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經在冰面上滑行自如的雙腿如今連最簡單的站立都做不到，沒有人知道，這有多令人難以接受。覆健的艱辛程度常人很難想象，一次膝蓋彎曲就能耗盡全身的力氣，汗如雨下。縱使如此，我也必須咬緊牙關，將每一個看似簡單的動作艱難地重覆一百遍一千遍。

最初，Flora陪我進行覆健，可她個性再強悍也終究是女人，面對殘酷還是會不忍心，於是我叫她不用再陪我，否則我也容易變得脆弱。

黎華杳無音訊，也許能在娛樂新聞上看到他，但我沒有時間和精力再留給任何覆健之外的事。只是偶爾夜深人靜，會在入眠之前想起他的臉，琥珀色的眼瞳，和總是帶著戲謔的唇角，似有若無的古龍水香氣彌漫整個夢境。

很多時候歐凱文會來看我覆健，每次他都不吝鼓勵之辭，說我是他見過的最努力的病人。他待人溫和友善，即使我知道這只是出於善意的安慰與鼓勵，也仍因此倍覺鼓舞。

可是有一天，歐凱文告訴我，我的恢覆情況很理想，很快可以出院，只要按時回來覆健和檢查。他說這些的時候是笑著的，完全發自真心地為我高興，我心中卻仿徨起來。酒店的房間早就讓Flora幫忙退了，兩箱行李一直放在病房裏，我一直以為在動身去芝加哥之前都會住在回生醫院，所以壓根兒沒再考慮尋找住處的問題。

我問歐凱文最晚能住到什麽時候，看到他愕然的表情，立刻笑嘻嘻地改口說是跟他開玩笑的。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將自己的難堪坦率說出，至少我沒有。

黎華回來和他離開時一樣突然。天氣已經轉涼了，他穿著煙灰色針織衫，襯衫領子妥帖地翻在外面，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可是一開口，又是那霸道得有些欠扁的語氣：“給你十分鐘，收拾東西換衣服。”

“什麽？”我莫名其妙。

“十分鐘後還沒收拾好，我就幫你換衣服了。”他扔下這句讓我的臉燒起來的話帶上了門。

我相信他肯定說得出做得到，所以還是換了衣服，盡管不便的行動急得我滿頭大汗。

十分鐘後，他打開門，不由分說地把我按在輪椅上推出門，身後跟著的護士則替他將我的行李箱搬到停車場。

“我們去哪裏啊？”坐在他的車裏，我十分不安，上次沒頭沒腦地跟著他走，結果莫名去了他的家裏，然後就……

手機響了起來，是Flora來電，她發現我的病床空了，當然急得跳腳：“你在哪裏？醫院說你辦了出院手續！”

竟然連出院手續也辦了，我震驚地看向黎華，他卻目不斜視，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伸到我面前示意我給他電話。

“我是黎華，方若綺現在在我車上。我有棟別墅，離回生醫院不太遠，平時沒有人住，很安全，不會有記者偷拍。在去美國之前，方若綺都會住在那裏，會有專人照顧她，定時送她去醫院覆健，你有事的話可以在她去覆健的時候到醫院找她，覆健的時間稍後我發信息給你，就這樣。”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黎華淡定自若地說完這些，然後從容地掛上電話。沒法想象那頭的Flora會被氣成什麽樣，但她應該對這樣的安排沒什麽異議，因為她沒有再打過來。

“你怎麽可以沒有問過我的意見就自作主張地替我做安排？”

“你有更好的想法嗎？”

我語塞。

車駛入一間獨棟別墅，有個眉眼慈祥的中年女人迎上前來小心翼翼地將我扶下車。“你就是方小姐吧？我是這裏的管家，你可以跟黎先生一樣叫我雲姨。”

另一位老先生則從後備箱搬出我的行李，黎華將我安置在輪椅上，向我介紹：“這位是雲姨的丈夫田叔，是這裏的司機和園丁，我不在這裏的時候，這裏都是由他們兩個人打理的。”

我對巨大的信息量難以招架，在心中默默地消化接踵而至的一切，而黎華將我推入了別墅，一間間房地帶我參觀：“這裏有三層樓，田叔和雲姨住在三樓，平時他們不會打擾你，有事你可以用對講系統叫他們。你的覆健時間我已經向田叔交代好了，他會送你去醫院。想吃什麽都可以叫雲姨幫你做，她的廚藝很不錯。你行動不便就暫時住在一樓，房間已經替你收拾好了，床單被褥都是剛換上的，房間裏有洗手間，書房有些書，想看的話讓雲姨幫你拿。平時想活動一下就在客廳，千萬別走樓梯上樓，花園盡量也不要去，我怕你摔下游泳池……”

嶄新的防滑地板、隨處可見的輔助把手、伸手可及的對講系統以及高度對坐輪椅的人可謂完美的電腦桌和床，一切都那麽無懈可擊，只有我的自尊轟然崩塌，碎得七零八落。

“停下！”

也許我的聲音過於激烈，他即刻停下了腳步。

“送我回醫院。”

“不可能。”他毫不退讓。

“送我回醫院！”我大聲吼了出來。

他頓了幾秒，繞到我面前蹲下，表情柔和了許多，像在哄不懂事的小孩：“怎麽了？不喜歡這裏嗎？”

我克制住心頭一瞬間的悸動，硬下心腸：“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是我主動送上門的，你沒有任何責任，就算有，這些日子你來看了我那麽多次也足夠還清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你不需要為我的錯誤負責，更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這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可憐也很可悲。”

這番話我早就該對他說，可興許是貪戀有人陪伴的溫暖，每一次話到嘴邊都生生地咽下，即使此時此刻不得不說，心裏也像有什麽東西梗著，堵得發疼。

然而，他聽了我的話，神情沒有半分解脫，眼裏掀起的波瀾層層疊疊將我淹沒，然後他一點一點地垂下眼睛，把我的心擰成碎片。

“我絕對沒有可憐你的意思，”他的聲音沈得讓人心碎，再無半分平日的慵懶與自負，“那天晚上的事，的確是個意外，可是早上你離開的時候，我已經醒了。我知道你醒來以後一定很難接受現實，所以我自以為是地認為，給你時間和空間讓你獨自面對才是最好的方式，我忘了你的工作是有危險性的，我本不該這樣置身事外……”

像他這樣萬事周全的男人，往往背負著過盛的責任感。眼前眉心緊蹙自責萬分的男人，讓我心疼地想抱緊他。

“這不是你的錯，即使那天你醒來面對我，也沒有人知道事情會不會變得更糟，何況現在我也在努力地好起來。”我竭盡全力地想說些什麽來安慰他，比當初的自我安慰更加迫切。

“我無法原諒自己，只要想到自己有份害你離開那片熱愛的冰場，我就恨透了自己。所以無論如何，請接收我的安排好嗎？就當是為了我，當作是你對我的原諒。”

他擡起頭，眼裏緊張而無助的懇求令我震撼，更令我無法抗拒。尚存的理智告訴我，不該接受這牽強的贖罪，可我卻情不自禁地點了頭。

他松了一口氣，起身輕輕地親吻了我的額頭，微涼的嘴唇如蜻蜓點水，卻讓我的整顆心都為之震顫。

我不知道這個吻意味著什麽，但我更明白，追根究底未必會換來最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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