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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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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沒有凝固的,只剩下墻上的掛鐘,滴答滴答走得很認真。

“我……也會變成另外一個人……是吧?!”

有一類人,當恐懼累積到極點的時候,如果能堅持不厥過去的話,往往會達到一個超乎平常的“偽鎮靜”狀態。麥丁就是這種人,雖然身子還是沒辦法動彈,可是語言功能還算恢覆得迅速。他想到了那天晚上,那面小鏡子裏的人影,那個被他認作是幻覺的“參照物”——他將來的模樣?!

“你?!”藺雪的神色突然柔和了下來,“你不會。”

“不會?!”麥丁難以置信地重覆著藺雪的話。

“本來你不會成為例外的。”藺雪伸出手,“不過,我改變了主意。”

片刻猶豫,麥丁顫悠悠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藺雪稍一用力,麥丁僵直的身子終於站了起來。

“把不要的部分重新放進身體裏,你就不會變。”藺雪這時才放下了一直拿在手裏的咖啡杯,悠然地坐回到沙發上。

“我……我……不明白。”麥丁仍站著,雙手無意識地捏著自己的衣角。

“把骨頭磨成粉,放到咖啡裏,呵呵,味道不錯的。”藺雪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麥丁的反應是並不遲鈍,他馬上明白了藺雪的意思。眼角的餘光不由自主地瞟了瞟桌上的咖啡杯,惡心的感覺又在胃裏一陣陣地折騰起來。

藺雪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相信,包括他說自己是妖怪。作為一個接受唯物主義教育長大的普通人,他卻連反問一句“你真的是妖怪?”的意願都沒有。從第一次踏進GIVEN

BEAUTY開始,藺雪說的每一個字他都沒來由地相信。也正因為如此,此時此刻,他連一點點自欺欺人的退路都沒有了。

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妖怪,貨真價實。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你可以不說的。”數十秒的沈默後,麥丁終於抑制不住幾近崩潰的神經,帶著哭腔大聲吼道。

藺雪淺淺一笑,把目光投向窗外,道:“幾百年了,覺得有點寂寞,我也想找個同伴啊。”

“我不是妖怪,做不了你的同伴。”麥丁搖著頭,往後退了兩步。

“呵呵,我要的是同伴,不是同類。”藺雪站了起來,竟有些無奈地說:“我做的事,在同類眼裏根本是見慣不驚,天長日久,弄得我一點成就感都沒有了。現在,我需要像你這樣的人類來為我做見證,這麽做的話,我會更有動力的。”

“你……要我……為你對人類做的那麽殘忍的事情當見證?!”麥丁指著自己的鼻子,又往後退了兩步。

“殘忍?!”藺雪兩眼微微一瞇,往麥丁面前挪了兩步:“天下間最沒有資格說這兩個字的就是你們人類。更何況,是你們自己找上門的,沒有人逼你們。同時,我沒有食言,‘如你所願’是我許下的承諾,而我,做到了。”

“你瘋了!我不會當你什麽見鬼的同伴的!”麥丁的腿雖一陣一陣地發軟,可是卻沒有停止往後撤退的行為。

“做我的同伴好過跟你的同類千倍萬倍,你從你那些所謂的朋友那裏得到了什麽?!輕視、侮辱、欺騙,還有,背叛。只有跟著我,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藺雪一步步逼近,語氣與姿勢一如既往地優雅。

麥丁已經退到了大門邊。

“你真以為你女朋友是因為你整了容,不能接受你現在的模樣才離你而去的嗎?!”藺雪在離麥丁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住了腳步,突然把話題扯到了秋秋身上,“不是。她是無法再忍耐你的貧窮無法等待一個看不到未來的未來!也許她真的愛過你,可是,她終究還是放棄了,轉而追求對她來說更美好的東西。看吧,人類都是一個樣,永遠不懂‘不如憐取眼前人’的道理。”

“你胡說!她不是那樣的人!!我不要聽你這個妖怪胡說!”麥丁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一手拉開大門,沖出了GIVEN BEAUTY。

看著消失在夜色中的麥丁,藺雪雙手交疊在胸前,倚在門邊,微笑:“你會回來的。”第十二節第十二節

一路發狂似地奔回了家中,麥丁反鎖了大門,關上了所有打開的窗戶。

這樣,心裏才勉強覺得安穩。

連鞋子也沒脫,他縮到自己床上,抖抖嗦嗦地摸出了已經好些日子沒碰過的香煙,點燃,一支一支不停地狠命吸著。

讓尼古丁麻痹自己的同時,麥丁掏出手機,一遍又一遍地撥著大林的電話,可每次都是不在服務區。

真他媽見鬼!!

