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廬是平靜的，可草廬外面卻不會平靜。王之麟從草廬回去後就更加勤奮備考。秋試開始了。宋朝科舉考的是貼經，詩賦與墨意。對於三歲便開始啟蒙又聰明勤奮，往來於政商文化名流的王之麟來說，禮部的省試是難不倒他的。他輕松就考了進士出身，雖然不是進士一甲，但一個十三周歲小男孩能一次中進士便是天才了。 但主考官後來核實名冊的時候，見王之麟不過是嘴上連毛都沒有的小孩子，覺得不宜擔當大任，便將其降為同進士出身。在後面的“點翰林”的朝試中，順便把他發配回老家任地方的四川轉運計度使。也就是負責把蜀地的糧油錦緞以及各種進貢物資送運給朝廷的官員，有點包工頭的意思。

一腔報國熱情，宏圖遠志怎能是一個轉運使能夠實現的。王之麟回家以後，雖然賀喜的人車水馬龍，仍舊有不得志的感覺。加上年歲實在太小，上任後同僚與監工多少有些不拿他當回事，他就更加郁悶了。天才總是脆弱的，王之麟受大大小小的打擊就開始時不時地躲到草廬去和神算子下棋，玩耍。當然他不會錯過看皓靈的機會。皓靈見到王之麟不過是問問父母的情況，或是下棋玩，也就沒有多餘的話了。王之麟找她說話，她就嫌王之麟滿口的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找借口回書房看書畫畫。在皓靈心裏，天地自然才是最有趣的。與其聽那些天下大勢，朝廷動向，倒不如養鳥獸花草來得有意義。

神算子無意間和王之麟說，皓靈喜歡寫詩作畫寄情山水。王之麟便開始回去鉆研詩賦，一心想著如何博得皓靈的青睞。

本來王家夫人覺得兒子還小，不被重用是正常的。能有個平臺先歷練幾年再給他拉拉關系，總會有出頭之日，也就沒有為兒子多操心。這天晚飯後，她想拿點貴客送來的稀有水果給兒子品嘗，來到他房中，不見人影，只看到書桌上的一張美人圖。旁邊寫著：

皓靈吾心，佳人麗質。眼若龍晶，秋水深長。面若幽蘭，含辭不吐。發絲繁縟，烏黑飄逸。丹唇皓齒，芳澤無加。秋水依依，不若其綽。桃花灼灼，不若其耀。纖指素腰，瑰姿艷逸。願傾所有，只為佳人。

看罷，王夫人立即胸悶氣短，氣得差點吐血，不停咒罵：“這還了得，這還了得？！還不到及笄之年，就把我麟兒的魂奪了去。日後還不定是個什麽禍水！”

“母親不要這樣說皓靈。”王之麟從花園散步回來，正巧遇到王夫人看畫罵人。

王夫人正是氣頭上，指著王之麟的鼻子呵斥：“你已經是朝廷命官。剛上任轉運使不久，不好好發奮報效朝廷，就在這裏兒女情長，像什麽話？！還說什麽傾其所有，只為佳人。你置我和你爹爹，置朝廷於何地？”

王之麟低著頭，半鞠身子，施禮道：“孩兒的確一時興起，說了過分的話。不當只想著佳人，不顧父母國家。不過，剛才聽母親說皓靈是禍水。孩兒以為，一切都不關皓靈的事。皓靈從未主動接近過孩兒。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做母親的從來認為自己的孩子天下第一，若被人無視，那更是要大發雷霆：“你！你！你這個沒出息的……那個皓靈不過是山野丫頭，居然敢不理你。你還上桿子地在人家後面跑。王家的臉面都給你丟盡了！你快些疏遠她。否則，岳度支也不要在知草坊做了！”

王之麟覺得要闖大禍了，嚇得跪地求饒：“母親息怒！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岳度支在王家幹了二十年了，一直兢兢業業。孩兒一時糊塗，以後都不去草廬看皓靈了。千萬別因為孩兒的少不更事影響了王家的家業。”說完就不停地磕頭。

王夫人坐在椅子上，平了幾口氣，說：“改了就好。明天就好好做你的轉運使去。多管管官家倉庫裏的貨物錢糧。少想別的。”

王之麟連連答應。

其實王夫人也就是嚇唬一下王之麟。知草坊的度支哪裏是那麽輕易找人接替的。不人的感情又怎麽說沒就沒了。王夫人似乎忘了棋文子在孩子出生時說的話了。同時同地生的兩個人，命定是有交集的。

王之麟受王夫人要挾，即使是飽受相思之苦，茶飯驟減，半夜裏躲在被子裏哭濕了枕頭，也不敢讓人知道。在家封下人的口，瞞著王夫人，在外硬撐著做差事。

而皓靈這邊連王之麟三個字都不曾想起。王之麟不來了，皓靈的日子反倒被打破了舊的秩序。因為少公子真的出現在草廬了。

這天天氣驟變。六月天，本是最熱的時節。竹林草廬處卻轉瞬間天寒地凍，六月飛霜。藥棚已經全被凍住在冰晶之中硬如磐石。冰川靈芝也突然一夜間全都長大成熟。雲厚如灰炭。棋文子感覺一股幽冥陰氣洶湧而來。神算子和皓靈都嚇得躲到棋文子的藥爐裏來。只有這爐火還透著幾分暖意。

就在大家都不知所以的時候，聞後面藥棚傳來求救聲：“先生，救我！”

“是龍魘！”皓靈一聽就認出來了，趕緊跑到藥棚去。棋文子和神算子隨後趕到。只見龍魘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地趴在了藥棚前的柱子邊。皓靈又是心痛又是驚嚇，於是暈了過去。

棋文子和神算子迅速把他們擡到了藥爐邊上取暖。神算子慌了神：“師父，怎麽辦啊!”

