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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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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要愛惜你自己的才能。◎

“初微?”她輕聲呢喃。

哪個初微??

是那個萬年前就人間蒸發的初微神君嗎?

桑榆渾身一個激靈,瞬間都顧不得疼了。

過去看過的史冊古籍在她的腦海裏翻湧——

【……混沌初開,六位神君奉天命守衛各自的神域。其中,初微神君法力最強,所轄神域最廣,修為最為深厚。神界與人界聯系密切,各自繁榮安穩。千年之後,不知從何處誕生的魔神攪亂人間,魔神集結了大批心術不正的修士,率領眾人攻打神域,神魔之戰一觸即發……】

【……魔神在人間肆虐橫行,眾神與魔神竭盡全力對抗……神魔之戰過後,魔神徹底被初微神君封印,但此後六位神君不見蹤影,應當是神識消散了……】

那麽,這是那位靈力深厚、白發蒼蒼的、神識應當早就消散的初微神君……回覆了她那些吧啦吧啦不著邊際的話語?

桑榆心跳都呆滯了一拍。

糟糕。

她好像吵著老爺爺睡覺了。

若是別人能得到初微神君的回覆,指不定要如何喜出望外,將這面鏡子視若珍寶。

但遺憾的是桑榆很不擅長和上鋒打交道。並且,或許是有朝恒玉珠玉在前,她打心底裏覺得和位高權重的人交流,實在是太難搞了。

她不喜歡這樣。

如今她甚至下意識就想把問靈鏡扔遠一些。

可看著問靈鏡上的[初微]二字,她又皺了皺眉頭。

如此行事,不太禮貌。

但是回覆的話——

說點什麽都感覺不太合適。

畢竟年齡差距太大了。

桑榆巴巴地看著問靈鏡子,想到對方應當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大爺,她愈發愧疚了,她覺得讓他聽完自己那堆吧啦吧啦沒有營養的廢話,著實有些不太好意思。

思來想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輕聲道——

“桑榆知曉了,謝謝神君。晚輩不知道您真的能聽到問靈鏡的訊息,實屬無疑冒犯您休息,我保證不會再這般不懂事吵到您了,還請神君見諒。”

回覆完了,她如釋重負,立刻把問靈鏡往背包裏一塞。

恰在此時,身上的痛感再度蔓延開來,桑榆才舒緩下來的眉心頓時又蹙到一起。

疼痛又如潮水般襲來。

……

夜雨聲聲。

她皺著眉,蔫頭耷腦地地將采回來的藥草分類整理好。

順帶還升了一個小火爐。

桑榆手上拿著把小扇子,對著火爐的出風口慢慢扇風。

杏眼眨巴眨巴,呆呆地看著火勢。

冷風在院內呼嘯,地上的小石頭都被吹得亂跑。如今她居住的院子人跡罕至,院內草木雕零,沒有生機也遠離人煙。

不過這些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

她默默垂眸,視線轉移到自己的手腕上。

很棘手的傷。

她只是不愛說話,並不是懵懂無知。

她知道的——

靈脈盡毀,內府破碎,她如今的身體連半絲靈氣都難以吸收,猶如強弩之末。

“唉。”

修煉之人,靈與骨早就密不可分。越是厲害的人,體內的靈力越是與氣血融為一體。而一旦靈氣變得虛無,剩餘骨架便是空蕩蕩的空架子,遲早會坍塌掉。更不談桑榆這副骨架也只是她勉強粘合起來的,她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若是能懂些靈修之術就好了。

桑榆抱著腦袋,眼含懊惱。

等等。

靈修?

想到這靈修,她的眼睛亮了幾分。靈修是仙界裏極為艱難的一條修行之路,修習此道的人已控制靈氣為根基。與醫修一樣,靈修同樣是一種既吃天賦又吃經歷的修行道路。但比醫修更甚的是,靈修沒有任何經驗模式可以沿襲。

藥草堂的弟子尚有堂主柳晴風帶著習醫,有浩如煙海的醫術古籍可以學習。但是靈修之人純粹靠自己摸索,每個修習此道的人方法各不相同。古往今來,真正從靈修之路裏走出來的也就只有神域裏的那些神君們。

桑榆沒有妄想踏入神域。

但靈修之道意味著對靈氣的控制能到爐火純青的境地,整具身體由靈力流轉支撐,不再靠骨血撐起。

若真的能那樣,便能徹底避免被師尊抽筋斷骨的可能了!

