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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見她那般急切的樣子……是重要的故人麼?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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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奇怪地望著蒼白失態的大哥,「君兒?那是何人?」說著,他接過畫紙,不解地瞇眼看了會。「還有,大哥,你有病在身,怎麼跑得這樣急……」

王維面色一白。「於甘州之時遇見的姑娘,你忘了?」幾乎不敢置信,他也不管他的關心,急急開口又問。

「甘州?咱哪有在甘州見過什麼姑娘?」失笑地看著他,王縉幾分打趣地道:「看大哥這樣著急,莫非是心儀的姑娘?還是大哥……想畫已歿的嫂子?」頓了頓,他似記起什麼,開口又言。

王維顏上立時燃起了希望來,「是,便是你嫂子。夏卿,你可還記得她長得什麼模樣?」眸光倏地一亮,他擡眼望著他,眼底滿是冀盼。

王縉皺眉思索了半晌,苦惱地撐頷起來。「嫂子?唔……嫂子長什麼模樣去了?怪哉,怎麼我連她什麼名也不記得了……」

王維聞言怔然,面色一片灰敗。

他不死心地四處問過,甚至連杜甫等也不記得了李白妻子孫氏。所有關於她的記憶、物品,甚至是名……都正無聲無息地逐漸被抹去──

他開始害怕自己忘了她,每日每日地寫她的名字、畫她的畫像。可每當他好不容易記起她的模樣,墨色卻會瞬即隱去,不剩一點蹤跡。

君兒、君兒……

她後來去了哪裡?她顏上是否經常有燦爛笑靨?她嫁給了李白之後如何了?那些信,他全安好地放在盒子裡,可怎麼就不見了……

「佛啊。」虔誠跪於大佛之前,他走遍寺廟,一遍又一遍地禮拜請求,「弟子王維,此生不求什麼,只為再見她一面……」

再見一面,他只再求一面,即使夢裡也好。

他不能忘記她,不能夠忘記她。

即使最終,他只記得她叫君兒,他也不能忘,一刻也不能忘。

她那麼傲氣的一個人,如果所有人都忘了她,她定然會難過寂寞的……

「少卿。」已然不知是第幾回瞧見蒼白瘦弱的男子前來禮佛請願,靜能不忍地望他,「少卿,你這又是何苦?」

短短不過幾年,曾經清朗出塵的男子已然折磨得不成人樣,始終如一的月牙白色卻更顯他蒼白孱弱。

「靜能師父。」見到故友來,王維禮貌虔敬地合掌作禮,「師父,你可還記得……似乎,曾經一個女子,曾和我及夏卿一同至此參拜?」淺淺地勾起唇笑,他禮貌相問。

靜能歎然,他每次來,總是要問上一回。「記得如何,不記得又若如何呢?少卿……□□,空即是色。」

「我不能忘了她。」微微垂眸苦笑,王維輕闔上眼,「咳咳咳……師父,若是忘了她,我便真的,什麼也不剩了……」

他依稀似乎記得,靜能曾經為他言,切勿執念、切勿執念……

可他這一生,惟有她的記憶那樣鮮明燦爛,惟有她的笑顏那麼明豔溫暖……

公元七六一年,尚書右丞王維上《責躬薦弟表》,請為削官放還田野,使王縉得以返京。

他於家中供佛,每日每夜地跪拜請願。佛啊,請讓他再見君兒一面,就再一面……

他求了許久,從昔往一頭青絲如瀑,直至蒼蒼白髮如雪。

求到他連她的容顏都已不再清晰,等到她在他心頭,只餘糾纏執著的一個名。

求到七月蟬鳴,他臥病榻上,蒼白得將要失去聲息……

但他不能忘記她,一刻也不能。

於是,他在佛前日夜懇求,只盼來生,還能再見得她一面……

那樣,他便不會再把她忘記了吧。

☆、章回二十《妃子笑》(6)

