自我麻痹罷了。

他看向遠處站在嚴裕對面笑語嫣然的姑娘,不禁有些出神。

末了一狠心,調轉視線不再多看。

仲尚笑話他,覺得他這樣實在沒出息,“京城有多少姑娘?以你的身份還怕找不到麽?為何偏偏執著這一個?”

他若是能想得通,恐怕也不至於變成今日這種局面。

他現在連嚴裕都沒臉見。

高洵慢慢往前走,不發一語。

仲尚在後面叫住他,“你若真放不下,就去找些事情做,再這麽下去,連我都看不過眼……安王妃剛剛經歷磨難,又與安王久別重逢,實在沒有你插手的餘地。”

話說得簡單粗暴,但卻很在理。

高洵猛然停住,似乎想到什麽,回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仲尚被看得莫名,“怎麽?”

他似是下定決心,一揚馬鞭沖了出去,“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留下仲尚看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

仲尚嗤笑,搖搖頭準備往回走。

沒走幾步,看到謝蕁懷裏抱著兔子站在不遠處。

他上前,稀奇地問:“你怎麽在這?”

謝蕁把懷裏的兔子舉起來,讓他看它受傷的腿,“我剛才追著一只兔子過來,它的腿受傷了。”說罷往高洵離開的方向看去,大眼寫滿疑惑,“仲尚哥哥,剛才那個人是高洵哥哥嗎?”

仲尚咧嘴一笑,“是他。”

她又問:“你們說了什麽?”

她剛才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高洵離開,是以沒聽到兩人的對話。

仲尚從馬上跳下來,臉不紅心不跳地騙小姑娘,“沒說什麽,他就是路過這裏,讓我問問你和安王妃好不好。”

謝蕁彎起杏眼笑得很乖,“我和阿姐都很好。”

仲尚看著她的笑臉,心裏癢癢的,把她手裏的兔子接過去,“它哪裏受傷了?”

兔子毛色灰黑,只有一條短短的尾巴是白色的。吃得圓圓滾滾,難怪會被謝蕁給逮到。

謝蕁上前,指指兔子的一條後腿,“它的腿被樹枝劃傷了。”

不是什麽大傷口,只是流了點兒血。仲尚不以為意地抱著兔子來到溪邊,用水給它把傷口周圍清洗幹凈,偏頭問謝蕁:“你身上帶帕子了麽?”

謝蕁忙從衣襟裏掏出一條繡梅花的素絹帕,“這個行嗎?”

他說行,然後三兩下就把兔子的後腿包紮好了,重新遞給她:“你喜歡它?要不抱回家去吧。”

謝蕁一臉想要又不能要的樣子,掙紮了很久,最終搖搖頭,“我不能要,仲尚哥哥把它放了吧。”

她剛剛連手都舉起來準備接了,為何又放下?

仲尚挑眉,“為什麽不能要?”

她惆悵地說:“阿娘對毛發過敏,我們家從小就不養這些小動物。”

謝蕁小時候不懂事,看別人家都養貓兒狗兒什麽的,她也想養。小姑娘天生喜歡可愛的動物,冷氏不忍心她失望,勉強答應讓她養了一只小奶貓。謝蕁高興極了,天天把小貓帶到床上跟它一起睡覺,可是有一回小貓不聽話,闖進冷氏的房間,冷氏當時不在屋中,丫鬟也沒註意,當晚回來在屋裏睡了一覺,第二天便生了一場嚴重的病。冷氏渾身起疹子,渾身溫度驚人,謝蕁嚇得放聲大哭,愧疚地趴在冷氏床邊說“阿娘不要死”。

當天謝蕁強忍著不舍把小貓送人了。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養過任何小動物。

仲尚聽罷,露出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謝蕁以為他會把兔子放了,沒想到他居然手一收,把兔子抱在懷裏,“你若是不要,我就帶回去養著。哪天你想它的話,隨時可以去將軍府看看。”

謝蕁的眼睛霎時明亮起來,燦若晨星,“真的嗎?你要養它嗎?”

