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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陌上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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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如林間風起,清清潤潤。

他忽然覺得心中動了一下。

為一種奇異的感情所牽引,他那本已貫註了十分力道的左手食指忽然松了下來。

他抓住少年面前繡著淡雅蘭紋的衣襟,尋著那溫暖和搏動的來源處,忐忑而又戀慕地偎依了過去,一雙眼睛卻警惕地盯著少年。

少年臉上的笑意更明亮了,夾著油紙傘,將他又往上抱了抱,讓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別怕。我叫莫歸塵,就住在巷子那邊的莫府裏。你叫什麽?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罷。”

他感覺到哥哥並不排斥他,便大膽地伸出小小手臂摟住了哥哥的脖子,然後用力搖了搖頭,擺出了一副“你撿到了我我就是你的”的架勢。

“唔……”

莫歸塵困惑地看著他,走了兩步,問道:“你是不會說話麽……”

他忙點點頭。這還是他第一次離開鳳還樓,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人。

七年來他只說過五個字,他不確定會不會不小心說出一句扶桑話來。

莫歸塵輕輕嘆了口氣,目中俱是憐惜之意,語氣更加輕柔呵護:“那我先帶你回家可好?如果你的爹娘來找,你再跟他們回去。”

他點點頭,聽到哥哥說到“家”那個字,心中竟是湧起一種暖暖的感覺。

爹娘來找?不會有爹娘來找的。

回去?回鳳還樓麽?

他忽然不想回去了。

不想回去做殺手了。

這是他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宿命。也是頭一次生了反抗之心。

他其實只希望這條生滿青碧苔蘚的石板路,能夠長一些,再長一些。

這樣面前這個有著溫暖懷抱和明澈笑意的少年,他血脈相連的親哥哥,能夠在雨中撐起一把油紙傘,抱著他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莫歸塵走了側門,避過府中人的耳目,將他抱到了自己的房間。又命下人燒了一大桶水,把他脫得光溜溜地丟了進去。

他本孤僻慣了,出於警惕,他本容不得任何人靠近他三尺以內。

可是哥哥的拂照,卻讓他情不自禁地循了自己的心意,乖得像只兔子似的,讓哥哥拿了桂花胰子和浴巾,將他從頭到腳都仔細洗涮了一遍。

只是他小心地收起了右手。

他突然不想讓哥哥看到。

頭一次覺得自己殘缺的手掌如此醜陋。

哥哥給他擦背時,他乖乖地趴在浴桶桶沿上,忽然想起自己的背上還是幹幹凈凈的。倘是刺了朱雀,哥哥就不能這樣給他洗背了……

——刺上朱雀……

哥哥會變成他背上的第一枚翎羽。

想到這裏他猛然顫抖了一下。

莫歸塵收了手,秀挺的墨晶長眉攏了起來,嘆道:“你還這麽小,怎麽身上這麽多傷疤?是誰對你這麽不好?”

他垂斂了小小眉眼。

本是從來不覺得有什麽,可是突然被這般關心,他竟然覺得委屈難過了。

莫歸塵把他從浴桶中抱了出來,用大浴巾裹上擦幹了,給他臉上和身上的傷口上藥。

他癡癡然地看著哥哥墨眉緊蹙,專註的眼睛中濃濃憂色,每擦過一道傷口,都難過嘆氣。

可是哥哥手指所觸過的地方,便不覺得疼了。

原來……有哥哥的感覺,是這樣的麽……

會有這樣一個人,把他放在了心上,會因為他的傷而擔憂難過。

也會有這樣一個人,不會憎惡他、害怕他、警惕他、懷疑他,而是真心的,真真兒的,對他好。

莫歸塵拿出了自己小時候的衣裳給他換上,帶著他走到銅鏡前,笑道:“怎麽會這般像?難道是我還有一個弟弟麽?”

鏡子中,一大一小兩個人兒,穿著相同式樣的梨花白衣,發束飄然緞帶,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模子裏面印出來的。

他忽然覺得好神奇。

忽然覺得自己也變成了哥哥那樣,纖塵不染的琉璃人兒。

只是他不敢點頭,也不敢說話,只能滿眼熱忱之色望著哥哥,渴盼著哥哥肯定自己的猜測。

莫歸塵的眼中閃了閃,忽的握住他的雙肩急切道:“你的娘親,是不是叫陌羨仙?”他從脖子上扯出一塊白玉,“你,有沒有見過這個?”

