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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命運回廊(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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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的眼光好壞與否,只有她自己能判斷。”克莉絲塔纖長脆弱如薄翼的眼睫輕輕扇動,餘光不著痕跡地落到夏洛克身上。

偵探視線與她目光相撞,略心虛地迅速別開,為了緩減幾人之間尷尬的氣氛,他迅速找準話題。

“鄭夫人,姜漓女士的死亡真相你曾主動參與其中吧?”

女人嫣紅的指甲在視野裏晃動,像一團凝固的血液。

聽到夏洛克的問題,一直心思渙散的克莉絲塔終於把視線從女人艷麗的指甲上挪開,擡頭,驚訝地看向女人。

女人對夏洛克做出這樣的推測顯然也萬分意外。這個看似不顯的年輕人有一雙冷漠清明的眼睛,透過那雙藍色玻璃球剔透的眼睛,她仿佛可以看見那被她藏在心底許多年不為人知的真相。

秘密大概是保不住了。

她想。

走到這一步,不知為何,她的心中格外平靜。

她以為真相被揭露的那天,她至少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而真正到了這一天,她只覺得無比平靜。

——不過是一件不值一提的陳年往事罷了。

她放下玻璃水杯,保養得宜的雙手在膝蓋上疊握成拳,色彩濃艷的十指指甲依舊在視線裏晃得令人有幾分心煩意亂。

克莉絲塔於是又低下頭去。

女人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我聽星柔說你是個偵探,英國的私家偵探現在都這麽厲害的嗎?如果你早出生幾年就好了。”

她沒有否認夏洛克的話。

這無疑是一種變相的肯定。

克莉絲塔低頭看了足足兩分鐘自己修整圓潤的指甲,白色月牙弧齊整的在指甲上漫出一條圓潤的弧線,涇渭分明。

“你曾在劍橋讀過書對嗎?”

“你和你母親一樣敏銳。”女人感嘆一聲,“原來我小心翼翼保護了這麽久的秘密在聰明人眼中這麽不值一提。枉我還以為自己也算個難得的明白人。”

克莉絲塔搖搖頭,“您的確很聰明。有些事如果您不主動提出來,我們可能需要花費漫長的時間去猜想驗證。”

在一開始,這位夫人就有意無意地給了他們身份上的提示。包括鄭星柔和陳若澤的接觸,鄭星柔明顯很聽她這個母親的話,如果沒有母親的默許與刻意縱容,鄭星柔和陳若澤絕對無法有什麽聯系。

如果真如這位夫人所言的那樣,她自己並不是個明白人,那她大概就沒有活到今日的機會了。

謊言與危機四伏的世界裏,不夠清醒的人早去見了佛祖或者上帝。

女人微笑凝視著她,“阿漓認為父母有必要保護孩子,不讓他們過早地對世界失望。但是我認為更早認清世界的真面目對孩子來說更公平,無論事實真相如何,即便是孩子,從降生於世也該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所以,我把是否要說出這一段我所知的真相的權利,交給你。月白。”

“沒什麽可猶豫的,我本就是為了真相而來。”

少女神情斬釘截鐵,不留後路。

“那你可能就不得不花一段時間來聽我講一個漫長又無聊的故事。”女人自嘲地說道。

“那咱們可以長話短說。”夏洛克恰到好處地破壞了女人營造出的傷感氛圍,克莉絲塔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這樣吧,由我們來問一些問題,您只需要據實回答。這樣大家彼此都能節省不少時間。”她半歪著頭提議道。算是側面肯定了夏洛克的提議。

女人眼裏的光沈沈浮浮,表情有點奇怪,“我以為你會對你父母的事情感興趣。”

克莉絲塔笑意不減,“您說父母應當把選擇交給孩子,那麽作為孩子的我,也沒有什麽理由去幹涉父母的事情。婚姻與感情是否圓滿,都是他們的事情,與我有什麽關系呢?”

女人頗為驚訝她的說辭,卻又不是太意外,“如果阿漓的心性能和你一樣理智冷漠就好了,她也不至於死得那麽早。不過你和你母親的另一位好友倒是十分相似,假如她還在的話,應該會很喜歡你。”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對的。很多選擇只能自己來決定。”

她起身優雅欠身,“請稍等一下,我去叫星柔。她也有知道她該知道的那部分真相的權利。”

“看來事實上您並沒有像您說辭裏的那樣開明。”克莉絲塔委婉意指她雖然提倡讓孩子自己做選擇,可面對鄭星柔時,還是沒有給她選擇知道真相的權利。

女人不惱,“月白,你要明白,作為一個母親與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不同,一個沒錢要顧忌的東西太多,面對自己孩子時一個母親總會有私心。”

