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奇站在房間門口，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他們是在海邊發現他的。那個時候，他的身體狀況十分糟糕，精神萎靡，渾身是血，一步一步走向大海。如果不是當時他們又一批隊員正好巡邏經過，恐怕他早就葬身大海死不見屍了。

他還記得當初他的隊員強制將他從自殺邊緣拉回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繃到了極點，看見了他們，整個人突然“噗通”一聲重重跪在了地上，用他那幾個指甲蓋都翻起的傷痕累累的雙手，捂著臉，崩潰了般嚎啕大哭，一直重覆著一句話——

“我弄丟了我的妹妹，我沒能保護好我唯一的妹妹……”

胡奇並不知道對方到底經歷了什麽，才能讓一個男人直接崩潰絕望到想要自殺，但是他能想象那種經歷絕對不好受。他手上有一份基本資料，所以他知道這個男人是誰，裏恩·王，一個英國籍的亞裔，在這世上除了自己的妹妹厄裏斯·王以外，就沒有了任何親人。看得出他對自己的妹妹有多麽寶貝，否則也不會露出這種樣子。

也許他是親眼看到自己的妹妹被殺，他在逃出來之前還受到了非人的折磨，這點從他身上的傷就能看出來。神經長時間處於緊繃和受刺激的狀態，現在突然得救，裏恩整個人就像是吐完了回光返照的最後一口氣一樣，一邊痛苦地哀嚎著，一邊暈了過去。

基地得醫療設備並不齊全，只能進行簡單得包紮消毒縫針，更進一步的治療只能等到兩個星期以後回到大陸再說。而嚴格來說，他們當中其實也沒有正兒八經的醫生，本臥病在床，伯格一人肩負起法醫和醫生的重擔，他之前處理的都是死人，現在給他一個大活人讓他縫針治療，他還真有點緊張，好在他的素質過硬，將裏恩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但受條件限制，他並沒有脫離危險期。

“現在他雖然看起來平靜，但是，長官，裏恩的情緒並不穩定。”伯格站在門前，皺著眉，有些猶豫道，“你真的要這麽做？我擔心他又會失控，到時候再想把他搶救回來，那可就有點困難了。”

“我知道。”胡奇的表情也沒有輕松多少，“但是外面至少還有一具屍體，我們沒有發現厄裏斯·王……他也會希望我們能將他的妹妹找回來，別擔心，我知道分寸。”

“……好吧，你是頭，聽你的。”伯格側開了身體，“希望你的審訊水平真的有傳聞中那麽好。”

胡奇沒有說話，他只是拉開門，大步走進房間：“抱歉，打擾了，王先生，我是亞倫·霍奇納，暫時為案子的負責人，我們曾在幾個小時以前短暫地見過一次。請問你覺得好些了嗎？”

裏恩聽見了聲音，但他並沒有回頭，只是呆呆地看向窗外的藍天，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胡奇見對方沒有反應，便自己找了張椅子放在床邊，請自己坐了下來。

“如果你覺得有些餓，我可以讓人給你準備一些清淡一點的食物。”

胡奇說，但對方依舊沒有任何反應。於是他嘆了一口氣，語氣也從一開始的閑聊變成了勸解：“聽著，裏恩，如果你真的愛自己的妹妹，那麽你就應該振作起來，因為你要相信，你妹妹也是愛你的，她絕不希望看見你如今這幅樣子，她會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如果你想報仇，你如今這幅樣子是幫不上任何忙的。”

“閉嘴！”裏恩猛地提高了音量，從之前的一動不動到現在的暴跳如雷中間轉換速度連一秒鐘都不到。他轉過頭瞪著胡奇，惱羞成怒，“你們這些菜鳥懂個什麽，嗯？這難道就是你們在匡提科學到的東西嗎？！看著殺手殺人卻無能為力！如果不是你們這麽無能，我的妹妹根本不會死！”

