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了第三次門鈴，還是遲遲沒有人來應門，他大概又在某個通告裏脫不了身。

手握門禁卡，又有房門的密碼，至今卻一次都未用過。沒辦法，我在門的電子鍵盤上按下5323——用吉他和弦來做密碼，虧他想得出。

黎華果然不在家。廚房的操作臺上擺滿了食材，應該是我們今晚的晚餐。只要有他在，這裏從來都不是我的地盤。

客廳的鋼琴蓋難得地開著，我信手拿起擺在譜架上的琴譜。手寫的譜子，他的筆跡，我索性在琴凳上坐下，試著彈起來。

許久沒碰過琴鍵，自然生疏，但好在功底還在，越彈越順手。

曲畢，還來不及回味，慵懶的聲音就在背後響起：“不錯嘛。”

不用想都知道，那人正一臉戲謔地站在我身後。

“很多年沒練了，不許笑我。”我佯裝嗔怒。

他面露無辜：“我是認真的。”

“這是你寫的嗎？”

他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可是不太像你的風格……旋律是不是有點太……呃……”我小心翼翼地在心裏搜尋合適的措辭，“……朗朗上口？”

他噗哧笑出聲：“你直接說太口水好了，這是人家要求的。”

“你給誰寫歌？”

他故弄玄虛：“你很快就知道了。”

幾天後，當我和關古威一起被施益勤總教練召見，並且拿到那張熟悉的已經填了詞的曲譜時才恍然大悟。

“這是我國申辦冬奧會的宣傳歌曲，會由一部分歌手和冬季項目的運動員共同演唱，我們花樣滑冰隊由你們兩個參與演唱，好好表現。”

“誒？！為什麽會選我？”能有機會唱黎華寫的歌我當然很期待，可是論唱歌，我並沒有十足的信心。

關古威詫異地看著我，正欲開口，被施益勤意味深長地截了話頭：“人選是由每個運動隊和EAMI共同決定的，總之在下個星期的錄音之前，一定記得把歌唱熟。”

出了門，關古威賊兮兮地問我：“你沒參加試音嗎？”

“什麽試音？”

“……隊裏有通知每位教練，想參加的隊員都可以去試音，莫筱筠也來了，但沒見到你，我還以為你沒興趣，原來……”他拖長了音，意有所指，“你早就內定了呀。”

“呵呵。”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沒有收到通知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莫筱筠沒有告訴我，而沒參加試音還仍然被選上的原因也只有一個。

這位公私不分的作曲者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裏責無旁貸地陪我練熟了這首歌。

這些年拍廣告、錄對白、做節目，去過了大大小小的電視臺和唱片公司，卻是頭一回踏足EAMI。偌大的招牌在陽光下熠熠發光，玻璃幕墻倒映著藍天白雲，氣勢雄偉又不乏藝術氣息，不愧為國內首屈一指的唱片公司。

跟著前臺走到錄音室，曾經的假想敵周映彤如今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幹練的模樣與她在我心中的形象相差無幾，其實這並不像是黎華會喜歡的類型，從前的我還真是患得患失。

我還沈浸在自己天馬行空的思緒裏，她已經走過來，落落大方地向我和經紀人朱莉打招呼，看我的眼神竟很有親切感。

走進錄音室，我才發現除了先到的關古威，黎華竟也在。還來不及調整表情，朱莉已經先激動地沖上前去：“黎華，終於見到你啦，其實我們以前見過的你還記不記得啊，幾年前你在PSTV拍《時空之愛》的時候，我是場記，有一天吃飯的時候我不小心把飯盒撒了，結果你把自己的那一份給讓給我了。”

這件事我從未聽朱莉說過，難怪她一直對黎華讚不絕口，原來也是親身接受過他的善意。只是這樣不足掛齒的小事，又是多年前，他怎麽可能記得。

但黎華永遠那麽出乎意料：“我記得，你說既然我把飯給了你，你就把餐後水果讓給我。”

朱莉感動得只差沒上前擁抱他：“對對對！哇！你真的好好哦！我們家若綺真是好命……”

我慌張地扯她衣角，就算這裏的人都對我和黎華的事心照不宣，我也不願太過高調。

還好黎華善解人意，看著我的目光裏有寵溺，淡定自若地把話題轉回正軌：“你們先看一下歌詞分配，是根據之前試音的情況來決定的，你們看看有沒有意見。”

劃分好歌詞的曲譜遞到我們手裏，除了合唱的部分，我唱第二句，而唱第一句的人是——

我擡頭，正迎上黎華的目光：“我的部分剛剛已經錄完了，”說完又補充一句，“留下來看看你們錄音的情況。”