馬巍坡一亂後,李白將妻子的衣物飾品帶回青蓮,葬在祖昔後院。

他知道,她這一生,雖然甘願隨他奔波流離……可在她心裡,最嚮往的,還是青蓮小村落裡安然靜好的日子。

如若早知會如此,他一定……一定早早帶她回來,不再予她這樣的生活……

可答應她的,他再不能夠實現了。

他再不能帶她去看大漠無際風光,不能帶她去看西域各式奇異風情……

葬好她之後,他日日飲酒難眠,最後受邀進永王李璘幕府之中,妄以忙碌麻痺他夜夜痛苦折磨的心。

卻未料,李璘謀反,牽累了他一同獲罪入獄。

安史亂未平,至德二年,他入獄尋陽。期間皆是宗氏替他奔波尋人營救,替他照料三個孩子……

「你回東魯後不久,宗楚客會向你提親……我最後心願,便是要你應許。」

妻子的話響在耳畔,他閉上眼,長長哀然一歎。

她沒有說錯。他可以為她終身不再娶,孩子卻不能夠沒有娘親……

「我娶你後,不可能與你行夫妻之實,但能以禮相待……如此,你亦能夠接受?」出獄之時,他望著眼前於他一片癡心的女子,終究還是妥協。

他生性放蕩,一人確實無法好好照料孩子。且她的最終心願,便是要他再娶……

宗氏只是微微一笑。「我原就無法生育,但卻冀盼能有孩子,如此,亦是不差。」

孩子們紛紛不能理解他為何再娶,他卻不知如何言明。他的沫澄,她與他最後一次說話,便是要他娶她,她要他點頭應許……

「你騙人!」頗黎含淚地伸手怒指他,「娘那麼愛爹,娘怎麼可能要爹再娶別人!」

頗黎是他和沫澄的親生兒子,於他和沫澄都比伯禽平陽更親一些。面對他的指控,他卻不曉自己還能夠說什麼……可他們都還那麼小,他如何能讓他們沒有娘親?

「是真的。」沈沈出聲,出乎意料地,是伯禽開了口,「確實是娘親,要爹再娶別人的。」微微斂眸,他掩去眸中哀痛,淡靜地替他發言。

平陽怔怔。「哥……」

李白望著伯禽,默然垂下眼。沫澄曾經和他說過什麼的吧?這孩子,身上肩負太多……

在一眾好友求情之下,他被赦免,流放至夜郎。因原就是西域人,他並不介懷到哪裡,只是攜著她的所有遺物,準備一同帶至夜郎。

結果才至白帝城,他便為皇帝李亨赦免,於是又下江陵至江夏。

是伯禽已滿十八,便未再同他一起走,獨自出去闖蕩。頗黎和平陽初始對他十分不能諒解,但見他與宗氏分房,而宗氏於他們又是細心照料,終於逐漸敞開心房。

而他每日抱著妻子留下的那把古琴,一遍又一邊地複習她教過他的《青花瓷》……那只玉簪,他將其安放在盒子裡,每日總要拿起來細細擦拭。

沫澄,他的沫澄……她是不是已然回到她的時空,所以才這樣消失得沒有一點蹤跡?

卻未料,一日他清晨醒來,一直放置於床畔的古琴竟然莫名失蹤。

「平兒、平兒!」知曉家中亦有學琴的便只有平陽,李白慌張地奔至女兒的房裡,「平兒,你可有看見爹一直放在房裡的琴?」

平陽才方起,落坐鏡前梳理儀容,已然是玉立亭亭的姑娘。而聞言,困惑偏過頭,她啟唇道:「琴?什麼琴?原來爹亦彈琴的麼?」眼睛亮了一亮,她站起身子,十分興奮的樣子。

李白楞楞。「你娘親贈與我的那把琴……平兒,你忘了?」嗓音微微顫抖,他睜大眼,心裡突然一陣冷。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這樣……

「娘親……?」聞言,平陽傻楞楞地望著他,突然噗赤笑出聲來,「爹,您糊塗了,娘親現方不是在豫章麼?平兒可不記得娘親有送過爹古琴呀。」笑得燦爛,她以為他是睡得懵了,一早起來說胡話。