麥丁心下一怒,把手機狠狠朝對面墻上砸去。

自己是在害怕?!

可是,有什麽可怕的呢?!

雖然他是妖怪,可是,似乎從來沒有傷害過自己,至少到現在為止沒有。

真正讓他害怕的,或許是藺雪慣有的自信態度,那雙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還有,那抹迷人又狡黠的笑容。

這就是妖怪給人類造成的壓力?!藺雪對他的莫名吸引力,還有他對藺雪所有的奇怪感覺,根源就在於——他是個妖怪。

可是,他最怕的,還是藺雪末尾說的那番話,關於秋秋的,真的很怕很怕,怕被他一語成畿……

又是一個漫長的不眠夜。

清晨的陽光總能第一時間灑進麥丁的臥室,可是,房間裏已經空無一人,只留下滿地的煙頭跟亂作一團的床鋪。

天一亮麥丁就出門去了,帶著行李離開的。

他去D市,找正在那裏出差的大林。

目前這種情況,暫時離開這座城市可能對自己比較好。

去火車站的路一直很堵,麥丁心神不寧地坐在計程車裏,東張西望。

窗外一眼望不到頭的汽車隊伍像是被粘在膠板上的老鼠一樣,千方百計地掙紮、掙紮,卻始終是寸步難行。

麥丁覺得自己也像只一心一意逃亡的老鼠。

20分鐘過去了,計程車還是原地踏步。

後座上的麥丁越來越心煩意燥,索性掏出一張鈔票扔在座位旁,然後不顧大聲警告他這裏不能下車的司機,拉開車門跳了出去。

越過喇叭齊鳴的車河,麥丁快步沖到了街邊的慢車道,避開好幾輛車速狂野的自行車,總算有驚無險地到達街邊的安全地帶。

去D市的火車要十一點半才出發,就算走著去火車站時間也是足夠了。而麥丁也正打算這麽辦,走路雖然慢,可是總比被堵在車裏白白受困好。

拖著不大的行李箱,麥丁沿著這條街朝火車站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的腦子裏什麽也不想,什麽藺雪什麽妖怪什麽秋秋,統統被拋在腳下不停倒退的路上。麥丁強迫自己這麽做,他想跳出來,跳出那個他莫名其妙陷進去的吉兇未蔔的沼澤。

或許,只有離開,才能跟這段生活劃清界限。

可是,他離得開嗎?!

頭腦裏明明已經空白一片,為什麽還是脹得難受?!

麥丁搓了搓自己的臉,越走越快。

一輛不要命的摩托車從人行道上飛弛而過,幹燥又骯臟的路面頓時飛起一片嗆人的塵土。

“當心撞死你個王八蛋!”麥丁的眼睛裏進了沙子,疼得直流眼淚。他不得不停下來,胡亂地揉著,邊揉邊很少見地對著已經遠去的肇事者破口大罵。

話一出口,麥丁自己都覺得吃驚,以前不管有多生氣,他都不會罵人,更不會拿臟話罵人,剛才是哪根筋不對了,想都不想就沖口而出。

“你們,會變成另外一個人,先是模樣,然後是……脾性。慢慢地,慢慢地,直到‘自己’徹底消失為止。”

藺雪的話像記悶棒,突如其來地敲在麥丁頭上。

他不是說自己不會“變”嗎?!

他在騙人?

還是他對自己另做了什麽手腳?

天哪,一個普通人類,如何去猜測一個妖怪的心思?!

麥丁的心臟縮緊了,呆滯地立在了原地。

這時,一陣銀鈴般的咯咯笑聲從身後傳來。

這個久違的笑聲對他來說太熟悉了。

麥丁一個激靈,猛地回過頭去——已經消失了多日的秋秋,親熱地挽著一個看上去有兩分面熟的男子的胳膊,裊裊婷婷笑魘如花。幸福的表情不屑半點掩飾地嵌在美麗如昔的臉孔上。

那樣的笑容,那樣的表情,原本只對他一人綻放的。

麥丁木然地看著這對男女向他這邊走來。

“啊!”