“所以我們想挽回，至少挽回一點，但這需要你的幫助。到目前為止我們只發現了三具屍體，並沒有找到你妹妹的遺體，如果你真的愛她，你得幫幫我們，這不是為了我們，而是為了你的妹妹，為了還有可能幸存的其他人。”胡奇的語氣依舊平靜，但十分誠懇。

裏恩狠狠地瞪著他，腦子裏似乎在天人交戰，末了，才冷哼一聲：“我是為了厄裏斯，也只為了她，你們必須找到她！”

“我們會盡一切所能。”

“你們想要我做什麽？”

聽到對方點頭了，胡奇暗地裏松了一口氣，但他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們想讓你努力回憶這幾天發生的一切。我知道這對你很困難，但……”

“時間不允許，是嗎？”冷靜下來的裏恩顯得特別敏銳，這倒挺符合集訓前的審核資料——嚴謹敏銳自律且有原則，他冷笑一聲，咬牙切齒道，“別擔心，那幾個畜生幹出的事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但是，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你們發現的其他人……他們……怎麽樣？”

胡奇知道裏恩想知道什麽，一直守在門外一有不測就能立刻沖進來的伯格也知道，他輕輕敲了敲門，示意胡奇絕對不要做這個交易。那些人的慘狀如果讓裏恩知道了，恐怕他會瞬間想到自己妹妹的遭遇，然後再次崩潰。

“抱歉，這是機密，我不能……”

“見鬼的機密！”裏恩又開始激動了，“難道我還不能知道一起共患難的朋友的遭遇嗎？你沒有這個權利，你現在不是正式的fbi！你只是一個學員！我想知道，我必須知道，我得知道他們會對厄裏斯做出什麽！還是說你擔心我承受不了？不，我現在還活著，就代表著我承受得了！配合是雙向的，我配合你，你也得配合我！”

胡奇皺著眉看著裏恩，裏恩也毫不妥協地盯著他。良久，他丟下一句“稍等片刻”後，起身走出房外，不顧伯格的阻攔，將那三具屍體的檔案遞到裏恩面前。裏恩接過後，頓了頓，才有些顫抖地翻開了第一頁。

他的表情迅速變化著，胡奇能明顯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開始緊繃起來，這說明他在忍耐。直到翻開了第三份無名屍體的檔案，看到了檔案上的照片時，他啪的一聲將文件合起來，他看不下去了，他只能坐在床上平覆呼吸。

胡奇靜靜地坐在一旁，並沒有催促他。

良久，裏恩才將這一個多星期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一一道來。大概是性格使然，無論說什麽都會首先從腦子裏過一遍，所以雖然那些不好的回憶讓他的敘述過程有點亂，但是每一個細節都十分清楚嚴謹，胡奇一邊錄著音，一邊做著筆記，同時，眉頭越皺越緊，直到最後，他合上筆記本，看向雙眼通紅的裏恩。

“你是說，你是第四個被那個羅卡帶出去的人質，在你之前，只有大衛·裏奇曼，你的妹妹，以及珍妮絲·格雷？你確定你沒有記錯？”胡奇的語氣有些古怪。

“……是的，怎麽了？”裏恩情緒低沈地應了一聲。

胡奇什麽話都沒說，只是指了指裏恩手裏的第三份檔案，那個無名屍體的檔案。

裏恩微微一楞，他似乎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按理說，現在已經死了三個人，一男兩女，但是這些準fbi們找到的三具屍體，卻是兩男一女……

“這……這不可能……”裏恩一下子蒙了，“你們的人？”

胡奇搖了搖頭。

“這島上以前還有其他人？”

胡奇依舊搖了搖頭，但是他還補充道：“……對於這一點我不能給你保證。但是，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現在可能還有另一種情況。那就是這島上原來就有人，並且在你們這些‘受害者’和‘兇手’上島的那一刻，突襲了身為fbi的‘兇手’，並用他們的身份和你們接觸。按照你的說法，你們和他們是在那個廢棄倉庫和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對嗎？之前你們只看過他們的檔案……”

