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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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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出冷眼,看生,看死。騎士,向前!——William Butler Yeats

早上好,河合警官。

您問我為什麽這麽冷靜?因為沒有緊張的必要。我在來到這個審訊室之前就已經收集數據做好了該有的準備。

我並不是您的犯人,只是受您委托講述一段事實而已。當然……我堅持認為有必要向您陳述事實。

我和普通中學生不太一樣嗎?說得也是,常常從別人那裏聽到這樣的評價,我已經習慣了。不過弦一郎被人說不像中學生的次數恐怕在我的兩倍以上吧,根據統計來看大約有……哦,抱歉,不知不覺就偏題了。

弦一郎是我的好友,那天您在醫院也見過他了。是的,總是戴著帽子的那個。

您拿出紙筆了呢,“接下來就開始筆錄了”——您是打算這麽說的吧。我沒有問題,既然已經坐在您面前了,那隨時都可以開始。

我和秋山還有三宅是在二年級時認識的。

秋山是幸村的妹妹,我和弦一郎在一年級時見過她幾面,但當時我們不同班,所以沒什麽交流。升上二年級後我和弦一郎換了班,沒錯,就是換到了秋山和三宅所在的班級。

弦一郎很不喜歡這個班級——一開始這麽說也不為過。

一年級時丸井和傑克在這個班呆過,也許是受他們倆的影響,這個班形成了一種相當自由散漫的風格。弦一郎從一年級下半學期開始就擔任了風紀委員,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那些系著打歪的領帶或是穿著皺巴巴的制服就來上學的人,很不幸,這個班的人似乎正符合這一點。

讓弦一郎感到頭痛的不止這些。升上二年級後我們統一換了班主任,新來的老師名叫衫山,負責教我們的國語課。

衫山老師是吹著口哨走進教室的。

她的嘴很大,一般人笑起來只露出一排牙齒,可她笑起來能露出上下兩排牙齒。所以她在第一天就得到一個外號叫做裂嘴女——沒錯,就是都市傳說裏的那個。

雖然這個外號對衫山老師來說非常失禮,但我認為就外形而言很貼切。

衫山老師說,她的座右銘是“及時行樂”。她確實是一位與眾不同的老師,可以說徹底顛覆了大家一般常識中對國語老師嚴肅正經的印象。

和要求禮貌端正用詞文明的老師不同,衫山老師嚴格禁止我們在班上使用敬語。

“拜托,你們才只有十三四歲,看起來卻比我還要老了幾十歲!”

這是她常常掛在嘴邊的話。

衫山老師上課從來不按常理出牌,心情好的時候她會和我們天南地北地瞎聊,心情不好的時候她會叫大家拿出教科書來,在自己不喜歡的文章上面塗鴉。

我們所就讀的立海是一所歷史悠久的老學校,根據校訓來看,這所學校很註重威嚴和傳統,而像衫山老師這種特立獨行的存在簡直是完全與傳統背道而馳。

討厭她,覺得她陰陽怪氣的人會在私底下管她叫裂嘴女,但班裏的大多數人還是親切地管她叫大嘴女,比如和她關系很好的秋山和三宅。

一年級時我和弦一郎同班,我們既是網球部的隊友又都在學生會任職,所以很快就熟悉了。部長幸村和弦一郎在進這所學校之前就認識,他一直占據著年級第一的位置。當時的我們都是年級前三榜單上的常客,彼此之間關系又很好,於是獲得了“立海三巨頭”的稱號。

稱號這種東西其實怎樣都無所謂。

秋山和三宅的成績雖然一直游離在年級前三之外,但卻從未掉出過年級前十。她們倆的偏科非常嚴重,文科成績出類拔萃,理科成績卻不盡理想。也許正是因為理科成績扯後腿的關系,她們倆才進不了年級前三。但要單論文科成績的話,我想就算是弦一郎也敵不過這兩個人。

之所以要說這些是因為二年級時,我、弦一郎、秋山、三宅,年級前十中的四個人剛好都被分到了同一個班。

河合警官想必也經歷過那樣的年代吧,優等生有優等生的幫派,問題學生則有問題學生的幫派,被老師喜歡和不被老師喜歡的學生之間區分是非常明顯的。

所有人都以為我和弦一郎必然會和秋山他們相處融洽,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一旦被扣上“優等生集團”的帽子,想要再脫下來就很難了。我本身喜歡讀書,弦一郎和幸村則是既擁有天賦異稟又勤奮努力,我們之中並沒有誰在刻意打造優等生集團高人一等的形象。