一聲低低地驚呼,秋秋花容失色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再也挪不動步子。

“怎麽了?!”身旁的護花使者不明就裏,他壓根兒沒有註意到麥丁的存在。

找了那麽久的女人,等了那麽久的女人,竟然以這樣一個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

麥丁的拳頭纂緊了,他把行李一扔,幾步走到秋秋面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壓下“久別重逢”帶來的強烈而覆雜的感情,紅著眼睛問道:“我找了你很久!我幾乎把整個城市都翻過來!為什麽要分手?!”

秋秋驚恐地躲閃著,掙紮著,卻沒有開口回答。

“餵!你在幹什麽!放手!”身旁的男人回過神來,見勢不妙,趕緊出手要拉開麥丁。

咚!

男人臉上重重挨了一拳,這防不勝防的一擊把他弄了個趔趄,一屁股坐下去倒在了地上。

“滾!這裏沒你的事!”麥丁幾乎是在對那男人咆哮。

“你……你怎麽能……”秋秋又驚又氣,卻始終沒辦法掙脫麥丁的鉗制。

“為了你,我什麽都肯做。你要的,我想盡辦法給你。為什麽說走就走?!”麥丁看著面前這個讓他魂牽夢繞了無數個日夜的女人,眼底泛起了一層水光。

“你放開我。”秋秋根本不看他,只一味地重覆著同樣的話。

“為什麽說走就走,為什麽不見我?!”麥丁不理會她,執拗地問道。

“放手!你給我放手!!”秋秋被激怒了,猛地吼了出來。

麥丁一楞,他從沒有見過像獅子一樣暴怒的秋秋。

秋秋的胸脯大起大落,稍微平覆下來後,她才冷冷地說:“我說過了,你,不是我的麥丁。”

到現在她還是拿這個當借口?!

麥丁不可思議地看著徑直朝那男人身邊走去的秋秋。

“對不起。你沒事吧?”秋秋理了理淩亂的頭發,關切地問著從地上爬起來的男人。

“沒事。那個人太過分了,我要報警!”男人的鼻梁已經腫了,嘴角的鮮血不停地流。

“算了吧,別把這事情鬧大,我們回去好不好?!”一聽他說要報警,秋秋忙連聲懇求。

男人想了想,不甘心地點點頭,而後指著麥丁狠狠地說:“小子,這次放你一馬。如果以後你再敢找秋秋的麻煩,我連海不會放過你的!”說罷,摟了秋秋的肩膀:“我們走。”

“連海?!”

麥丁重覆著自報家門的男人的名字。

呵呵,他冷冷一笑——難怪有點面熟,經常在報紙雜志電視上露臉的世家子弟,也是GIVEN BEAUTY對面那間模特培訓中心的老板。

“你真的是因為我整了容才離開我的嗎?沒有其他原因?”麥丁對著秋秋的背影大聲問道。

秋秋沒有任何反應,低著頭繼續朝前走。

“呵呵,摸著你的良心說吧,就因為我沒錢,我給不了跟你的自身價值相匹配的優裕生活,這才是你離開我的真正原因!”麥丁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秋秋身子一震,停下腳步,緩緩回過頭,面無半分表情地說:“是又如何?!隨你怎麽想吧。”

她承認了?!

她真的承認了?!

藺雪說的話應驗了?!

當秋秋的身影從面前消失後,麥丁無力地坐在了地上,臉上的笑容還在,只是多了兩行冰涼的眼淚。

絕望,徹頭徹尾地絕望。

那個妖怪說的話或許是對的,人,是最不善良的動物。

從頭到尾,自己付出了那麽多,得來的是什麽呢?

背叛!百分之一百的背叛!

最可惡的是,她還要在背叛上頭扣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想要的幸福,我都會給你。”

“小麥,能天天看到你,就是我至大的幸福。”

往事歷歷,言猶在耳。可是誰又能料到末了竟是如此慘淡下場。

“你要的幸福,我都會給你!這是我的承諾,我一定做到!”

麥丁冷笑,站起身,回頭朝來路而去。

墨綠色的行李箱孤零零地躺在街邊。第十三節第十三節

藺雪說得沒錯,麥丁又回到了GIVEN BEAUTY。

“呵呵,我說過你會回來。”藺雪坐在辦公室裏,玩弄著手裏的望遠鏡。

麥丁又一次坐在了當初跟藺雪簽下契約的椅子上,跟往常的忐忑局促不一樣,這個時候的麥丁,平靜得連呼吸都舒緩到不易察覺的地步,像個有生命的標本。

“我願意做你的同伴,不過我有個條件。”面對藺雪,麥丁頭一次如此底氣十足。

“說。”藺雪不動聲色。

“我,我想……想……”想過幾百次的話已到嘴邊,舌頭卻又不爭氣地打了結。

藺雪把望遠鏡架在鼻梁上,故作頑皮地從望遠鏡裏頭地打量麥丁,嘴角一揚:“想怎樣?”