李白怔怔然。平陽不記得了?怎麼會不記得的,他們那時,都是那樣喜愛她……

「頗黎,你可還記得你親生的娘?」夜晚,他召來小兒子頗黎,目光幾分痛。不可能的,她是那樣辛苦才誕下黎兒,不可能連頗黎也將她忘記──

「娘……」聞言,頗黎茫茫然望著他,神色幾分空落疑惑,「娘親……娘親不是生我時,便已然去世了麼?」

聽聞這回答,李白如受重擊,幾乎險些跌落。

他心酸地望著兒子和她幾分相像的眉眼,嘴角的笑渦,明澈漂亮的眼睛……

可他竟然發現,自己已然有些記不得,她秀麗絕美的容顏。她是他心中最美麗女子,可的樣子在記憶中像覆上了一層霧,教他如何也再看不清。

怎麼會是這般的結局……斯人已歿,難道便連記憶,也不允他細細回味惦念麼?

那年,他重重病了一場。

他開始害怕自己將她忘記,那只白玉簪子,他將它放在榻旁,就怕它有一日,也如那把古琴瞬即消失不見……

他又再買了一把古琴,每日每夜練習她教與他的《青花瓷》,彈得手指都出了一層厚繭,彈得有時還會破皮,甚至流血……

可那支曲子,他還是一日日地將它忘記,直到坐於琴前,再也記不起來一點旋律。

「子美……子美……你可記得,你可記得我的妻,我的妻……沫澄?」

之後,他開始日日夜夜地醉在酒鄉裡。

她的容貌愈來愈模糊,可卻只有醉時,他還能依稀望見她燦爛如花的笑顏……

「你的妻?」聞言,杜甫不解地側頭,幾分無奈望著眼前醉意薰然的摯友。「太白兄,你是喝得糊塗了?杜某只記得你現方有個妻子宗氏呀……還有已歿的許氏不是?」

許氏?那怎麼會是他的妻子?李白茫茫然望著好友,心裡滿片悲涼痛楚。

他依稀記得,她總喜歡喊他這好友作……「豆腐」,然後得瑟肆意地笑。

可是沫澄,沫澄,他怎麼亦然不記得了,怎麼便連子美也不記得了……

伯禽和頗黎相繼離家,平陽亦然出嫁,而他日日沈在酒鄉裡頭,逐漸分不清日夜。

夢裡,有她燦爛歡暢的笑靨,有他們一同走過的山河市坊……

可每當醒來,他總會發覺,自己似乎又忘了她一些什麼。

他再記不得,新婚之日,她一襲碧翠嫁衣,頭帶金簪花細,顏上似乎微含羞怯,笑意盈盈,喚他「夫君」的模樣。

他再記不得,元宵燈節,她一身明豔紅衣,手提橙黃燈籠,笑顏溫暖美好,和他許諾一世長安的期盼神情。

他再記不得,落難當夜,她狼狽溼了一身,窩在他懷中,圍著營火瑟瑟發抖,靠著他胸懷靜靜闔眼的睡顏。

他再記不得,初見之時,她身著奇裝異服,問他今夕何年,面上又是困惑驚詫,怪異又逗趣的神色。

他再記不得,一年重逢,她一身精緻華衣,顫抖替他解開鎖鏈,對他輕吟白頭,悲慟欲絕地相別淚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沫澄……沫澄。

所有關乎於她的物品終究都已然消逝,連名字也不剩。

青蓮祖昔的衣冠塚,石碑上頭只餘下一片空白,便連他親手刻上的「李白之妻」也已然一點不留……

最終,他只剩那只和她成對的碎玉牌依然健在,他只能在每日醒來時,摸著上頭的「澄」字,輕闔著眼,一點一滴地回憶所有她的記憶,她的一顰一笑。

公元七六一年,上元二年。時安史仍未平,他參軍李光弼軍隊,尚欲報國。

中途,他舊疾覆發,回當塗與叔叔李陽冰相會養病。

「花間一壺酒,獨酌舞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橫臥木舟之上,他手舉酒壺,喃喃地望月輕吟。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沫澄……沫澄……在哪兒?她在哪兒?

