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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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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有時甚似太陽的初升

你可知道忠誠的愛是怎樣的

你在哭泣,你說你把自己耗盡了

但你可曾想過,有誰不是

同樣被煙霧籠罩著呢

——molanajalaluddinru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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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部是我在有空時最喜歡去的地方。

和網球部時刻緊繃神經拼命訓練的氣氛不同,美術部是一個安靜愜意,可以讓人好好放松下來喘口氣的地方。

自從進入中學以後,因為忙於網球的訓練我已經很少再畫畫,但這並沒有改變我從小就對繪畫產生的濃厚興趣。

美術部的部長望月是我在學生會裏認識的,身為學生會副會長的她從一開始就對我關照有加。多才多藝的望月不僅成績優秀,會講一口流利的外語,在美術方面也是造詣頗高,是學校裏公認的名人,幾乎被所有後輩崇拜仰望著。

這樣的望月卻是一個毫無架子的人,她常以笑容相待,不僅在學生會裏耐心地指導我,還把明明不是美術部部員的我當做自己人來看。

“不是正式部員還總在那裏晃悠,會給美術部的大家添麻煩吧?”

“才沒有那回事,大家都很歡迎精市的。你想過來的話隨時都可以過來。”

只要一見我來美術部,望月就會主動拿出大家的習作來給我看,親切地和我一起分享這些畫。

久而久之,除了望月以外的其他美術部部員也和我熟悉了起來,還時常有人建議我幹脆也加入美術部。因為身兼著部長的職責,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分心再去做別的事,繪畫的確能讓我感到心情愉快,但我很清楚自己身上有更重要的責任在,而愛好姑且還是只能作為愛好,起到一個在訓練之餘緩解疲勞,充實內心的作用。

我也會偶爾把自己的畫帶到美術部去。

比起幼年時期那些用七彩蠟筆塗抹出來的孩子氣的畫,如今的我已經完全蛻變為只用水彩作畫。風景依然是我喜歡的主題,水彩風景畫占據了我所有畫作中百分之九十的比例。

“幸村君不加入美術部實在太浪費了!”“美術部如果有你和望月兩個人在的話肯定會所向披靡”“真是被網球部搶走了一個天才啊”部員們每次看完我的畫,都會連連發出這樣的惋惜聲。

反倒是望月並沒有勸說過我加入美術部,她說:“我知道你更在乎網球,我只是希望你別把自己弄得太累,把美術部當做你心靈的港灣就好,累的時候就過來停靠一下,我隨時會在這裏等你。”

心靈的港灣,嗎。

我想在一定程度上,望月是能理解我的人。

望月對學校裏的每一個人都很友好,她從不恃才自傲,也不怎麽在乎傳統的前輩後輩和上下尊卑之分。她開口就會管我叫精市,也讓我不要在她的名字後面加上前輩兩個字。

所以,我叫她望月,她叫我精市。盡管有著一歲的年齡差和不同的性別,但與望月的相處卻能讓我感到不同以往的平靜。

“精市,你只畫風景,從不畫其他的麽?”

“不,以前也畫過別的……但現在已經很少了。”

“我想看看你其他的畫。”她說,“能拿來嗎?”

我猶豫了一下,答應了她。

隔天我把畫帶到了美術部,美術部裏正好沒有其他人在,望月一個人走了過來。

在一疊五顏六色的風景畫中,唯獨只夾著這麽一張灰白色的人物肖像。我把它從畫紙中抽出來,放在畫架上,望月瞇著眼睛湊過來。

“沒有臉呢。”

“嗯。”

“為什麽不畫臉?因為沒有特定的對象?”

“……嗯。”

“但是,能看出來是個女孩子。”

望月把手背在身後,無比專註地看著我的畫。

淡淡的水彩勾勒出了一個少女的輪廓,同色彩豐富的風景畫相比,眼前的畫單調到從頭到尾只用了一種顏色。

極淺的灰暗色調,單薄化開的線條,這張畫無論怎麽看都只像是一時未完成的戲作,然而望月看著它的表情卻顯得很耐人尋味。

“到底會是誰呢……?這個女孩。”

望月喃喃道。她的手指輕輕觸到畫質的邊緣,像是在對畫中人的真實面目一探究竟。

“你用了很淡的灰色,就像有一層煙霧那樣……她的臉上籠罩著煙霧,你看不清她,她也看不清她自己。”

手指在離畫紙僅有咫尺的地方緩緩游走。

“所以,她才沒有臉。”