“咕嚕咕嚕咕嚕。”藥煮開了。

桑榆收回神,捧起一碗墨綠色的藥汁,毫不猶豫地咕嚕咕嚕一飲而下。面不改色的小模樣撐不過三秒,秀氣的眉頭便又擰到一塊兒去了。

“真苦呀。”說著,她又抱起罐子,把剩餘的藥都咕嚕咕嚕咽了下去。

——

藥草堂。

正氣氛凝固著。

柳晴風是藥草堂的堂主,年輕時是仙界有名的大美人。

膚若凝脂、身形纖細,她的眼角眉梢能看出歲月的痕跡,但這痕跡並不讓她顯得疲倦,反而更給她增添了一抹年齡裏獨有的沈靜氣質。

但眼下,她似乎心情不大好。

“老實交代,以前采藥都稀裏糊塗磨磨蹭蹭。今天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采藥這麽快。”柳晴風的聲音不大,語氣也很輕,甚至可以說是溫柔。但她的聲音聽著便有種讓人不敢不聽從的威嚴與氣勢。

站在一旁的綠石頓感不妙,在心裏大喊失算。

早知道采完藥就去山下玩兒一趟了!

她怎麽就沒想到呢?

或許她再放點野草野花在裏面混淆是非更好,免得讓堂主生疑她們今日采藥為何如此快狠準。

失策失策啊!

紅玉就沒她那麽膽子大了。她的腦袋低得不能再低,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心裏也是叫苦不疊。別人都說她們堂主是浮屠山的大美人,可只有自己仙堂的弟子才知道,晴風堂主不僅是美人,關鍵她還是個蛇蠍美人。

她對門下弟子的要求太嚴厲了。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她們采藥時。

紅玉有時候真覺得如果她去人間考科舉,按照堂主的這個作息要求,她高低得是個狀元,綠石至少得是個榜眼。

榜眼如今正水深火熱。

綠石古道熱腸,很講義氣,她自然不能說是桑榆幫了她。桑榆也是好心答應了她的請求才幫她做事,她們藥草堂行的正坐得直,沒有賣友求榮的習慣,紅玉也是如此。她雖然膽小,但此刻一句話都沒吭聲。

眼見著兩個人都不說話。

柳晴風拿起了桌上的柳條,眼含幽怨,表情似嗔似怒,“你們不說也沒有關系,我其實知道是誰。剛剛他已經來過我這裏了,她說你們非拉著他不放,讓他幫忙。你們不要面子,我還要呢。摘個藥而已,何苦要他到我面前逞威風,還要教我如何管教弟子?”

啊?

不會啊。

綠石咋舌。她摸了摸腦袋,脫口而出——

“不對啊,桑榆摘完藥就回去了啊。而且她離開的方向不是藥草堂啊,她如何能來訓斥堂主呢,你一定是遇到騙子了!”

紅玉驚恐地看著她,綠石卻仍舊義憤填膺。

“桑榆回來了嗎?”

柳晴風忽然頓了頓,她倒沒有想到。

綠石的義憤填膺瞬間變得茫然失措,然後變得呆若木雞。最後開始裝死不說話。

紅玉:……

“既然這樣,你們去把桑榆請過來吧。”她放下手中的柳枝,重新回到座位上,像是在回憶什麽久遠的事情。

綠石不敢再多說話,生怕一不留神又坑了桑榆。她眨眨眼看隊友,紅玉果然秒懂她的意思,“堂主,我們知錯了,您就不要再懲罰桑榆了。如今天都黑了,她又是獨自上山采藥,肯定是身上有傷。就讓她好好休息吧,有什麽事情不能明早再說呢?”

柳晴風聞言忽然表情一斂,“那今晚就更要把她請過來了。”

綠石紅玉不敢再勸,只得照做。

柳晴風扶著額頭嘆了口氣。自己又如何能將桑榆怎麽樣呢?

朝恒玉的弟子,她又如何能說她些什麽?