垂眸低望湖上月色倒映,他仿彿依稀看見,她笑靨燦爛地正對著他笑……

伸手觸上月光,冰冷湖水灌頂,他墜入湖中,卻捉不住她的笑。

此後,他染上風寒,就此一病不起。

上元二年,夏,七月,尚書右丞王維辭官後,病逝輞川。

上元三年,李亨改元寶應。是年春,四月,太上皇李隆基駕崩,廟號玄宗,諡號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五月,皇帝李亨駕崩,廟號肅宗。

同年冬,十一月,一代詩仙李白病重,終逝於當塗。

至此,再無人記得,大唐盛世之中,曾經踏過千年而來,名喚作孫可君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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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完結篇!

☆、終章《不眷今世,盼相思》

再覆睜眼,光線一下透進眼底,孫可君不適地瞇了瞇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似曾相似的床鋪上。

「哎哎,孫可君醒了!」

耳畔傳來似乎熟悉的女聲,她茫茫然望著天花板。

這裡是哪裡?

是……學生宿舍?

「可君?孫可君?」同寢的學姐伸手在她眼前揮了一揮,「可君,你還好嗎?」

聞聲,孫可君楞了很久,好半晌才側頭過去望,怔怔開口:「……學姐?」嗓音有些啞,她輕聲啟唇,茫茫不知所措,「這裡是……宿舍?」頓了頓,她又問。

「對呀。」學姐倒了杯茶過來,「九點半也不見你回來,結果竟然看到你暈倒在宿舍門口,嚇死我們了。」

聞言,孫可君更加空茫。暈在宿舍前麼……

前一刻,她在千年前的世界生離死別,怎麼一轉眼,她就這樣回來了……

這其中,竟然才半小時?

「……現在是幾點?」沈默了許久,她睜著無神的眼,啟唇又問。

學姐擡手看了看表,「十點半,你睡了一小時。是說你怎麼會暈倒?貧血嗎?我記得你身體不是一向很好……」

她話說到一半,便看見眼前一向笑容滿面的學妹眼裡突然流出了淚,從一點一點,變成壞掉水龍頭般失控崩潰的淚水嘩然──

「可君?可君?」

見到這情況,整個寢室的人全嚇壞了。她剛剛到底遇到什麼?怎麼突然哭成這樣!