“立海三巨頭”這個稱號雖然是一種肯定,但其實並不能代表什麽。

盡管如此三宅和秋山還是很在意這一點。好像為了要避免被一同扣上“優等生集團”的帽子,她們倆從一開始就同我和弦一郎保持著距離。

三宅是那種性格張揚凡事都直截了當擺在臉上的人,她討厭弦一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秋山雖然不怎麽愛說話,但她和三宅形影不離,兩個人的想法和行動必然保持著高度一致。

“哦呀,我說哪來一股子冷艷高貴的酸臭味兒呢,原來是優等生集團的各位呀。”

每次看到弦一郎和我們的時候,三宅總會忍不住冷嘲熱諷兩句。

我並不是不能理解三宅她們討厭弦一郎的理由,就像我也同樣理解弦一郎討厭她們的理由一樣。

四月末一個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衫山老師為了讓我們提起精神來上課,命令我們所有人都爬到桌子上去。

當然了,面對這種奇怪的命令誰都沒有動。於是衫山老師自己先爬了上去,她爬上講臺,一邊扶著講臺的邊緣一邊慢慢地站了起來。

“踢開那些陳規陋習,不要覺得羞恥,你們是這麽鮮活的生命!好好看周圍,好好看看自己在做什麽,你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浪費生命!”

那一瞬間,我們一教室的人面面相視,眼前的場景顯得分外詭異。

只有三宅一個人顫顫巍巍地爬上了桌子。隨著她爬上去的動作,原本放在課桌上的書本和文具都被一件件地踢到了地上,然而當她挺直腰板站在桌子上的時候,她突然變得非常高大,比任何人都高大。

“哇,真不是蓋的!”

三宅低頭俯視著我們,露出了一種閃爍著奇異光芒的眼神。

衫山老師看著她笑了,接著她問:“你們不想和三宅一樣看到更遠的世界嗎?”

沒有人動。

大約過了三四秒,我的座位後方傳來了椅子挪動的聲音。我回過頭去,驚訝地看到了正在爬上課桌的秋山。

“佳能!加油啊!”三宅朝她揮動著手臂,不停為她鼓勁。

努力維持著平衡,秋山最終穩穩地站在了課桌上。

衫山老師大力地鼓起掌來。

“很好!太棒了!你們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孩!”

秋山和三宅互相望著對方笑了,她們向彼此伸出手去,雖然夠不到,卻好像在無形中建立起了一道緊緊維系彼此的紐帶。

那一天誰都沒有再犯困,大家註視著課桌上的秋山和三宅,也許每一個人都在想象站在高處的風景和站在低處的風景有何不同吧。

三宅張開雙臂,做出像是要展翅高飛的摸樣。秋山也學著她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擡起了手。

她們無憂無慮的笑容印在了所有人的腦海中……這個與眾不同的班級正是由此開始萌生了一種打破常規的形態。

現在您知道弦一郎為什麽會和她們互相看不順眼了,弦一郎的家風嚴謹,他一直以鐵一般的紀律嚴格要求自己,這種亂來的教學方式和違背師生守則的行為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如果說那時的弦一郎是模範生的標準,那麽三宅和秋山似乎就是有意對抗這種所謂模範生條條框框的束縛,她們倆很快就和衫山老師成為了莫逆之交。

叛逆這個詞用在三宅身上姑且可以算恰當,但用在秋山身上卻很奇怪。幸村平時不怎麽提起這個妹妹,但只要一提到,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擔心。

和張揚跋扈的三宅不同,秋山永遠是那個默不吭聲跟在她身後的人。有時我覺得秋山很多行為並不是出於自身意志,而是純粹受到了三宅潛移默化的影響。這兩個人除了對方之外幾乎沒有其他朋友,她們的關系不是單純建立在普通女生之間膚淺脆弱的友情上,而是有著一種更為堅固的信賴和依存。

沒錯,就像雙子那樣。

丸井和傑克時不時會在幸村面前提起有關她們倆的事,弦一郎也曾經和他抱怨過幾句。但幸村並沒有把叛逆的三宅當作妹妹身邊的威脅,相反,他這樣說道:“如果那孩子能代替我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那樣或許也好吧。”

您問我的看法嗎?我既不認為自己是像弦一郎那樣的模範生,也不認為自己是像三宅她們那樣離經叛道的問題生。

如果一定要說立場的話,我大概是屬於中立派的吧。

弦一郎是我的好友,我了解他的品性和人格,如果秋山和三宅也像我一樣了解弦一郎的話,那麽我想她們一定不會那麽討厭他的。

反過來,如果弦一郎也能像我一樣察覺到秋山和三宅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那麽他也一定能更多地理解她們的行為和思考方式。

我察覺到了什麽?那正是我接下來要告訴您的。

她們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也正是我自己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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