浮屠山裏各仙堂涇渭分明,自己是無論如何都管不到桑榆頭上的。況且,也就只有趁著夜晚月黑風高,她才能把桑榆喊過來看看瞧瞧。

想到自己的做法如此小心翼翼,柳晴風忽然失笑。

浮屠山到底還是變了天了,連她這樣的嬌蠻的人,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盤,還都要避人耳目行事。

到底還是被朝恒玉陰了一把,元氣大傷。

比不得當年那般風光肆意了。

——

桑榆來的時候,就看見柳晴風在撐著腦袋發呆。

來的路上紅玉和綠石已經給她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設,但桑榆其實並不害怕晴風堂主。

浮屠山上上下下愛都傳她嬌蠻任性不好惹,傳她先前在人間做了很多不為人知的事,甚至傳言她比起上任掌門更不好對付。但在桑榆的記憶裏,晴風堂主對她並無苛待,甚至……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

總感覺晴風堂主對她有點縱容。

不同於朝恒玉一貫只停留在口頭上的縱容,柳晴風對她的縱容,桑榆能明顯地在很多細微之處察覺到。

敲了敲門,來到她房裏。

“晴風堂主,桑榆擅自破壞了藥草堂的規矩,自願領罰。”桑榆老老實實地跪了下去。

“罷了罷了,快起來吧。你不想要你那膝蓋骨了?”柳晴風自從踏入仙途以來就是修行醫道,她對人的觀察細致入微,與旁人早已不一樣。

於是自從桑榆進門開始,她便立刻就察覺出桑榆她走路緩慢又不穩。

想來是她的膝蓋骨碎了。

“謝謝柳堂主。”桑榆乖乖擡頭,不自覺歪了歪腦袋。

果然,晴風堂主果然很縱容她。

她回來以後,見到師尊也沒有行過像剛才那般的大禮了。跪下的時候膝蓋好疼,她不想再為朝恒玉忍受那樣的疼痛。但剛剛對柳晴風如此,更是感謝她往日對自己的那些照拂。

從藏風島回來以後,桑榆才知道來自陌生人的善意過於珍貴。

即便是為了柳晴風對她的那些善意,她也想來看看她。本來正愁找不到理由來藥草堂,如今柳晴風主動邀約,桑榆倒是省了大力氣。

“你都回來了,為何不見朝恒玉和大家說一聲?”柳晴風語氣裏帶著些不滿,“找人上刀山下火海的時候想著你,如今風波給他定了,罪也替他受了,他這會兒怎麽不嘴上處處掛著你了?要我說你就是……”

柳晴風說到一半便沒了聲音。

她知道在桑榆心裏,她的好師尊比任何人都重要。

她沒興趣在桑榆面前詆毀她喜歡的人,誰還沒有眼瞎的時候呢?

只是,不知道這傻丫頭何時才能抽身啊。

柳晴風心底真是越來越著急了。她以前尚在人間還是個凡人的時候,就因為女子的身份而飽受磋磨,處處碰壁。後來好不容易踏入仙途,她又因為女子的身份被前任掌門另眼相看,錯失掌門之位。

就是因此,柳晴風是打心底裏認為女弟子更應該努力,不要寄希望在其他人或者其他的事情上,應該將自己的時間和經歷更多的投入在修煉上來。唯有自強,方能在這論資排輩的浮屠山裏站得住腳跟,留有一席之地。

她是真的打心底裏想珍惜桑榆的才能。這若是她的弟子,自己必定把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把她教導成醫修界裏最厲害、最年輕、最有前途的修士。她自己目前還不能達到這一步,但如果是桑榆來做,她有信心將桑榆培養到這樣的高度!

但她真是怎麽想都想不通桑榆這樣好女孩子,這麽強的的天賦和靈力,怎麽偏偏就著了朝恒玉的道!

不止是柳晴風愛惜桑榆的天賦。

整個浮屠山內,除了朝恒玉這個莫名其妙當上掌門的人,其餘靠著實力成為十二仙堂堂主的,有哪個不是愛惜才能的呢。

浮屠山能在仙界有些名望,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尊重弟子的天賦、善於培養弟子的能力。有天賦、肯努力的人在這裏能得到公正的待遇,真的能有擁有的資源。至少,在老掌門還在的時候,浮屠山內還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態勢。

想到這裏,柳晴風只覺得心裏頭更堵了。

“伸手讓我看看。”