“我想……”麥丁一改方才的靜如止水,突然站了起來,雙手撐著辦公桌,憋紅了臉也沒能把下文講出來。

“呵呵,算了吧,看來這‘條件’似乎困擾你多一些呢。不著急,你有的是時間來醞釀你的語言。”藺雪把望遠鏡撂在一旁,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出門前,他回頭對還保持著同樣姿勢的麥丁補充了一句:“既然你已經回來了,那你依然是我的助手,明天有客戶來簽合約,你該做的工作還是不能落下哦。”

“我們……不是馬上要離開嗎?”麥丁詫異地回頭看著藺雪,不明白為什麽在這個時候他還那麽執著於他的“工作”。

“離我們離開還有一段時間,這麽寶貴的時間如果不能充分利用的話,實在是罪過。”藺雪笑得燦爛。

這就是妖怪的邏輯嗎?!堅決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為人類“服務”的機會。

麥丁垂下頭,根本不敢想象以後的日子,一個與妖怪為伍的黑色未來。

“如果我不回來,是不是早晚也要變成另外一個人。”他想起了白天自己歇斯底裏的狂暴模樣,頹然問道。

“我說過你不會‘變’,但前提是你得把你的部分全部放回去。不過,還好你迷途知返。呵呵,等會兒一起喝咖啡吧。啊,還有,你看你有沒有什麽東西需要回家收拾一下的,明天就搬到店裏來住吧,萬一有什麽,咱們可以說走就走。昨天我新買了輛車,等下可以送你回去。”藺雪輕松拋下一席話,打了個呵欠,懶懶地下樓去了。

如果自己沒有遇到秋秋,如果自己就那樣一走了之,如果沒有回到GIVEN BEAUTY……自己會有怎樣的下場?!

麥丁出了一身冷汗,腳一軟,癱坐在椅子上。

今晚,月黑風高。

麥丁想了想,自己並沒有什麽是需要帶走的,不過,自己的房子是租的,有必要在永久離開這座城市之前跟房東交代一聲。

一輛嶄新的越野車把麥丁送到了他家樓下。

這是麥丁頭一次看見藺雪開車,技術嫻熟得很。

“我馬上就下來,房東就住我樓下。”麥丁拉開車門,豎起衣領裹了裹衣裳,一路小跑而去。

這時,樓下正準備熄燈睡覺的看門大爺一見麥丁回來了,忙扯著嗓子喊:“哎!那個6樓的!哎!有你的信!”

或許大爺的破鑼嗓子不夠大聲,麥丁像是沒聽到,直奔樓上去了。

沒過十分鐘,麥丁重新鉆進了藺雪的車上,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拿。

“動作真快。”藺雪發動了汽車,“哦,剛才你家樓下的老頭叫你,你沒聽到嗎?”

“有人叫我?”麥丁一臉茫然。

藺雪掏出兩封信塞到他手上,笑:“那老頭是叫你取信的,呵呵,我幫你拿了。”

“哦,謝謝。”麥丁借著路燈的光看了看手裏的信件,然後拆也不拆就把它們揉成一團,搖下車窗扔了出去。

“又是無用的廣告垃圾。”麥丁把車窗關好後,主動解釋。

“呵呵,無孔不入。”藺雪專心地看著前方,隨口說道。

麥丁不置可否的哼哼了兩聲,便轉過頭去靠在車窗上,沒有目的地盯著倒退的景物,再也不說話。

第二天,一個中年女人如約來到了店裏。

這回,麥丁沒有回避,從頭到尾都呆在藺雪的辦公室裏,目睹著又一個無知而愚蠢的同類是怎樣一步步葬送自己的。

看著中年女人舉著望遠鏡尋找參照物時的興奮樣子,麥丁覺得又惡心又好笑。

“啊!就是她啦,你看那個女孩子,她的眼睛好漂亮,要是我能有那樣一雙大眼睛就好了!”中年女人左右移動的望遠鏡終於停在了一個地方。

“找到了?!”藺雪微笑著接過望遠鏡。

“你看,就是那個穿紅白格子大衣的女孩。”中年女人指著對面,好些條粗壯的皺紋在她平庸的臉上舒展開來。

紅白格子大衣?!