“知曉道理和付出行動,本就是兩件事。”

“你還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等你有了真正願意用生命呵護的東西的時候就會明白,人類最熾熱的感情總是淩駕於理智之上的。”

她本意是說母女親情,但克莉絲塔眼神不自覺飄向夏洛克。

偵探頂著一團亂糟糟的頭發,目光與少女相對。

偵探微微低頭,視線落在克莉絲塔臉上,那是一種絕對冷靜理智的眼神。

克莉絲塔見此彎起眼睛,內心對女人的話不是很讚同。感情淩駕於理智之上,她偶爾會有這樣的任性,可像夏洛克這樣感情淡薄的人,永遠不會讓感情勝過理智吧。

感情與理智的權衡,取決於做出選擇的人。

真像夏洛克那樣絕對理智也沒什麽不好。

克莉絲塔目光幾度變幻完完全全落入夏洛克眼中。

偵探抿了抿唇,克莉絲塔第一反應是看向他已經說明了很多事情。

金魚中偶爾也會有正確的言論,感情有些時候確實會影響理智,即使是福爾摩斯也沒法成為萬人中唯一的例外。

***

鄭星柔不知道他們聊了些什麽,自己稀裏糊塗就被叫了出來。叫她想破腦袋也沒有想到自己父親的車禍意外除了和好朋友姜月白有關外,還和她那個柔柔弱弱水蓮花一樣的母親有關。

她無措地坐在一邊,聽姜月白和那個冷漠的英國人中英文混在一起一句接一句逼問她那神經脆弱的母親。

“我母親當年發生那起的意外,她一開始就是知道的吧?”

女人搖了搖頭,“月白,你要明白那根本不能稱之為一場意外。那只是我們和你父親的一場博弈,最後結果我們輸了,所以阿漓付出了生命,我失去了丈夫。”

她說著忍不住面露悲色,“如果你們只是想問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還是由我來講更為清楚。”

克莉絲塔沈吟,點了點頭同意由她來講述事情的經過。

“你母親出意外之前的一段時間,她突然找到了我。那時候我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聯系過了,不知道她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我曾在赫德福特做過一段時間的交換生,那裏離劍橋不遠,我們的老師是同門師兄弟,那時我們關系還不錯,不過沒幾個人知道。我回國後不久她就認識了你父親,迅速墜入愛河畢業結婚生子。”

她說到“墜入愛河”時口吻有種微妙的諷刺意味。

“如果愛情一直持續大概也是個美滿的結局,可惜他們並不合適。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原因,但似乎導致他們矛盾激發關系破裂與你脫不了關系。她聯系上我,希望我能幫助她。讓她和你逃離安德烈的控制。”

她說到這裏時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眼淚從緊閉的眼睛中淌出,一滴滴砸在衣領上。

“我們商量之後,策劃了回國路上的這一起意外車禍。”

“如果一切順利,阿漓假裝和安德烈矛盾爆發,一氣之下跑回中國後,在安德烈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阿漓和你因為一場意外的車禍去世的消息會傳回德國。然後阿漓就會帶著你擺脫安德烈的控制,除了你童年父親角色的缺席這點小瑕疵,一切都會很完美。”

“為了讓安德烈能夠相信這一起意外,我們商量了由我丈夫來開車,他車技很好,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那伯父和伯母為什麽也會在車上?”鄭星柔聽著終於坐不住發問。

“……利益。”克莉絲塔喃喃道,“您如此憎厭我的父親,我母親這件事和他脫不了關系吧?”

“你比你母親活的明白。”她第二次這樣強調,“這是件好事。”

但她很快就換了一種極度厭惡的語氣,“是,當初屍檢的時候我丈夫有大片腦後淤青和腦內積血,是被人擊打產生的後果。”

“有人雇傭了我丈夫的兄嫂倆對你母親下手。那個人除了安德烈還能是誰?他早就知道我們的算盤,甚至利用我們把你母親推向深淵。

為了不被你母親起疑,我丈夫的兄嫂只能用我丈夫的車。為此,他們打暈了我的丈夫,將他留在後座上。”

“具體經過怎麽樣已經沒有人知道了。但是顯然我那對兄嫂也只是可憐的犧牲品——警方的調查結果說是由於車輛內部設施損壞導致了這起意外。但我明白,這是人為的意外。在利用完我那對兄嫂之後,你父親選擇了殺人滅口。甚至為了確保殺死阿漓,他還雇了另一幫人,就是追尾你母親那輛車上的人。沒有了愛情的遮擋,你父親就是個冷酷到極致的垃圾!”