他怔了一下。

他知道娘親名叫望月陌,被稱作九仙夫人。陌羨仙這個名字讓他覺得陌生。

那塊白玉上亦是白波九道勾縷紋,青天流雲一般仙靈輕盈。

真的是娘親的玉。

可這樣的玉,哥哥有,他沒有。

莫歸塵何等剔透心肝,看懂了他的眼神,欣喜道:“娘親在哪裏?為什麽從來不來看我?”

他慌忙搖頭,娘親既然能對他這般狠心,倘是見了哥哥,又削了哥哥的手指怎麽辦?

莫歸塵失望了。手指輕觸他幾乎和他一模一樣的眉眼,悲傷地似是自言自語:“娘親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也和我一樣,是被她送回來的麽?”

忽的又高興起來,用力將他一抱:“我有一個親弟弟了!”

他的一顆心,在胸膛中狠狠地震顫了一下。

這時叩門聲響起,黃鶯般宛轉纖細的小姑娘聲音道:“少爺,你在和誰說話?廚房裏剛做了梅花糕,琯兒給你送進來咯?”

莫歸塵忙望著門口喊道:“你等一下!”

他在莫歸塵回頭之前,悄無聲息地掠上窗欞,隱藏在了簾幕之後。莫歸塵一回頭不見了他的身影,不由得愕然。

一個嬌怯怯的漂亮小丫頭端著盤子推門進來了,探頭望了兩望,奇道:“方才明明聽見少爺說話,怎麽不見有別人呢?”

莫歸塵不慣於說謊,玉白臉色蒙上一層紅暈,訥訥道:“你……聽錯了……”看著琯兒手中的梅花糕,道:“你們都有分一些吃罷?”

琯兒甜笑道:“有啦,知道大少爺對我們最好了。”她放下碟子,掰著手指道:“玨兒珰兒珂兒……我們都有分了吃啦,不消大少爺你多說。——你看,只剩三塊了。”

莫歸塵點點頭道:“那便好……你歇息去罷,我想一個人看看棋譜。”

琯兒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應聲出去了。

莫歸塵鎖好門,回頭小聲叫道:“弟弟……你在哪裏?”

他揪著簾子,探出一個頭來。

莫歸塵唬了一跳,“你怎麽爬這麽高!快下來!”他快步走到簾子下面,向他張開了雙臂。

他閉上了眼睛,不用輕功,“噗通”跳了下來,重重砸進哥哥懷裏。

哥哥被他撲得連連後退了兩步,卻將他穩穩抱住了,彎彎眼眸中俱是寵溺笑意:“怎麽這麽頑皮?”

他就知道,哥哥一定會接住他的。

傍晚時,莫歸塵命下人將晚餐送來了房中。

他卻萬分鐘愛那甜滋滋的梅花糕。

之前莫歸塵餵他吃了一塊,他從未吃過甜食,一嘗之下,便覺得是無上美味。趁著哥哥不註意,便又小賊一樣偷偷摸摸地吃了第二塊。

他看了看碗中哥哥盛給他的米飯、青菜、胡蘿蔔和燉排骨,眼風又不自主地飄向了那最後一塊梅花糕。

莫歸塵無可奈何地笑了,把筷子遞給他:“甜食吃多了爛牙。好好吃完飯,才可以吃那塊梅花糕。”

他撅撅嘴,伸左手接了筷子。

莫歸塵含笑道:“誒,還是個左撇子呢?左手吃飯,容易和別人打架,卻會不禮貌呢……我教你用右手罷。”

他忙將右手縮回袖中,然而還是被哥哥執住了手腕。

莫歸塵以為他是小孩子的玩性,故意就是不用右手吃飯。然而一看之下,倒抽了一口涼氣,白了臉色。

“誰對你這麽狠心?!”