望月的話令我陷入了沈默。長久的沈默。

從有了約定的那一天開始,我便停止了再用蠟筆繪畫人物。那些曾經的蠟筆和畫紙,成為了我同幼年,以及同醫院告別的餞行禮物。

水彩的夢幻顏色和濃淡相宜令人著迷,使用它能更好地體現出我所向往的景致——然而,只有在畫到人物的時候不是這樣。

小時候,我用蠟筆畫過無數張佳音的肖像。那時的我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而我又是如此地渴望見到她,於是所有的期待和想象轉化為了清晰有力的筆觸,我能毫無顧忌地用鮮艷的蠟筆畫出我腦海中的佳音。

回過頭來,當我手中握著的不再是蠟筆,而是水彩畫筆的時候,我卻再也無法擁有那樣的活力與期盼,因為一切已然改變。

她來到了我的身邊,她就站在我的眼前,她甚至與我朝夕共處。

距離消失了,可她卻顯得愈加模糊,愈加遙遠。

我的心也被煙霧籠罩著。

沒有知道我畫的是誰,人們看見的只是一個沒有臉的少女,或僅僅只是一副未完成的畫。然而這幅畫卻正是我內心的寫照,它比優美的景致和柔軟的水彩更為真實,也更為殘酷。

一度,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去畫任何人。但當手中的畫筆情不自禁地勾勒出那段深埋於心中的回憶時,我知道,我所畫的並不再是她,而是一個秘密——

一個永遠籠罩在煙霧中的,不可言說的悲傷秘密。

“秋聲悲鳴……猶如小提琴在哭泣……悠長難耐的陰郁刺痛了我心脾……沈沈悶悶……迷迷蒙蒙……”

部活結束後的傍晚時分,在已無人影的網球場邊,我和望月一起坐在看臺上,對著空空蕩蕩的草坪將魏爾倫的詩娓娓道來。

“鐘聲蕩起……往事如煙……在眼前重現……我淚落如雨……我走了……”

我輕輕地把書翻到下一頁,繼續念道。

“惡風卷著我——”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望月忽然打斷我,“精市為什麽會喜歡魏爾倫?”

她略微傾著腦袋,眼神中帶著一絲疑問,但似乎還沈浸在詩歌的意境中,又顯得有些朦朧。

“因為……”我合上書,把目光投向遠方,望著這片我幾乎每天都會看到的景色,“因為我和他一樣有想愛卻不能愛的人。”

望月的眼睛在一瞬的睜大後,瞪得圓圓的。

“難道說你是……那個?”

我朝她笑了一下:“哪個?”

“討厭,不要捉弄我。”望月抱怨著捶了我一下,“都快把我嚇死了,明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魏爾倫是一位同性戀詩人,盡管他有妻子,但同時又與同為男性的詩人蘭波糾纏不清。這些我都知道。

“望月很介意這個嗎?”

“也不是說介意……只是覺得哪裏怪怪的,畢竟普通人要搞懂這種心情很難。”望月思考著說,“有爭議是肯定的,但我不會認為這是壞事,愛本身並沒有錯,只要不傷害他人,那麽無論愛的是什麽都沒有錯。”

“愛和傷害在大多數時候都是畫等號的。”

魏爾倫曾經開槍射傷蘭波,導致了自己的入獄,以及最終和蘭波的分道揚鑣。

“我相信出生在和平年代的人,或者說沒有過這種特殊經歷的人,是很難成為像他們那樣的人的。他們出生的時代和環境,他們經歷的感情和悲苦,決定了他們成為怎樣的詩人……”

“就像你的畫一樣。”望月真誠地看著我。

“不要悲傷,好嗎?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老和這些令人難過的東西有共鳴,但我希望你知道,就算你以為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你,但願意站在你這邊的人始終都是存在的……那個人就是我。”

她靈巧地把放在我膝蓋上的書拿了過去。

“是哪一頁來著?啊,是這裏……惡風卷著我……東飄西零……飄呵,飄呵,宛如那枯葉飄零……”

翻開書頁,望月一點點地念完了我餘下的詩句,我閉上雙眼,感到落日的餘暉正悄悄覆蓋身心。

……她在哪裏。

此時此刻的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樣同某個人坐在一起,尋求著仿佛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和平靜呢。

那個人會是丸井,會是柳,還是其他任何一個我從來都不知道的人。

我微微睜開眼睛,收回思緒,然後不動聲色地觀察起身旁望月的側臉。那的確是一張非常美麗的,富有溫柔氣質的臉。我能否喜歡上這樣一張人人都應當喜歡的臉?我在心中默默地質問自己,幸村精市,你能嗎?

相同的問題,魏爾倫或許也問過自己無數遍。

可它始終不會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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