也不等桑榆說話,柳晴風擡手為她把脈了把脈象。

桑榆心中一慌。

不是她對柳晴風有戒備,而是幻境裏的畫面太過真實。

她害怕這浮屠山裏有人知道她狀況大不如前,情況不容樂觀。

但柳晴風的神色已經變得凝重。

她的醫術高明,只需片刻的功夫就能看出端倪。

桑榆吞了吞口水。

心跳如鼓。

心下莫名的緊張。

短短幾息的功夫,她的眉頭都要擰成了一個川字。

另一邊柳晴風把了足足有一刻鐘的脈象,但一直都沒有說話。

她幾度看向桑榆,次次都是欲言又止。

終於,還是桑榆輕聲嘆了口氣,主動道,“晴風堂主,您能幫我保守秘密嗎?”

柳晴風先是一楞,足有半晌工夫,她的表情忽而變得很是慍怒,“保守秘密?你為什麽要瞞著他?你都傷成這樣了,他不應該為此負責嗎?!他想裝傻想蒙混過去,可我們當初可都聽過他說的話呢。桑榆啊桑榆,你是真的糊塗啊。”

柳晴風很想借著說下去,但想到桑榆身上的重傷,她忍了又忍,居然忍了下去。但擡頭一看她呆呆傻傻的眼睛,柳晴風想起朝恒玉這兩年的作為,終於像是忍不住了。

她握著桑榆的手心,漂亮的娥眉擰得極緊,語氣似怨又似勸,“桑榆,我不知道我說的你能不能聽懂,但你要知道,這世上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值得你為之追尋,道侶誠然是其中之一,但是以你的天賦和才能,你不應該止步於此。

桑榆,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對你說這些,畢竟我的確不是你的師尊,也不是掌門,甚至可以看到的是,在不久的將來,你的修為還能在我之上……但是,但是,我是真的很欣賞你。”

柳晴風按著她的肩膀,像是看自己曾經那個活潑可愛的妹妹一般地看著桑榆,“我很多次都看你一個人呆在後山練劍,那麽枯燥無味的事情你能重覆一下午。浮屠山這兩年來新進的弟子,你是鮮少的能讓我看到鮮明的未來的人。”

“桑榆,你聽我一句勸,清醒點好嗎?你不要浪費自己的天賦!”柳晴風忍了兩年,實在是忍無可忍。靈力和愛情,若是桑榆真的想選擇愛情,那也無妨。但是現在很明顯的事情是她極有可能兩樣都得不到。

“我——”桑榆剛開口。

“桑榆。”柳晴風皺著眉頭,搖著她的肩膀,“你清醒一點好不好!”

“嗯,我清醒著的。”桑榆收回手,反扣住她的手心,認真地和她道,“晴風堂主,我剛剛想說的是,我不能讓師尊知曉我的傷勢,不是因為我害怕他擔心,而是因為——”

桑榆忽而頓住。

她著實想不到什麽詞可以形容腦海裏的想法。

看她不似作假,柳晴風立刻察覺到桑榆眼底的情緒不同往常了。從未有過的猜測在她腦海裏形成,她試探道,“而是因為什麽?”

“我不是因為怕他擔心你的傷勢,而是因為我覺得他不能知道這些,他知道了會很礙事。”

“嗯?”柳晴風睜大眼睛,她左看右看,看桑榆眼底坦然,半點不似說假話。

於是她更加驚愕了!

剛想問問為什麽,但轉念一想,也是。

就算曾經再歡喜又如何,她這兩年是死裏逃生,朝恒玉則是溫香軟玉在懷。只要是個女子,都會對他失望的吧。桑榆的情緒向來都很單純,但也很幹脆。能這般果斷地說出這番話,她定然是已經想開了。

既然如此,那就好。

“你能這樣想,我很開心。”柳晴風緊緊握著桑榆的手,語重心長。浮屠山這麽多年,只有她一個仙堂的堂主是女子。其中艱辛,自是不必說。

桑榆是這麽多年以來,她見過的最有天賦的弟子,說不定……她能改變這一切。

柳晴風甚至覺得只要桑榆想做,她將來即便當上這裏的掌門,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既然決心已下,那就好好保護自己。”柳晴風溫聲道,“好好珍重身體,我會幫你打聽重塑筋骨的方式。從今往後,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知不知道?”

“知道。”桑榆認真點頭,乖乖許諾,眼裏隱約浮現罕見的執拗,“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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