麥丁驀地聯想起了一個人。

他有些失控地從藺雪手中搶下望遠鏡——

一群從培訓中心湧出的紅男綠女讓人眼花繚亂。

可是,麥丁一點也沒有亂,他看得前所未有地清楚。

她還是那麽喜歡穿那件紅白格子大衣,還是那麽神采飛揚,惹人喜歡。

就算身旁有一大群同樣出色的人,依然掩蓋不了她的光彩。

摟著她的那個男人是……哦……那個有錢少爺,看他們那幅卿卿我我的樣子,還真是很容易引起別人的羨慕呢。

“太太,您另選一個吧,這個不適合你。”麥丁收起望遠鏡,不容否決地對中年女人宣布。

“你說什麽?”中年女人眉毛一挑。

“啊,丁太太,這樣,您稍微在外頭等我一下,我跟我助手談談,大概他有什麽別的好想法。”藺雪見勢不妙,趕緊陪著笑臉把中年女人帶到了外面。

麥丁根本不在乎那女人有何反應,又轉過頭去,看著街對面。

“預備給我一個解釋嗎?”從外頭進來的藺雪走到麥丁身後,問。

麥丁吸了口氣,視線一直不曾離開那個嬌媚的身影,片刻,他轉過頭,看定藺雪,漠然道:“我想擁有跟她一樣漂亮的眼睛。”

藺雪的眼裏,一抹驚異一閃即逝。

“這就是我的條件,可以嗎?!”麥丁又把視線投回到對面,神色凝重得像是正在參加一個至愛親朋的葬禮。

“呵呵,如你所願。”

藺雪的笑容越發誘人,那是,一個勝利者的笑容。第十四節第十四節

也許是因為很快就要跟這座城市說再見,藺雪的工作效率出奇地高,完全做到了分秒必爭。

麥丁提出“條件”後的第二天下午,他又一次躺在了冰冷的手術臺上——同樣的地方在幾個鐘頭前才送走了那位滿意到無以覆加的中年女人。

“不要休息一下嗎?”

就算妖怪有人類不可估量的過人之處,麥丁還是本能地對藺雪的精力有所擔心,畢竟一個手術才剛剛完成,而且那個手術並不簡單,中年女人幾乎把她的整張臉都給換了。

藺雪氣定神閑地搖搖頭,笑道:“放心,我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絕對保持水準。”

“哦。”麥丁為自己的杞人憂天好笑,他是妖怪,註定不能用人類的規則去衡量。

獨特的消毒水又在假扮著香水的角色,空氣裏熟悉的芬芳越來越濃密。

無色的麻醉劑舒緩地註入了麥丁的身體。

在意識尚未完全脫離身體的時候,他腦子裏想的是中學時上生物解剖課時當實驗品的青蛙,活鮮鮮地被大頭針釘住四肢,固定在散發著腥味的木板上。

閉上眼睛前的剎那,麥丁又看到了那個灰色的匣子,穩穩地托在藺雪白皙的手掌上,一團白氣,霜一樣擁在它的四周。

那裏頭,裝著他的承諾。

麥丁咧著嘴笑了,在他還能控制面部肌肉的時候。

很快,他的眼皮越來越沈,好象幾輩子都沒睡過覺一樣。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墻壁,雪白的藺雪——這是他雙眼睛看到的最後一點光景。

這回該跟誰道別?

是秋秋?!還是……自己?!

唔……

麥丁發出一陣呻吟。

眼睛上蒙著一層什麽?是紗布嗎?!

為何什麽都看不到?

沒有黑暗,只有白茫茫一片,一如大雪過後的曠野,窒息的白。

咯咯咯的笑聲像只拴著鈴鐺的快樂麋鹿,在白色裏自由穿梭,忽遠忽近。

“呵呵,麻藥的效力已經過去,還不願意睜開眼睛嗎?”

藺雪拍了拍麥丁的臉。

睜開眼睛?!