仲尚走在前面,一手抱著兔子,一手牽馬,笑道:“真的。”

謝蕁高興極了,就跟她自己養小動物一樣,真心誠意地說“仲尚哥哥真好”,聽得仲尚心情愉悅。

她當場就給小兔子起好了名字,要叫它阿短。

仲尚好奇地問:“為何要叫這個名字?”

她說:“因為它尾巴短短的。”

兔子的尾巴原本就短,仲尚看了看,低笑出聲。

她興致盎然地跟他討論怎麽養兔子,擔心他養得不好,還說以後要常去將軍府走動,免得他把阿短養死了。仲尚還真就跟她說得一樣,他沒有養過動物,能把自己養得毫發無損已經很不容易了,更別提再加上一只兔子。

不過看這小姑娘高興的樣子,他覺得自己可以嘗試一下。

畢竟也不虧。

回到外面,丫鬟婆子找了她一大圈,見她沒受什麽傷才放心。

嬤嬤還當是仲尚救了她,連連對仲尚道謝:“多謝仲公子。”

謝蕁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是去追一只兔子了,沒有出事,仲尚哥哥也沒有救我。”

謝蓁把她拉到一旁,“那你怎麽會跟他在一起?”

謝蕁看向仲尚,正想說看到他和高洵在一起,忽見他豎起食指抵在唇峰,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不會撒謊,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來:“我們偶然碰見的……”

仲尚看著她輕笑。

謝蓁摸摸她的頭,把她帶到另一邊去。

不是謝蓁不待見仲尚,實在是他以前的名聲不怎麽好。

沒參軍以前是京城出了名的玩世不恭,沒連仲將軍都拿他沒辦法,參軍以後雖然逐漸走上正道,但是卻一身痞氣,不太正經。如果他是狡猾的大尾巴狼,那謝蕁就是天真無知的小兔子,謝蓁怕他把謝蕁帶壞了,所以才不想讓謝蕁跟他走得太近。

天色不早,該回去了。

謝蓁和謝蕁坐上回程的馬車,安王府和定國公府的下人都漸漸遠去。

仲尚把阿短交給府裏的下人,叮囑道:“給我帶回去好好養著,若是養死了唯你是問。”

下人是他的隨身仆從,名喚李安。

李安心中疑惑,少爺何時對這些小動物感興趣的?然而卻不敢多問。

仲柔看過來,隨口一問:“哪來的兔子?”

他笑著道:“撿的。”

仲柔一眼看到兔子受傷的後腿,知道自己弟弟是個什麽樣的人,無論什麽生物在他手裏,都活不過半個月。“要不要我幫你養?”

熟料他居然搖頭,堅定地拒絕:“不用,我自己來。”

仲柔疑惑地看他一眼,沒有多問,走上自家馬車。

反觀仲尚的心情卻很好,騎馬走在一旁,不準備多做解釋。

深夜,平王府。

嚴韞最近脾氣不好,下人都戰戰兢兢。

府裏最近已經處死了兩個下人,那兩人都是在嚴韞跟前服侍的,只是做錯了一點小事,連輕饒的餘地都沒有,就被他一句話給賜死了。下人連話都不敢多說,生怕厄運會降臨到自己頭上,是以服侍得更加小心翼翼。

自從嚴韞讓手下解決翠衫那個丫鬟後,元徽帝便命人時刻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他這幾天不能有任何動靜,只能在家偽裝成一個清心寡欲的平王。

父皇為何懷疑他?

難道是六弟說了什麽?

他越想越覺得不安。

他心情不好,遭殃的自然是身邊的人。

平王妃已經被他莫名其妙訓了好幾次,這幾天除了必要的接觸,基本不主動招惹他,免得惹火上身。

這一日嚴韞正在書房看書,一直在書房待到戌末。

下人見天色太晚,便勸他回房休息。

他多待了一刻鐘才起身。

廊下空無一人,只有頭頂的月亮作伴。今晚與往常沒什麽區別,墻角下的蛐蛐兒甚至叫得更大聲了,一聲接一聲,此起彼伏。他被吵得心煩,準備加快腳步回屋,忽聽身後傳來一聲不正常的聲響。

似有重物落地。

提燈的下人頓了頓,“王爺可否聽到什麽聲音?”

