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迷迷糊糊地覺得手臂有些酸，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趴在書房的寫字臺上睡著了，身上蓋著一條毯子，黎華正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看劇本。

和煦的陽光灑滿房間，也灑落在他俊美的臉上。他安靜地靠著沙發，身體微微地側著，一手支著下巴，神情專註。

為了不讓我孤單，他盡量抽時間陪我，並且竭盡所能地將一些工作排到一個月以後，屆時我去加拿大集訓，他也能更安心地工作。

我發楞地註視著他，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擡起眼睛，嘴角微微地牽起：“醒了？”

“嗯。”我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自己正處於休假狀態，日子過得很放松，竟還能一不小心就睡著。

“天氣不錯，去花園走走嗎？”

“好。”我支起身子，看到了攤在面前的醫學書籍，剛剛正是它讓我犯困。

沈浸在與黎華重歸於好的甜蜜之中，有很多話還來不及說，也許在我們攜手走得更遠之前，我們應該對彼此更加坦誠。

“怎麽了？”他見我若有所思，問道。

“有件事……”我望著他，卻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醞釀半晌，終於在他鼓勵的眼神中說了出來，“歐凱文告訴我，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他的眼裏掠過震驚，但下一秒就平靜下來，語氣也冷靜如常：“對，是的。”

我猜想，在歐凱文私自接聽了他打給我的電話後，他對歐凱文將他們的真實關系告訴我也不會太過驚訝了，可猜測到底只是猜測，眼前的他不動聲色，一點情緒也不表露，我只能鼓起勇氣兀自說道：“在芝加哥的時候，我遇到蔡教授，他說你和凱文都是他最驕傲的學生，那時——甚至更早，在我受傷住在回生醫院的時候，我就隱隱覺得，你和凱文之間不是那麽簡單，但我真的沒想到，你們會是親兄弟……”

“我們現在沒有任何關系，我也不想和他，和那個家裏的每個人有任何關系。”他冷淡地打斷了我，琥珀色的眼睛銳利得懾人。

興許是這些日子，他待我太過溫柔，此時的他竟讓我覺得陌生和恐懼。但我還是說道：“可是，黎華，你為什麽要學醫呢？而且學的是你父親所從事的外科，而你後來又為什麽要放棄呢……”

“若綺！”他再次低吼著打斷我，面容在陽光下明滅不定，“我不想談這些，走吧。”

他的眼睛像深邃的海，明明擁有吞噬一切的氣勢，卻總是竭力維持著風平浪靜的姿態。

回避是因為受過傷害，而克制，則是因為他愛我，所以不願遷怒於我。

愈是如此，我就愈難過。他轉身的瞬間，我從身後抱住了他。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後很久很久，都只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我把臉貼在他的背上，閉上眼睛，一天一地都是他的氣息。

“從芝加哥回來的時候，”我喃喃細訴，“Flora說要結束跟我的合作，那一刻，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棄我而去了，幾乎想要立刻退役。我打電話給你，在心裏告訴自己，如果你不接，我就從你的世界永遠消失。然後你接了電話，用很平靜很平常地語氣說‘我來接你’，那時候，我覺得心裏熱熱的，好像無論生活發生了多大變故，你都會在那裏等著我，和平常的每一天一樣。那天你對我說，這樣艱難的情況下，很難想象我有多難過，現在我也是一樣的。我知道你經歷了很多很多，多到你也許已經無從說起，那麽多年，你也已經習慣了獨自承受所有痛苦，旁人根本沒有辦法想象那樣的感受。就算你現在說出來，我也無法感同身受，畢竟我不是你，我的人生也跟你的不一樣。可是，我還是想要知道。我愛你，不是因為你是天王巨星，我願意陪你一起站在鎂光燈下，也願意與你一起承擔那些沈重的秘密。我沒法替你難過替你痛苦，但至少，這個世界上，你還有我。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並不容易，但是我會一直等你，只要你有一天需要一個人傾訴，我一定會在這裏。”