他自然是什麽都不會說,只是埋了頭,左手拿了筷子默默吃飯。

他吃的時候,哥哥一直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吃完了,仿佛還是怕他難過似的,翻翻撿撿,從床底下拖出了一個木匣子。

裏面是林林總總一匣子的玩具,木刻老虎、皮影人兒、竹節小蛇、萬花筒……

全都是他不曾見過的。

他呆呆地看了好久,竟不知要先挑哪一個。莫歸塵一個個地給他指點,他想了許久,拿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竹蜻蜓。

莫歸塵彎眉笑了。

“這個是爹爹親手做的。”從匣子一角又摸出了一個袋子,“我學會後,自己又做了好多。”

新雨初霽,紅霞滿天。空氣中俱是清新氣息。

小院地面,俱以青石大方磚鋪就,雨水滲入地下,露出濕漉漉的青石板。一小窪一小窪的清亮積水,倒映出絮一般的微雲,還有晚晴綺霞。石縫中小草茸茸,抖著雨水露珠,翠綠可愛。

莫歸塵拈了一枚竹蜻蜓,輕輕一搓,那竹蜻蜓便飛快地旋轉起來,飛向緋色天空。

那麽多的竹蜻蜓,莫歸塵一枚一枚搓上天去。

他殘缺的手掌飛不起來竹蜻蜓,卻為著哥哥興奮起來。他不由自主地拍手——雖然那雙手只能發出“噗”“噗”沈悶聲響。

莫歸塵看得懂他的心意,對著他笑,手上越來越快,將更多的竹蜻蜓都送上天去。

彼時彩霞爛漫,姹紫嫣紅一般變幻出千般瑰麗色彩。無數的竹蜻蜓在天空中飛舞盤旋,好似漫天灑下的蒲公英,又似佛光之下,天女散下的繽紛花朵。

他看得心都要醉了。

是夜月明星稀,莫歸塵早有了睡意,他卻還琢磨著那些玩物,不願早早入眠。

莫歸塵知道他從來沒有玩過這些東西,又笑又嘆,在他額上彈了個爆栗,道:“以後天天可以玩呀,沒人和你搶。快睡覺去!”

他戀戀不舍,卻見到地面上月色如霜,有烏影一閃而過。

他心中劇烈一跳,飛身穿窗而出,起縱之間,反手已經抽出了此前藏在屋檐中的雙刀。

三名刺客被他一式戮殺,然而還是有一朵煙花綻放在了夜色裏。

哥哥也奔了出來,他擋在哥哥之前,讓那三蓬汙血,全濺在了自己的新穿的白衣上。

他沒有絲毫遲疑,割斷井繩,將院中一塊湖石系在三人項上,連屍帶石推入了井中。

回頭拉起哥哥朝著院外飛跑。

淩光之前說過,莫世靖初封靖國公,嫡子莫雲蓀必然會與莫陌起公子封號之爭。蕭家人已經雇請了江湖殺手,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搶先殺死莫陌,然後鏟除那幫敢同鳳還樓搶生意的殺手。

莫歸塵已經完全不知所措,被他拉住手奔出了莫府大門。

大街上不知哪戶王孫貴族的馬車轔轔而過,他飛索割斷轅繩,將馬連通駕車人身邊的馬鞍一同牽引了過來,不管馬夫的尖聲驚叫,套馬上鞍,把哥哥扶了上去。

一刀捅上馬臀,那馬狂嘶一聲,放開四蹄怒奔而去。

他抹開雙刀,利落結果了循著煙火追來的數名殺手,足下生風追向哥哥的方向。

夜色迷茫。

莫歸塵道:“我不想做什麽公子。我只想一心一意地下棋。我早知道夫人不喜歡我,卻沒想到……她要置我於死地。”

莫歸塵道:“……我很想念一個小姑娘,她讓我長大後,娶她做妻子。莫府中既然已經沒有了我的容身之處,或許我只能去找她。可她的封邑,在西蜀紫川。”

莫歸塵道:“謝謝你救我……可你這麽小,為什麽武功這麽好?……你是娘親派來,保護我的麽?”

他心中覺得很悲傷。

他,不是娘親派來保護哥哥的,而是來殺哥哥的。

只是他現在決定要保護哥哥了。

他握了握哥哥的手。他想陪他去西蜀紫川去。

他很快便知道了自己這個想法有多幼稚——

京郊之外的大道之上,他看到了淩光。

淩光折斷了一根野玫瑰的花枝。

葉聲疾簌,綠光如電。那馬哀聲嘶鳴,四腿齊斷,轟然跌倒。

他抓著哥哥的腰帶,避過馬身的重壓,也撲倒在地。他爬起來時,那滿是利刺的花枝挾風尖嘯而至,僅僅一下,便將他抽倒在地。

“拿起你的刀,殺了他。”

淩光用的是漢話,顯然是為了讓莫歸塵聽見。

背上的衣衫已經被抽碎了,火辣辣地疼。

他半爬起身來,倔強地搖頭。

唰的又是一鞭。強悍的勁道再度將他摧撲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鮮血。月色下,那花枝上盡是赤色血肉。

莫歸塵從驚愕中回神,慌亂地擋在他身前,大聲對淩光道:“你是什麽人!為何要這樣欺侮一個小孩子?你眼中可還有王法?!”