他蹙眉,聲音是從前方墻下傳來的,“你去看看。”

下人應是,提著燈籠謹慎地靠近。

廊廡只剩嚴韞一人。

那邊下人走到墻下一看,提著燈籠照了一圈,發現是只死貓,咒罵一聲抱怨道:“不知是哪個缺德往院裏扔來一只斷氣的貓,真是晦氣!”

話剛說完,便聽廊下傳來打鬥聲。

下人一驚,忙叫了一聲“王爺”。

嚴韞左胸口受了一劍,正與來人纏鬥中。

來人一身黑衣,蒙著臉看不到五官,但是身手十分敏捷矯健,一看便是練家子。嚴韞與他過了十幾招,自覺功夫不如他,再加上胸口受傷,只想把他拖住,等府裏侍衛趕來以後把他拿下。

下人著急忙慌地叫:“來人,有刺客!”

那人發現不能再得手,不再戀戰,收劍往後院跑去。

嚴韞想追,奈何胸口的傷不輕,扶著廊柱吐了一口血,指著黑衣人離去的方向道:“給本王追!”

下人忙來扶他。

很快府裏侍衛趕來,朝後院追去。

可惜那人已經翻墻而出,消失在夜幕中。

嚴韞大怒,揚言勢必要抓到此人,即便翻遍整個京城也要把這人找出來,他倒要看看是誰這麽大的膽子,敢闖進平王府行兇!府裏侍衛得令,連夜在京城各個街道尋找,可惜找了整整一夜,也沒找到任何線索。

倒是嚴韞受了重傷,差點傷及心脈,大夫來看過後,費了好大勁兒才把血止住,還說他情緒不宜有太大波動,應該靜養。另外又開了幾幅藥方,讓他按著上面寫的抓藥吃。

他現在一肚子火,哪裏聽得進去,連夜把府裏下人都罵了個狗血淋頭,“一群廢物,有人闖進府裏都不知道,要你們何用!”

☆、中毒

? 黑衣人從平王府離開後,沒有離開多遠,而是來到附近林巡撫府墻後換下一身黑衣,穿上準備好的衣裳,再坦然自若地走出來。

此時天方既白,晨曦微露。

高洵來到街道兩旁的早點鋪子上,要了一碗面片湯和一張烙餅,坐到角落面色如常地吃起來。

他一邊吃一邊觀察街上的動靜。

街道還跟往常一樣,兩旁皆是叫賣聲,熙來人往,熱鬧非但。然而仔細看卻能發現不同,這條街上的似乎有不少侍衛,正在挨家挨戶地查看,百姓問起出了什麽事,他們便說平王府夜裏遭賊,被偷了一樣珍貴的寶貝,平王命令他們必須將這個賊人拿下,嚴懲不貸。

很快他們就來到高洵所在的攤販前。

侍衛看了一圈,見沒有可疑之人便離開了。

其實昨日高洵跟嚴韞交手時,被他用貼身匕首劃破了胸膛,但是嚴韞自己估計都沒有察覺,所以才漏掉了這個線索。高洵慶幸自己昨晚蒙住了臉,再加上夜色昏昧,烏雲擋住月光,嚴韞沒有看見他的五官,如今要找在京城找到他,簡直堪比大海撈針。

嚴韞的那把匕首十分鋒利,一刀劃在他的胸膛上,切開一個不小的傷口。

高洵只用布料匆匆包紮了下,沒來得及處理,想著等回到軍營以後再上藥。

他喝完一碗面片湯,用袖子擦擦嘴準備站起來。

忽然一陣頭暈。

他停了一會兒,沒放在心上繼續往外走。

走了一段路正好看到前面有一家醫館,他推門而入,準備包一些治療外傷的藥。卻因為腳下不穩,與裏面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你——”對方是個穿天藍繡衫嫩綠周紗裙的姑娘,不滿地皺起眉頭抱怨了一句,擡頭瞪他一眼。