幾道柔和的光線滲進了緩緩暴露在它們面前的美麗瞳孔裏。

嶄新的眼睛,重新看到了沒有絲毫改變的陳舊世界。

“起來照照鏡子吧,我實在是太滿意現在的你了。”藺雪伸手把麥丁扶了起來,驕傲之色不可遏止。

麥丁下意識地想用手揉自己的眼睛,卻被藺雪及時制止了:“現在這樣可不行,至少再過十二個小時。”

“我的眼睛……”麥丁飄忽不定的意識漸漸被聚攏來,揚起頭看著身邊的藺雪:“好了?!”

“好了,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藺雪變戲法一樣把一面鏡子擺到了麥丁面前。

麥丁把臉湊了上去。

鏡子裏的人,瘦削的臉,高挺的鼻子,流光靈動的眼睛。

無可挑剔的組合。

全世界不敢說,至少這城市裏大概找不出比自己還好看的人了吧。

沒有驚喜,也沒有緊張,甚至連心跳都完全正常,麥丁只是很客觀地評價著自己。

看看這雙眼,從女人臉上,從自己曾經最至愛的女人臉上取來的眼,多漂亮,一種帶著生命力的姿色,像是專為它的新主人而生一樣。

麥丁很高興,非常非常高興。

“呵呵,沒想到,你女朋友的眼睛這麽襯你。果然有眼光。”藺雪的語氣分不清是讚賞還是揶揄。

一停這話,麥丁臉一沈,問:“你怎麽知道的。”

“瞧你昨天那個心如死灰的樣子,就算我是個普通人,也能猜出你和這個‘參照物’的關系。”藺雪坐了下來,撥開耷在麥丁眼前的一縷頭發。

每次,藺雪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地看穿他的內心。

仿若黑夜裏被獵人射中的獵物,麥丁嗵一聲倒了下去,而後斜著眼睛盯著藺雪:“謝謝。”

“不客氣。”藺雪莞爾一笑,“你休息一會兒吧,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麥丁叫住正要起身的藺雪,鎮靜地問:“我原來的……部分呢?”

“你的眼睛嗎?呵呵,你想……”藺雪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我要!給我!”麥丁把手伸到藺雪鼻子底下。

藺雪聳聳肩,把放在一旁的灰匣子取過來,放到麥丁手裏:“在這裏。”

“把我所有的部分放回去,我就不會變,是吧?!”麥丁把灰匣子放在自己胸口上。

“是啊。”藺雪點頭,然後他眉頭微微一皺,搓著自己的下巴,問:“怎麽,莫非你想現在就……全部拿回去?”

“不可以嗎?”麥丁打開了匣子。

“可以,不過……”藺雪故意做出一副很惡心的樣子,道:“就這樣拿回去的話,恐怕……味道不太好哦。”

“無所謂。”說話的同時,麥丁的手上已經多了一團顏色鮮艷的人體組織。

怔怔地看了看,麥丁眼一閉,喉嚨一動,手上的東西轉眼間就下了肚。

淡淡的血腥味立即從食道蔓延到了整個口腔。

其實麥丁以為自己會吐的,但是,這次很奇怪,居然一點想吐的意念都沒有。

藺雪小小的愕然很快被欽佩的笑聲給湮沒了:“哈哈,我發現你越來越有意思了。好了,我出去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後,藺雪離開了手術室。

聽到喀嚓的關門聲後,麥丁從手術臺上爬起來,拿了鏡子,赤著腳走到窗前,撩開厚重無比的窗簾,讓自然光線一覽無餘地灑進久未親近的房間。

他舉起鏡子,對著自己,欣慰地說:“秋秋,你說過,能天天看到我,就是你至大的幸福,我也承諾過,我會給你你想要的幸福。呵呵,看,我做到了。從現在起,你可以天天看到我了。幸福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

麥丁開始大笑,笑個不停,拿著鏡子的手也因為劇烈的笑聲而顫抖不止,一直笑到連眼淚都流出來……結局結局

今天,是大年初十。

藺雪很有閑心地自己動手打掃著GIVEN BEAUTY,四周的玻璃窗被他擦得透亮。

他說,要走得幹幹凈凈。

麥丁半瞇著眼睛,臃懶地坐在大廳的門前曬太陽,凈瓷一樣的漂亮臉蛋,被陽光曬得泛起兩抹生動的紅暈。

懷裏,一只灰耳白兔正吧唧吧唧舔著他的手掌。

“很好吃嗎?”