淩光絲毫不理睬莫歸塵,獰笑了走了過來,見他右手撐地又要爬起來,一擡皂靴踩上了他的手背。

他飛快抽手,卻還是有半爿手掌被淩光壓住。

淩光陰森森地笑著:“才不到一天,心就向著哥哥了?還真是兄弟連心啊。這樣吧,若你殺了哥哥,就留你性命。若你不殺,那我只好殺你了。”

他絕望地搖頭。

淩光足力微沈。

他倏然瞪大了眼睛,渾身劇烈地抽搐起來。淩光欣賞著他的表情,足下再度用力。

他喉中擠出一聲野獸垂死掙紮之前的嘶啞咆哮,似泣似怒,刺破了這似乎寧謐的月夜。

淩光那一腳,綿裏藏針,雖未踩破他的皮膚,他卻能感知那半邊手骨,已經碎成了齏粉。

他疼得叫不出聲來,單薄身軀抖成一團,渾身虛軟得半點勁力也使不出來。

“拿刀!”

他抖抖索索地,用左手拿起了地上長刀。

這刀,真是個好東西。

不用掉頭。

他正要收回手時,卻只見哥哥——

哥哥自他身前,撲上了前面的銳利刀鋒。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明晃晃的刀尖從哥哥後心透了出來。冰冷的月光落在上面,似雪。

殷紅而熾熱的鮮血順著長刀流到了他的手上。

他想叫,卻喉中哽塞得滿滿。胸口亦是梗得窒悶,就像要被溺死了一般。

淚水轟然傾瀉。

他卻看見哥哥笑了。

一如初初見到他時,那般的清澈明亮。

哥哥的手顫抖著擡起來,握住了他執刀的左手。

他只覺得手心一涼,被塞進了一塊硬硬的東西。

“活……下去……”哥哥微弱地說出這三個字,後面的話,便沒有了聲音。自他的口型,他知道哥哥說的是:

“去找娘親……”

他已經滿面是淚,淚水仍然洶湧如潮,卻半點聲音哭不出來。

“好!好一個兄弟情深!”淩光擊掌而笑,“拔出你的刀來!”

他卻是哭倒在了哥哥開始僵硬發涼的身體上。

“沒用的東西!做個殺手倘似你這般放不下感情,早就丟了性命!”

淩光咒罵著,見他仍是痛哭不止,忽的目露兇光,揮刀割下莫歸塵臂上一塊血肉,掐著他的腮強塞了進去!

“吃!吃下去!不過一個死人!一灘血肉!有何值得留戀!”

他驚恐無比,那血肉卻被淩光強壓下了他的喉嚨。捏了他的脖子,不許他嘔出來。

淩光瘋狂地大笑著:“殺了哥哥,吃了哥哥的肉,從此以後,還會有什麽邪惡的事情你做不出來!乖乖做一個殺手罷!”

淩光一松手,他立即激烈地嘔吐,仿佛要把心肝都吐出來。

一道淒厲至極的聲音傳入耳中——

“歸塵!我的歸塵孩兒!”

一道白影如鬼魅般從樹林中穿出,飛撲過來,抱住了地上的莫歸塵。

是娘親。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娘親雙手顫抖著抱起了哥哥,淚落如雨。

“娘來晚了……來晚了……歸塵、歸塵……都是娘的錯!都是娘的錯!”

她悲聲如夜中幽魂,忽然側頭盯上他,目中怨毒似厲鬼,“你殺了他!”

淩光狂笑起來:“好精彩的一出兄弟相殘!可惜啊可惜,望月陌,你錯過了!”

九仙夫人袖中白光一現,一柄寒光冷冽的利劍閃電般刺向他心口!