他沒看對方,垂眸說一聲抱歉,繼續往裏面走。

林畫屏不滿地努努嘴,道了聲晦氣,沒跟他一般計較。

她是來給爹爹抓藥的,爹爹最近急火攻心,再加上咳嗽得厲害,她擔心這樣下去會出大病,這才想著親自來醫館抓藥。沒想到會遇見一個不長眼的男人……她哼一聲,坐上自家的馬車,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那人的容貌。

長得是挺好看的,就是太無禮了。

高洵自然不知林畫屏對他的評價,跟大夫抓了些藥便回到軍營裏。

他徹夜不歸,本是違背了軍中紀律,但是他是千總,上頭又有仲尚和仲將軍包庇,自然也沒人說什麽。

更何況他回來時滿頭大汗,旁人還當他偷偷去外面鍛煉了,心中很是敬佩。

回到帳中,他脫下上衣,露出光裸的胸膛。只見胸膛被匕首劃傷的地方已經變成紫黑色,血浸濕了包紮的布條,至今仍未止住。

匕首有毒!

他咬牙,這大皇子真是心機深沈,連貼身的匕首都能淬上毒,可見隨時都在準備與人對抗,連身邊的人都不信任。

他對外面站崗的士兵吩咐沒有允許,誰都不許進來,然後便開始一個人艱難地包紮傷口。

當務之急是要清除毒素,可是他還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麽毒,軍營裏更沒有對應的解藥,只能先止血再說。他正往傷口上灑藥,簾帳唰地被人從外面掀起,仲尚大步走進來:“你昨天去了哪裏?”

他背對著門口,聲音嘶啞:“出去。”

仲尚聽出他聲音不對勁,非但沒有出去,反而繞到他跟前細看。

這一看驚住了,仲尚盯著他受傷的胸口問道:“怎麽回事?”

他回答得輕描淡寫,“中毒了。”

這不是廢話麽,瞎子才看不出來他中毒了!

仲尚坐到他對面,沒有上手幫忙,仔細看了一下他的傷勢,不淺,而且有毒,處理起來很麻煩。他難得露出嚴肅,“你怎麽受傷的,中了什麽毒?毒素未清,你打算就這麽處理了?”

高洵讓他去一旁拿來白紗,草草纏了一圈,暫時把血止住了,“還不知道什麽毒,一會我去街上讓大夫看看。”

他倒是一點不著急!

這毒的毒性若是強烈一點,不等他走到醫館就沒命了。仲尚霍地站起來,指著他道:“你坐在這裏別動,我讓人去請大夫。”

沒走兩步便被高洵叫住,“不要聲張,對外說我只是患了風寒。”

高洵雖不知道怎麽回事,但也尊重他的意見。

不多時大夫過來,對著他的胸口仔細研究了一番,說這是西夷的一種毒,毒性不算強烈,就是解起來比較麻煩,需要好幾種藥做藥引,連續喝上一個月才能全部清除。這期間他都不能用武,需飲食清淡慢慢調養。

仲尚讓大夫開藥,大夫在一旁寫好藥方交給他,他讓一位信得過的士兵跟著過去抓藥。

帳中只剩下仲尚和高洵兩人,仲尚雙手環抱,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從哪裏帶回來的這種毒?”

他卻什麽都沒說,倒頭躺在床榻上,“我累了想睡一會,你先出去吧。這一個月就說我身體欠佳,不能跟你們一塊訓練了。”

仲尚真想朝他臉上踹一腳。

念在他手上的份上他沒跟他一般計較,等他醒了以後再好好逼問。仲尚掀開帳子走出去,高洵躺在床上許久都沒睡著,翻來覆去地想事情。他的事情有很多,一會兒是謝蓁的笑臉,一會是謝蓁蹲在荒山野嶺哭泣的身影,一會是昨晚他跟嚴韞交戰的畫面……正在他昏昏欲睡,差點睡著的時候,帳子突然被人從外面掀開,帶進來一股夏日燥熱的風。

仲尚三兩步來到他跟前,把他從床榻上提起來,看著他的眼睛問:“你去刺殺平王了?”