還未等棋文子回應。只見兩人一個發出皓靈白光，一個發出玄靈藍火。光火相容幻化出輕靈之氣。轉眼，冰雪褪去，生機勃勃，春意盎然。天空撥雲見日。金色的太陽光從窗戶裏投射進來，照到皓靈和龍魘的臉上。

“醒了，醒了！師父！”神算子驚異地叫起來。

棋文子捋了捋胡須也松了口氣。

皓靈剛醒來，發現滿身是傷的龍魘，心如刀絞：“龍魘，你怎麽會傷的這麽重？你不是……”

棋文子立刻打斷她：“皓靈，龍魘受的是重傷。不宜講話。他和山間的精靈和神仙一樣都不是凡人。你最好不要為外人道他的身份和情況。”轉身又囑咐神算子：“你也不要多問，多說。”神算子點點頭。

龍魘雖然說不出話，此刻對棋文子卻是感激涕零。他感動地看著棋文子和神算子，然後深情地看著皓靈。那眼神裏是對皓靈滿滿的依賴。

“皓靈，你隨我去取還陽參熬湯藥。神算子照看龍魘。”棋文子叫皓靈去制藥了。皓靈走的時候，回頭看看奄奄的龍魘，只見他好不舍得。

皓靈站在那裏不願動了，想留下來看著龍魘。棋文子在她耳邊低聲說：“他是魔族。一般的仙藥都治不了他。我需要你的幫助。”皓靈不明白仙藥都治不了的龍魘，她又如何幫得上忙。可棋文子這麽說了，她就更加責無旁貸地隨他去藥房煎藥。

棋文子取出還陽參。只見參體肥碩，透著金光。

“師父，這還陽參是當年八仙留在蜀地的仙藥，吸了萬年地氣才生成的。難道還救不了龍魘嗎？”

“龍魘是幽冥界的生靈。雖然仙藥是至陽之物，正好可以補他的元氣。可是陰陽相克。還需要引子，才能讓他們相克相生。這個藥引子就是你的一滴血。”

皓靈二話不說就用針灸在手指上刺出血來，抹在參上。只見還陽參立刻變成透亮金光束。棋文子念咒，那金光就落入八卦藥爐中。棋文子加入水，只等煮沸就給篪猷服下。

龍魘三日之後便能下床走動了。他滿懷深情地對皓靈說：“謝謝你，皓靈妹妹。是你的血救了我。”

皓靈羞澀地扭過頭去：“哪裏，是還陽參還有師傅救了你。”

龍魘笑笑，沒有直接否定她：“棋文子先生自然也要感謝。還陽參是難得的珍品。他能拿出來救我，我真是感激不盡。不過，我感覺，只有你在身邊，通過你的氣場，才能真正讓我愈合。”

皓靈聽了這話感覺滿臉發燒。雙手遮著臉，羞跑了。

龍魘感覺皓靈好像沒有理解他的意思。其實龍魘是說皓靈的氣息才是真正治愈他的靈藥。在冥界以外的地方是沒有藥能真正治愈他的。像他這樣來自幽冥世界的極陰之身，只能用皓靈身上的皓靈之氣來修覆。而皓靈則以為龍魘是說她是他的紅顏知己，心靈雞湯。

龍魘對棋文子說：“還望先生收留我。我是逃出來的，不能回魔界去。在凡間也找不到合適去處。只有皓靈在的地方，才有我的家。”

棋文子面相難看起來，沈默了很久，最後把痛楚都咽進了肚子裏：“時也，命也。有些事情大家都彼此心裏明白。只是希望你不要說太多這些事情，對皓靈也是如此。洩露天機，會天下大亂的。”

龍魘回答：“我懂，會註意的。”說完，他就在胳膊上劃了了一道口子，將自己的魔血倒入藥爐之中，然後對棋文子說：“我感謝您的救命之恩。我也知道我的到來可能會給您帶來許多未知的傷害。這是我的玄靈之血，可以寧神，中和皓靈之氣。這麽多年，你為了收養皓靈，沒有少練心訣。這次我又來了，您一定更加難受。喝了這血，加上皓靈之氣定能助您在早日完成夙願。”

棋文子多年寡居修煉，從未被人真正懂得過，感動地說：“你知我心也。”

龍魘會心道：“先生的心怕是不能完全為外人道的。”

棋文子苦笑不應答。

龍魘神色黯然起來，擡頭問棋文子：“三界都認為玄皓靈石千年轉世一次，合則天下祥瑞，分則天下混亂。先生覺得我和皓靈真的有這麽大本事嗎？”

棋文子說：“你與皓靈乃分別代表天地的精靈石，是盤古開天地之前就有的宇宙之基石。若沒有你們一乾一坤，一陰一陽，天地萬物都不會生發。”

龍魘說：“我們只是石頭而已。身上的氣息孕育了萬物也是天然。我們從未支配過萬物。”

“你們存在的本身就能讓天道得以存在的。”棋文子和龍魘論起道來。

這時候之外的皓靈不耐煩地叫了起來：“龍魘，師父！你們到底還要說多久的悄悄話啊。正午都過了好久了，還沒吃飯呢。我餓死了！”

棋文子與龍魘大笑，走了出去。棋文子摸著皓靈的腦袋說：“就來了。你以後不要這樣叫龍魘，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做玄靈。這樣他和你一樣都有凡人的名字了。”

皓靈拍手稱快：“好啊，我叫皓靈，他叫玄靈。玄皓雙靈，一聽就是一夥的！”

就這樣草廬裏又多了個叫玄靈的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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