他沈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時間就此定格，他卻突然緩緩地開口。

“我母親曾是富庶家庭的大小姐，不顧家裏的反對嫁給了那個男人。”他說得很低很沈，轉過身，眼裏深重的悲傷如漩渦般滅頂而來，我幾乎開口阻止他繼續。

他坐回沙發上，輕輕地把我拉近，讓我坐在他的腿上，從身後緊緊擁著我，臉緊貼著我的臉頰，像是要將我嵌進他的身體裏一般。我看不到他的臉，這樣也好，否則，光看他的眼睛，我就會心碎。

“每一段愛情在最開始的時候都是美好的，但是生活很快會讓它原形畢露。我的母親從來沒有出去工作過，所以嫁給他之後，只是待在家裏，過著相夫教子的平凡生活。但那個男人很快就厭倦了，他在外面有了另一個女人，甚至生了孩子，然後回到家裏，向我母親提出離婚。母親雖然出身富貴，卻是個有傲骨的人，沒有拿他的財產就帶著我離開。她與娘家早已斷了聯系，所以不得不出去工作，沒有工作經驗的她只能做最底層的工作，還要同時兼兩份才能勉強維持我們的生活和我的學費。

事實上，我學醫的初衷，是因為母親的心臟不好，而以我們的家庭情況，一旦面臨大額的醫藥費，一定會很困難。而另一個原因，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醫生，比那個人更優秀更出名。

在外科實習的那年，我遇到了一次突發事件。有一天半夜有個病人，因為喝醉酒在工地失足，體內□□了幾根鋼筋，最糟糕的一根，就在心臟下方。那天不知怎地，醫院特別忙亂，主任和值班醫生都在進行另外兩臺手術，醫院不得不急召其他的心外科醫生。但是病人的情況非常不好，流了很多血，再耽誤下去，恐怕就沒命了。我那時膽子大得可以，鬼使神差地下了決定，親手幫他把鋼筋□□。後來當然也是後怕的，如果鬧出人命，當時還是實習醫生的我根本承擔不起那個責任。但是很幸運，那個病人活了下來，這件事在那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也因為這件事，那個多年來對我們不聞不問的男人竟然親自來找我，要求我去回生醫院，還口口聲聲說，我比歐凱文更有天賦，將來希望我能繼承院長的位子。經過那麽多年，這個人還是那麽無情。我跟歐凱文雖然並不熟悉，但一直知道對方的存在，他還試圖游說過我和那個人和解。我知道他是無辜的，可我始終沒法若無其事地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但不能否認，他是個認真、善良的人，他把所有的熱情都投入到了醫學之中，即使如此，他所敬愛的父親卻漠視他的努力，只想把醫院給另一個所謂更有天賦並且流著他血液的人，哪怕那個人與他一點感情也沒有。

我實在難以忍受那個人，那年又剛好有星探聯系我，邀我去拍電視，所以我決定離開醫學院，去從事和那個人完全無關的事業。

可是，我入行不到三年，母親就去世了。我曾經很自責，假如自己當時仍舊從醫，是否能親手救回她的性命？但如果她死在我的手裏，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這個世界所有的假設都是沒有意義的，到最後我還是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這些年，我都活得很任性，有時不停地接通告，幾天幾夜都不睡，有時又什麽也不幹，扔下一切跑去不毛之地。因為這個世界，沒有人再會牽掛我，也沒有人需要我肩負起責任……”

眼淚不停地往外湧，我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所有人眼中的黎華，都是高高在上光芒四射的天王，可是走下舞臺，他也只是個普通人，會無助，會受傷害，也會在脆弱的時候渴求關懷。

那麽多年，他的傷口結起了一層又一層的痂，堅硬得仿佛刀槍不入。可是誰又能看到那下面的傷口，早已血肉模糊。

他掰過我的臉，琥珀色的眼睛裏湧動著溫暖的潮汐，然後他一點一點，溫柔而細致地吻去我臉上的淚水，動情的聲音如同呢喃：“若綺，知道嗎，在母親去世之後，我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麽事可以讓我難過了。但是在東非大裂谷的幾個月，我竟覺得那麽難熬，每一天都想回到你的身邊，又怕等我回來，你已經不在那裏……”

“我一直都在，你是醫生也好，天王也好，隨便什麽都好，我一直都會在你身邊。”

他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而今後，無論榮耀還是艱辛，我都願與他攜手相伴。

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吻他，有淚水滴落在臉頰，不知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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