他的眼睛古井無波,平靜地問:“你怎麽知道?”

這句話等於默認。

仲尚也不管他有沒有受傷,把他摔回床榻上,氣得咧嘴一笑,“平王在城裏大肆找刺客,還有誰不知道?”

他閉上眼睛。

仲尚在床前走了兩圈,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偏頭好整以暇地看著高洵,“真是你?”

他倒也坦蕩,這時候沒有什麽隱瞞的必要了,“是我。”

平王昨夜遇刺,他昨晚徹夜不歸,身上還受了傷,時間巧合得近乎詭異,不怪仲尚懷疑。

只是沒想到他承認得這麽快……

仲尚揚眉,“你怎麽想到要刺殺平王?不怕他要了你的小命?”

他虛弱一笑,“我這條命不值錢,誰想要拿去就是了。”居然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他昨天去平王府時就想好了,若是不幸被抓住,無論對方怎麽逼供,他就一口咬定是林巡撫指使的。他不能給謝蓁和嚴裕添麻煩,哪怕死也要把罪名嫁禍到林巡撫頭上,他不怕死,只怕不能為謝蓁出一口氣。

可惜下手的時候出了偏差,沒能一劍殺了大皇子,實在可惜。

仲尚不知他跟大皇子有何過節,但是勉強能猜到七八成。大皇子與太子不和,嚴裕是太子的人,謝蓁又嫁給了嚴裕,難道高洵想幫太子鏟除大皇子?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他如今能不能躲過嚴韞的人還是個問題。

不過好在他們在軍中,嚴韞的人應該搜不到這裏,即便搜也不能搜得太仔細,他說不定能撿回一條小命。

仲尚坐到一旁,姿態隨意,“你這次失手了,以後還打算去麽?”

他搖搖頭,“不去了。”

仲尚挑眉。

他卻道:“因為我發現一個更有價值的消息。”

“什麽消息?”

他為了方便說話,便撐著身子坐起來。他心裏頭把仲尚當兄弟,是以什麽話都不避諱他:“剛才大夫說我中的毒是西夷才有的毒,這幾年我們與西夷幾乎斷絕來往,商賈也很少販賣他們那邊的東西,更不要說這種罕見的毒。可是大皇子手裏卻有,你說為什麽?”

仲尚支著下巴,吊兒郎當地笑了笑:“你懷疑他跟西夷人有來往?”

高洵頷首,“很有可能。”

雖不知平王與西夷來往的目的,但此事若是被元徽帝知道,那肯定會引起元徽帝潑天震怒,到那時候嚴韞可沒有好果子吃。元徽帝最近本就在懷疑平王有犯上作亂的嫌疑,若是再扣上一個勾結外域的帽子,他精心布置多年的計劃也就到頭了。

高洵讓仲尚替他準備筆紙,他要給安王府寫一封信。

仲尚依言拿來筆紙。

他坐在床榻上,就著榻上的小方桌提筆寫字。信上只字不提他行刺嚴韞一事,只說看到大皇子與西夷人來往,懷疑他與西夷勾結,讓嚴裕多留意大皇子的動向,準備好充足的證據,再一五一十地匯報給元徽帝。

寫好以後,高洵用火漆把新封起來,讓仲尚找人送到安王府。

仲尚目光覆雜地看著他,看得他莫名其妙,“怎麽?”

許久,仲尚才說:“你這麽做,是為了安王,還是為了安王妃?”

一針見血。

他無語凝滯,臉上有種被戳穿後的狼狽,“……他們兩個是我幼時舊友,我當然希望他們都好。”

仲尚一笑,“但願你真這麽想。”說罷走出帳中。

高洵一人獨坐床上,思考了很久。

嚴裕收到信時,關於平王遇刺的消息已經過了兩天。

平王遇刺,頭一個懷疑的便是太子黨羽。然而嚴韞卻找不出任何與他們相關的蛛絲馬跡,即便有心栽贓陷害,卻也找不到由頭。

偏偏黑衣人的那身衣服是在林巡撫府後門找到的,林睿在平王府院裏跪了三天以證清白。嚴韞雖然知道不可能是他,但還是忍不住遷怒於他,誰叫他這麽蠢?被人在家門口陷害都不知道!