他心中哀絕痛絕,已經木然。面對著母親這一劍追命,竟不知閃避。

淩光手疾眼快,一把拽開他。然而九仙夫人這一劍何其狠辣,仍是深深穿透了他的肩胛。

猛一拔劍,他牙關咬得格格作響,肩頭血流如註,疼得他幾乎昏厥過去。

淩光怒道:“望月陌,我辛辛苦苦養出來的一個殺手,豈容得你說殺就殺!如今你這一劍與他斷絕母子情義,這小子以後就歸我了!”

他眸中戾光一閃,忽的狡詐笑道:“你對大兒子這般心疼,卻對小兒子這般殘酷無情……莫不是因為……你心中,仍是喜歡著莫世靖!”

九仙夫人那淒艷至極的容顏忽然失了血色,緩緩放下莫歸塵,道:“你想如何?”

淩光面上有狎昵之色,“你說呢?”

九仙夫人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淩光。

淩光毫不客氣地一手抓住她的雙腕反扣在她背後,以防她出手傷人,另一只手,徑直從她衣下滑了進去。低下頭咬上了她的唇。

他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一幕,幾乎是目眥欲裂。他想拿刀,然而周身的重傷,讓他無法移動半寸。

淩光很快軟倒在了地上,卻似是熟睡的樣子,嘴角掛著笑意,臉上俱是猥-褻神色。

九仙夫人冷冷一笑,向他投來惡毒的一眼,俯身抱起莫歸塵的屍身,衣袂飄渺如仙,展眼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他無聲低泣,最後變成低啞的嘶吼。

他無比地痛恨自己。

是他害了哥哥,害了這樣一個人世間唯一對他好的人,害了那樣一個幹幹凈凈清清透透的人。

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哥哥。

曾經滑入自己肚腹的那塊血肉,將成為他這一生無法洗去的罪孽。

他看著自己身上已經無一處沒有浸染鮮血的衣服,這是哥哥的梨花白衣。

他果然配不上這樣幹凈純潔的顏色。

再幹凈的東西,到了他這裏,都會被染上鮮血。

他逃不出他殺手的宿命。

哥哥終於還是要變成他背上第一片朱雀尾羽,永遠,沈甸甸地壓得他擡不起頭來。

他啞啞地吼叫哭泣,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淚,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左手手指無力地挖著地面的泥土,挖出了一個深深的坑。

他用血肉模糊的指尖,從懷中摸出一只竹蜻蜓。

這是他之前悄悄藏下的。

青綠的翠竹顏色,已經滿是凝固的暗紅涸漬。

那兩片薄薄的翅膀,也已經折斷了。

就像他,折去了手,骯臟了心,永遠不可能再在那樣繽紛的晚霞之下飛翔。

細雨中落滿梨花的白衣,彤霞之下漫天飛舞的竹蜻蜓——

都不過是他一瞬即逝的夢境罷了。

他把竹蜻蜓埋進了那個小坑裏面,填滿了泥土。

他葬下了哥哥。

也葬下了自己一生之中,不過短短幾個時辰的童年。

作者有話要說:【純屬自言自語,啰啰嗦嗦各位可以點叉叉了】mark一下,這章以後可能大修。想了兩天,寫不出我想要的哥哥莫歸塵。抱歉這兩個番外更多地用了散文的筆法。因為哥哥在陌上春的生命中出現太短,他那時候又只有七歲,所以哥哥留給他的更多的是一種意象。安藤忠雄的“光之教堂”,十字形的光影或許能夠更加確切地描述我想要的哥哥之於陌上春的感覺。可那是一種過於西方教義的表達。哥哥之於陌上春,是光明。尾巴之於陌上春,是喜樂。陌上春之於自己,是救贖。上一章有妹紙覺得陌上春在這樣變態的環境中長大,怎麽還會這麽善良。我想說他並不善良。他自私、理智而且冷酷,所以會殺尾巴三次。對除了尾巴之外的所有人,他都是無情的。對徐先生夫婦、耗子白音,還有老酒鬼,屬於報恩。對劉戲蟾,則是出於利益上的需要(這個懸念還沒有解開),所以當時皇帝會說殺扶桑間諜與他個人的贖罪無關。只是這是女主尾巴的視角,所以看起來他似乎是正常且善良的。但他的人性中確實有善的一面,這個善一方面是天性,另一方面,是哥哥給他的。哥哥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道光。如果看完了這兩章覺得不開心……請務必記住這是早就過去了的事情。本文一定是he,窩拿人品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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