“但是你必須知道，裏恩，你們只是普通民眾，在fbi將‘兇手’的全部檔案交給你們的時候，中間還會經過無數程序，而這無數程序中間任意一環出現了差錯，拿到你們手上的檔案可能就變了一個樣。”

裏恩立刻意識到胡奇的意思：“你是說……這個屍體，就是原本該成為這個項目的‘兇手’之一，但是被某個早已潛伏在此的人偷襲殺害並盜用了他的身份，而我們這些人之前拿到手的資料也被他們掉了包，所以一開始我們才會認為他們就是你們fbi的人？”

“是的，但這些目前為止都只是推測。”胡奇說著，如果這個猜測成立，他就得完全推翻之前的側寫。他拿出了另一份資料，放在裏恩面前，“你還記得那三個人的臉嗎？我想讓你幫我看看這個，這是根據我們的兩個icpo探員的回憶和描述，畫出來的本該為此次‘兇手’人選的fbi人員畫像。她們是內部人員，所以一切資料都是由上級直接交到她們手裏的，不可能出現掉包等差錯。”

裏恩聞言，立刻接過來，他幾乎是一眼就發現了異樣。

“不對，這個人……在我的印象裏，他絕不長這樣，最明顯的就是他臉上，可沒有這圖片上的疤。”

胡奇看著他指著的人，眼神微閃：“其他人呢？”

“其他人倒是沒什麽兩樣。”

“你做的很好，裏恩，謝謝合作，我們一定會盡全力找到你的妹妹。現在你應該好好休息，恕我離開了。”胡奇利落地收好所有資料，站起來，拍了拍裏恩的肩膀，轉身走出房間。

所以，這不僅僅是掉包問題，還有內應問題嗎？胡奇看著手中一沓資料上的人相畫，畫的上方還寫了個名字——萊昂。

“伯格，我需要你盡快分析出那具無名屍體和萊昂的匹配度，具體原因我等下開會一起說，你只用告訴我，以現在的情況和條件，分析成功你需要多長時間。”

“……也許一個星期？我不知道，長官，無論是儀器還是資料，局限性太大，我不知道我能否成功。”

“盡量。”

“yes，sir！”

躺在床上的裏恩像是聽到了門外的對話，他看了大門一眼，臉上的悲痛欲絕的平靜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暴躁和厭煩，他抱著頭，閉著眼，做了個深呼吸，暗暗罵了一聲*。

他們的交談聲，他們的心跳，他們的腳步聲，樓下那幾個人的說話聲，冰櫃裏三具屍體慢慢腐化的聲音，不遠處的海水聲……還有那氣味，各種各樣的氣味，成百上千……簡直快將他逼瘋了。

該死，李恩更加確定厄裏斯就在萊昂那群人附近了，否則為何一離開那個範圍，他的五感就又恢覆了正常？

他逃出來其實並不輕松，是的，他一個將要四段的資深者從一個普通npc手裏逃出來的過程確實不輕松，不過也許是這是c等世界，npc水平整體提升，特別是小boss精英怪的水平加強，才讓他出逃的這麽狼狽。

當然，最後他還是斃了那該死的戀屍癖。現在，恐怕萊昂和尼克正暴跳如雷地想著怎麽抓住他將他分屍。

逃出來以後，他也沒閑著，直接往那些準fbi基地跑，順便還將自己弄得更慘烈一點。他知道另一隊是和他們一夥的，這是他的優勢，而他是平民，受害者，最容易獲得這些準fbi的信任，這也是他的優勢。既然現在厄裏斯長時間不出現，那麽他就只能自己苦點，臥底進基地，然後找機會斃了另一隊，瀟瀟灑灑離開這世界，和那該死的半路掉線的隊友說拜拜，永不相見。

他和胡奇的交談幾乎是真假參半，但他能保證，他有一句話說的絕對是實話——畫像中的萊昂和他見到的真正的萊昂不是同一人。

見鬼，這真是那亞倫·霍奇納說的掉包，還是這是那突然掉線的厄裏斯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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