多麽冠冕堂皇，我重新低下頭，掩飾自己情不自禁彎起的嘴角。

“哇，這句我最喜歡！”關古威開心地說道，他單獨演唱的是副歌的第二句，全曲歌詞最長、旋律最好聽的一句。

“從試音來看，你的水平不比歌手差，這句應該沒問題。”周映彤的讚揚令他喜笑顏開，也讓我頗為吃驚。“好了，這就開始吧。”

我和關古威一同走進錄音棚，在周映彤的指導下，戴上耳機，準備就緒。

耳邊的音樂潺潺流淌，玻璃對面的幾雙眼睛看得我手足無措，一開口，未踏上節點，幹澀的聲音從耳機裏傳出，教我自己都難以忍受。

“對不起，從耳機裏聽自己的聲音感覺怪怪的。”我摘下耳機，窘迫地道歉。

“沒關系，”周映彤表現得十分寬容，“這很正常，不用著急，試幾次就適應了。”

一旁的關古威湊到我耳邊，不懷好意地說：“是不習慣，還是因為某人看著所以緊張？”

“你……”我掄手想要打他，卻在餘光瞥到玻璃那邊的目光後收住了手。

那個人抱著手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臉上的微笑分明帶有鼓勵的意味。我實在不想讓他丟臉。

我閉上眼睛，忽略來自對面的視線，這一回總算很爭氣地唱了出來，其實只有一小句，並沒有那麽難。

但當關古威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的時候，我被震撼了。冰場上的他像一個白衣勝雪的優雅王子，而此時此刻，他更像一個心無旁騖的少年，用最悠揚而純凈的歌聲，輕易地打動人心。

原定一個小時的錄音時間提前二十分鐘就完事了，放下耳機，如釋重負地走出錄音棚，下一個錄制的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隊剛好提前到達，女孩一進門就對著黎華尖叫。

“天啊，真的是黎華！我太喜歡你了……可不可以跟你合影？”

黎華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容，紳士地走到她身邊，她激動得滿臉通紅，鼓起勇氣一把挽住他。他見怪不怪，對著鏡頭笑得無懈可擊。

關古威拍拍我的肩膀，唯恐天下不亂地問我：“此情此景，做何感想？”

我豁達一笑：“她多勇敢，當年我找黎華合影，手都不知道往哪擺。”

“他那麽受歡迎，你不擔心？”

“擔心什麽，我也不差呀。”

他一臉恍然：“秀恩愛！請客吃飯！”

“請就請。”我攤攤手，任他宰割。

下一組的錄音即將開始，我和關古威、朱莉向周映彤告辭，黎華竟也隨著我們一同離開。

“黎華，方若綺請客吃飯，你也去的，哦？”關古威無視我的白眼，故意把最後一個“哦”拖得很長。

“對啊對啊，一起去吧！”一旁的朱莉也十分來勁。

黎華推辭得誠懇：“我晚上要去拍一輯平面廣告，去不了了，你們吃點好的，算我的。”

“謝謝啦，那我們就不客氣啦！”關古威笑得天真，自來熟的個性讓人沒招。

三人去了一家日式烤肉，吃了整整三個小時，關古威和朱莉戰鬥力驚人，完全沒有為黎華的錢包著想的意思。

飯後抱著撐到鼓起來的肚皮在街上游蕩，九月的晚風微涼，雲在天空無聲地浮動，月光時隱時現，這樣愜意的夏末夜晚，多麽難能可貴。

天光悠長，夏風清涼，而那之後，黑夜就會越來越長，我們又將輾轉各國，在冰場上度過漫長而殘酷的冬天。

“若綺，你有什麽打算嗎？”關古威走在我身邊，沒頭沒尾地問起。

“什麽打算？”我吹著風，聲音不自覺地慵懶。

“明年就是奧運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聲音裏竟仿佛有感傷。

“嗯，”我若無其事地應道，掩飾心中惆悵，“應該就是退役了吧。”

“也是啊，明年我都二十六歲了。”他年長我一歲，二十六歲對於花樣滑冰男選手來說沒有對女選手那樣可怕，但四年後，再以三十歲的年紀出戰下一屆奧運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有一段默契的沈默，朱莉幾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有霓虹在街角兀自閃爍。

最後我輕嘆：“我練習花樣滑冰第十七年了，真是沒法想象沒有它的日子。”

“去喝一杯嗎？”他指了指前方的一家小酒館。

我點頭應允，也許是因為心下悵然，也許是因為——“十九號酒館”的招牌讓我想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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