麥丁摩挲著白兔的頭頂,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食物已經所剩無幾。

“我一直以為兔子都吃素的。”麥丁擡起頭,對著在那頭忙碌的藺雪說。

“呵呵,世事無絕對。”藺雪用力擦著桌子,抹布蹭著桌面,嘎嘰嘎嘰作響。

說得沒錯,沒有什麽是絕對的。

幾乎在所有人的概念裏,兔子都是處在食物鏈的下層,天經地義任人宰割的動物。有誰會想到,人也會有淪落到成為這種軟弱可欺的小家夥的盤中餐的時候?!

“只有GIVEN BEAUTY裏的兔子,才會對這樣的食物有莫大的興趣。”麥丁把兔子放到地上,抽了張紙巾擦著手上的殘渣,自嘲似地笑了笑。

肥胖的兔子滿足地蹦噠著小腿兒跑開了去。

“那些東西扔了也是扔了,像婷婷和你女朋友那類年輕又有活力的漂亮女孩子,最適合拿來當食物了。一個參照物夠它們吃好幾個月呢。浪費是很不好的習慣。”藺雪直起身子,捶著自己的腰,輕描淡寫地說。

“婷婷?!”麥丁想起了那個可愛的蘋果臉。

“一個客人選中了她。呵呵,可愛型的女孩還是很逗人喜歡的。”藺雪梢事休息後,又繼續工作。

“哦。”麥丁伸了個懶腰,無意探究今天的食物來源於哪個倒黴鬼,這些日子來,他已經安於呆在藺雪身邊,也越來越習慣他的任何看似非正常的言行舉止。

或許,這個就是所謂的物體間的“同化”。

麥丁並不排斥,相反,還還很樂意接受這種改變。

最近,GIVEN

BEAUTY裏的兔子又多了十來只,藺雪專門騰了一個房間給這些家夥,說要帶它們一起走,還說將來一定要找個合適的地方開個養殖場,專養吃葷的兔子。

麥丁覺得他能幹得出這種事。

“哎?!怎麽跑出去了一只?麥丁,趕緊把它抓回來。”藺雪突然指著窗子外頭大聲說。

麥丁循聲望去,一只純白兔子正悠閑地在門口轉悠。

他站起來,快步攆了出去。

這只脫離組織的兔子個兒雖不大,但是並不防礙它的敏捷。

試了幾次,兔子都狡猾地從麥丁的指間逃脫,快速地蹬著腿朝屋後頭竄去。

麥丁窮追不舍,一直跟到了屋後頭的車庫前。

到了這裏,兔子沒了蹤影。

麥丁進到車庫裏,整個人趴在地上,搜索著車底。

一無所獲。

麥丁站起來,靠在埕亮的車身上,怵起眉頭四下觀望。

後頭是用圍墻封死了的,四只腳的兔子還能飛了不成?!

嚓嚓的異響從車內傳出,麥丁回頭一看——那只失蹤的調皮鬼正臥在駕駛座上,兩只小爪,貓一樣撓著真皮坐墊。

麥丁極佩服這東西的跳躍能力,大開的車窗離地少說也有一米多。

改了食性的兔子果然不可同日而語。

麥丁把身子探到車裏,右手果斷地向那對不斷轉動的大耳朵伸去……

“呵呵,逮到了?”藺雪從喘著粗氣的麥丁手上接過已經臟兮兮的小家夥,用手指戳著它的額頭笑道:“你太頑皮了,弄得這麽臟。今天不準吃晚飯,算是懲罰。”

麥丁的臉色不太好看,先前那點紅暈已經完全散去,額頭上掛著晶亮的汗珠。

“怎麽了?是不是抓這家夥很費了點功夫?!”麥丁的不良狀態引得藺雪不得不問。

“這兔子……太生猛了!最好餓它三天!把我折騰壞了。”麥丁憤憤然道。

聞言,藺雪朗聲大笑:“哈哈,聽你的意見,餓三天。”

三天後,大年十三。

將在這城市裏停留最後兩天。

GIVEN BEAUTY在本地的最後一個顧客,是個20來歲的年輕女子,除了要求有一個挺俏的鼻子完美的臉型外,還要求他們給她一張沒有滿布青春豆豆痕的光滑皮膚。

如你所願。

藺雪麥丁異口同聲,燈光下,兩雙不相伯仲的美目光彩橫生。

因為這是最後一位客人,麥丁很熱情地一直把她送出了大門口。

“最後兩天,呵呵,我們馬上就能開始另一段嶄新的生活了。可以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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