鄭星柔聽到這裏臉色慘白,神色怔楞迷茫,像是遭到了巨大的打擊。

——好友的父親是自己父親死亡的間接兇手,可好友本身也是受害者,自己一直崇拜又同情的兄長,自己的伯父一家人直接害她失去父親。

她一時間居然有些不知道能怪誰。

女人註意到了她,目露不忍,但還是咬了咬牙,沒有過去把她摟在懷中安慰。

“安德烈為什麽要殺姜漓,又為什麽留下了……月白?”夏洛克對這些覆雜的愛恨糾纏沒什麽了解的興致,他更關心這背後涉及到的真相。

這一個問句是英文,克莉絲塔還好心轉述了一遍。

女人對此也不是很確定,“這……我只隱約了解一點。安德烈似乎是在做什麽違背法律或道德的事情,而且會危害到月白。阿漓剛好發現了這一點,所以安德烈要殺人滅口。留下月白,也許是因為她只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子,或者他想繼續拿月白來實現他不為人知的野心。”

“這就是您特意搬到這座城市來的原因嗎?”克莉絲塔看著她,語氣有些奇怪。

“沒錯。我不放心你。你外祖父母對當時的事情並不是很清楚,阿漓怕他們傷心,沒敢告訴他們太多,以至於阿漓死後他們還把安德烈這個衣冠禽獸當成他們的好女婿!”

女人說的咬牙切齒,“你是阿漓的女兒,那時候又突然沒了母親,我想多照顧你一點,就帶著星柔暫時來了這裏,當時也並沒有打算長留,畢竟我不可能為了你放棄我和星柔自己的生活。但是我在這裏遇到了我現在的丈夫,結婚後就在選擇這裏定居。至於後來星柔和你做朋友的事情,確實是個意外。按我的想法,你們不該太接近,那樣對誰都不好。可你們也許真的有緣分吧。”

“……謝謝您。”克莉絲塔似乎對這樣來自陌生人的善意並不習慣,甚至有些恍惚,猶豫半晌才輕聲道謝。

“不用說這些,我那時只是……不知道怎麽面對星柔的父親和阿漓而已,所以我把你當成了一個感情的寄托。”

克莉絲塔更能接受這個說辭,點點頭表示了解,沒有再提,轉而提起另一個問題,“我想問一件事情——我父親當初確實喜歡過我母親,是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你父親的喜歡有什麽用呢?你母親是個不折不扣的理想主義藝術家,而你父親是個精明冷酷的商人。”

“從沒有哪個故事裏說這樣的兩人天生一對。”

“……我知道了。”克莉絲塔對女人的評價不置可否,只是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

夏洛克似有所感,瞥她一眼。

“我知道的就這些,你們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見克莉絲塔搖頭,她又轉向鄭星柔,“星柔,你呢?你應該有很多事想知道吧?”

鄭星柔垂下眼睛,“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如何面對剛剛知道的所謂真相。純粹的愛恨喜厭都不能,無論怎麽做仿佛都不對!

她腦子裏亂糟糟的,只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一個人待著好好想一想。

女人看出來她心緒不寧,嘆了口氣,“那你送月白下樓吧。”

克莉絲塔對夏洛克眨了眨眼睛,跟著鄭星柔下了樓。

夏洛克大概要問一些其它的事情,這一點他們三個都明白,所以鄭夫人才特意留下了夏洛克。

不管夏洛克問些什麽,最後調查出的真相總會告訴她的。

鄭夫人端端正正地嚴肅看著他,“我剛剛沒有看到你表態,那我假設你還有一些問題要問我。所以你想問些什麽?沒關系,不用講你上一回拜訪時說的中文。你聽得懂中文,我也聽得懂英文。”

在夏洛克和克莉絲塔一同上門前,夏洛克自己來過一趟,用不太標準的中文問了幾個問題,鄭夫人惱怒之下直接把他轟出去了。

但做偵探做到夏洛克這個地步,即使鄭夫人一個字也沒有回答,他也可以從鄭夫人的表情中讀出許多東西。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建議克莉絲塔來見一見這位夫人。

結果很明顯,這位夫人知道的東西比他預想中的還多。

夏洛克轉過身,眼神銳利明亮如出鞘的銀白刀刃,鋒利到一刀斬去所有的謊言。“我只有一個問題。夫人,你說的那個姜漓另一位好友,與克莉絲塔……月白性情相似的人叫什麽名字?”

鄭夫人沒有想到他會問這麽一個問題,驚訝過後很快回答了夏洛克

——

“夏洛蒂。她叫夏洛蒂。”

作者有話要說:有什麽bug要告訴我~

有時候真的寫著寫著就忘了

祝大家國慶快樂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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