此事傳到元徽帝耳中,到底是親生兒子,元徽帝指派宮裏的三個老太醫去給平王醫治傷口,並且把監視平王府的人撤走了一部分。平王也算因禍得福,心情不再如以前那麽糟糕了。

嚴裕展開書信放在桌案上,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

謝蓁到時,他還在看那封信。

“丫鬟說你不吃飯,你在看什麽?”

他沈默片刻,然後把信紙疊起來放到袖中,搖搖頭道:“沒什麽。”

說罷站起來握住謝蓁的手,跟她一起到廳堂用膳。

☆、滄浪

? 宣室殿內,元徽帝坐在龍紋寶椅上,平王嚴韞跪在下方。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龍椅兩旁的公公垂首而立,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惹怒了聖上。

許久以後,元徽帝才緩緩開口:“你說是老六派人行刺你,你可有證據?”

嚴韞讓人呈上一把寶劍,一板一眼道:“這把兵器是兒臣遇刺那晚從地上撿到的,上面刻著麒麟紋,只有六弟手裏的精兵才會佩戴這種兵器,請父皇明察。”

元徽帝接過去,翻來覆去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卻不發一語。

嚴韞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一點也不著急。

熟料元徽帝居然面色如常地把寶劍放回去。

他費解,“父皇……”

元徽帝正要開口,門口的小公公進來通傳:“聖上,安王求見。”

來得倒巧。

元徽帝宣嚴裕進來。

不多時嚴裕一身靛藍柿蒂紋錦袍出現在大殿門口,他長腿步闊,看到殿內跪著的嚴韞時微微一怔,眸色轉深,旋即一臉平靜地上前向元徽帝屈膝行禮。元徽帝誰都沒讓起來,只是促狹地問:“怎麽,你們兄弟倆是商量好一起過來的?”

嚴韞看向嚴裕,違心地叫了一聲“六弟”。

嚴裕卻不回應,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呈遞給元徽帝,“兒臣有一樣東西,請父皇過目。”

元徽帝示意手邊的公公接過來。

那是一封用火漆漆好的書信,信上寫了嚴韞最近兩年與西夷人來往的時間和地點,不一而足。前一年幾乎沒什麽來往,但是今年上半年卻與西夷大將察格兒見了不下五次面,不僅時間地點列得清清楚楚,甚至還有證人作證。

元徽帝看後,臉色變得難看,緊緊握著那張紙揉成一團,扔到兩人面前。

“朕還沒死,你們就坐不住了!”他震怒非常,從公公手裏奪過寶劍指著兩人,憤然道:“兄弟反目?互相揭發?就這麽想坐朕的位子麽?”

打從嚴韞來的時候,元徽帝的心情已經不太好,如今嚴裕又來火上澆油,他自然忍不住爆發了。

嚴裕信上的內容,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嚴韞究竟有沒有跟西夷人來往還要好好調查。

可是這並不代表他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兄弟窩裏鬥。

元徽帝雙眼赤紅,若不是有公公在一邊勸著,估計他真會朝兩人身上捅幾個窟窿。

“方才不是有很多話麽,怎麽這會兒都不吭聲了?”元徽帝重新坐回龍椅上,氣喘籲籲地問。

他年事已高,又常年勞累,身體早已大不如前。平日看不出來,一旦動怒就喘不過氣來。

老公公一臉擔心地給他順氣,口裏不住地勸道:“聖上息怒,聖上息怒……”

嚴裕知道今天來得不是時候,語氣平坦,不驚不懼:“回父皇,既然您已立了二哥為儲君,我便一心一意擁護二哥,不敢有任何二心。”

嚴韞跪在一旁,遲疑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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