「孫可君,你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我們,我們一定幫你出頭……」

聽著室友們關切緊張的問候,孫可君沒有說話,搖搖頭,只是緊緊揪著棉被,失聲痛哭。

一小時啊,一小時嗎……

她過了二十年跌宕起伏的人生,走過二十年刻骨銘心的愛恨嗔癡,可是怎麼,怎麼只有一小時半,怎麼卻只有這麼短的時間……

手往下一摸,口袋裡還放著那塊玉牌,她怔怔拿出,細細摸著上頭「沫」字,抽噎哭得更用力。

太白,太白……

從此相隔一千三百年,相忘紅塵,再不能相見……

自那日莫名暈倒,孫可君就像是變了個人。

她不再燙染頭髮,一頭烏黑秀麗長直髮披側胸前,氣質非常,讓她經常被虧外貌與內容物不符。

她不再參加活躍於各式聯誼社交,不再交男朋友,雖然依舊揚著招牌的燦爛笑容,但她變得更為沈默,經常望著窗外發呆。

她時常在午夜夢迴重返大唐,旁觀那些人最後的生死,可是他們卻再也看不見她。

她看著王維一次一次椎心泣血地在佛堂跪拜請願,心像是被擰成一片,痛得她似要被撕碎。

「為什麼要記著,為什麼要這麼痛苦地記著我……」跪在他面前,她扶著他的肩,明明想將他扶起,手指卻只能一次次穿過他孱弱身軀,「少卿,忘了我,忘了我……」

王維聽不見她,只是虔敬地跪在佛前,一遍又一遍地求:「佛啊,弟子王維此生再沒有其他心願,只盼來世,還能再見她一面。」

她望著他寧靜溫和的笑,眼底卻透著那樣深刻痛楚。那個清朗男子滿身傷,再也不是一身出塵淡泊,而她淒然落下淚來。

為什麼要記著,她是那麼盼望,那麼盼望他把她忘記啊……

另一場夢,她又來到另外一處,望見那個她深深刻在心尖的男子。

她看著他日日沈在酒鄉,半夢半醒之際,一次又一次,哀然地彎唇輕笑喚:「沫澄……」

她以為她的離去,終於能讓他們安然度過餘生。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把她記著,為什麼要為了她,把自己折磨成這副蒼白瘦弱的模樣?

「沫澄……待我來生,可好?」伸手出去,李白仿彿望見誰,小心翼翼而輕柔地輕觸空氣,微笑呢喃輕語。

她上前蹲坐下,讓他碰上她透明的顏,淚水無聲滴落,「若有來生……」開口,她伸手撫上他蒼白容顏,嘴角笑意越發越痛楚起來。

「若有來生……別再遇見我。」

她是他一生的劫,所以別再記她,別再遇見她……

就讓她一人,承受往後千年思念之殤。

那日,她在唐史課中望著課本落淚,從此她學期課滿之後,再也不修她最愛的唐史。

而後不久,清史課的禿驢黃年老退休,來接替的,是一個年少躍級,才不過接近而立便當上教授的天才。

他的名字,叫做墨卿。

「孫可君,你不上去要電話嗎?」困惑地看著這個向來是帥哥衝第一的女人,一旁的同學指了指講桌那邊被團團圍住的俊雅男子,表示不解。

聞言,孫可君起身整理書籍,只微微彎唇一笑,「不用了,我對那種教授級的可沒興趣!」

說罷,她轉身步離教室,沒有任何留戀。

第一世,是她親手救下他而種下因果。

第二世,是她的雞婆擾亂了他一生安寧。

那麼這次,就讓她親手斬斷和他所有聯繫吧。

因她唯一能夠回報的,就是他此生一世安好幸福……

日落時分,她上完當日最後一堂課,整理過報告,正要出去打工,正面卻迎來那個熟悉又是陌生的男子。

「教授好。」頓了頓,她努力讓自己神色自若正常,不使眼裡的悲傷顯露。

她垂眸諄諄提醒自己。孫可君,他現在不是王維了,孫可君,不能夠再打擾他的生命了……

見是自己班上學生,墨卿亦禮貌地跟著彎唇一笑,開口問候道:「這麼晚了還在學校?」

孫可君聳聳肩,「在整理報告,就忙到現在。教授也是,怎麼這時候回來?」望了望天際將要日落的天色,她微笑回答,禮貌回問。

「哦,我有東西忘了拿。」墨卿笑笑答。

不願再與他多言,孫可君聽罷再點了次頭,「那麼教授,我先走蘿!」努力梗住凝重的酸楚,她笑容燦爛地道別過,便準備邁步離開。

這樣很好。今世,他終於不再記得她,不用再為她心痛……

「──等等。」

溫吞嗓音從身後傳來,她一頓,怔怔回首,便聽他幾分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這樣問實在有點冒昧。但……」話句頓了一頓,墨卿笑顏溫和,親切而疑惑地問:

「在來這裡之前,我曾經在哪裡見過你嗎?」

她僵住。

「對不住,借問郎君可介意與敝人和舍弟同桌?這兒附近酒家就這麼間,又實在餓得緊……」

依稀記得,甘州初見,他一襲白衣勝雪,氣質出眾,宛若天上仙人一般不染塵世。

「若是君兒不介意,不如我畫你吧?」

孟冬清晨,她坐在樹梢,笑容燦爛地看他細細為自己垂首作畫。

「君兒的手藝這樣好……不曉得,少卿可有這福氣,日後亦能嚐得這一手好菜?」

大雨滂沱,他們夜尋農家寄住,而他眼裡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唇邊暖色盈盈。

「若最初之時,收留你的不是李白,而是我……今日,令你魂牽夢縈的,可會是我?」

月色冰涼,他不顧一切地擅闖後宮,打暈她一眾侍衛,只為帶她出宮。他問的那句話,她卻只能藉以傷他,讓他對自己徹底死心……

「佛啊,弟子王維此生再沒有其他心願,只盼來世,還能再見她一面。」

佛堂之前,她已然歿去。而他撐著孱弱身子,一遍又一遍地跪在佛前,只求和她再見一面,只求要把她記住──

「教授想太多了,像你這麼帥的教授,如果我見過你,怎麼可能忘記呢?」

笑容燦爛,孫可君腦中瞬即浮現他清朗出塵的身影,狡詰地揚唇笑開:「教授,校內搭訕女學生會被當成變態的哦!」

話落,她踏著輕快步伐遠離校門,心口陣陣窒息的痛楚,她不敢回頭,在暮色之中愈走愈快。

這樣就好,這樣很好。

她會退掉清史課,然後從此和他再沒有交集……

然後她終於,終於可以還他一世安寧──

「啊!不好意思!」

她走得太急太快,在步進捷運站口時沒見到來人,「砰!」地就迎面撞上了一個高瘦男人。

「沒關系。」

男人致意過便快步離去,留下原地呆滯的她,踏入茫茫人海之中。

孫可君怔怔然。

那個聲音……那個聲音……

是他,是他,不會有錯!

頓了一瞬,她猛然吸了口氣,轉身跟著追上,急切地四顧張望。

「太白……太白!」聲音微微顫抖著,她不顧旁人目光,聲聲痛楚吶喊,那身影卻已沒入人海之中,再也不見蹤跡。

曾經一世相錯,二世癡守,三生許諾……

卻原來,不過只換得了人海蒼茫,擦肩一聲錯過。

她站在人群中,茫茫然望向天際,闔上眼,仿彿又聽得那日滿片的童聲朗朗響在耳畔:

「妾髮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

全文終

☆、後記

仙氣縈繞,滿片虛華似幻。

李白回神過來,便見自己站在這裡,既是陌生又熟悉。

面前一座偌大華貴宮殿,身周一片雲霧撩繞,如在仙境一般。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襲白衣瀟灑,似乎樣貌也已然非死前的憔悴蒼老……

這裡是哪兒?

他方才不是臥在病榻,最後斷了氣……怎麼一轉眼,他便站在此處了?

「星君,請隨我過來。」一個侍童從宮殿裡走出,恭謹地對他福身拱手。

他遲疑地頓了頓。星君……是指他?

還尚怔忡著,只見那侍童手裡一個玉衡,揚袖一揮,他怔楞一瞬,前生記憶覆歸原位。

曾經數十年傷心傷神,鏤心刻骨地愛恨交織,如今一世過去,他又再度覆返天庭……

記憶與法力歸至元神,太白明瞭此處是為天宮,於是頷首應承,跟隨侍童緩步踏入淩霄殿。

踏進富麗堂皇的大殿之內,望著上頭許久不見的摯友,他方下身一拜道:「太白拜見陛下。」垂首,他出聲長揖。

「起來吧。」聞聲,玉帝笑開,揚手一揮,頗微懷惦地望著他,「太白星君,本座真是許久未見到你了。」歎然見他元神總算歷劫歸來,他幾分感慨開口。

聞言,太白斂眸淺笑,微微拱手彎身,「天上一天,人間一年。陛下尚於天宮,太白不過離去天庭幾十日罷了。」

時空顛覆倒轉,他重新歷劫歸來,心裡又是一番不同感想……此次,真是要感激紫陵牽線了。

若非是紫陵,他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和她再次相愛。

曾經兩世的愛恨糾葛,如今一世傷痛,總算換得解了這難解之結……只是她如今該有多痛苦?三生的記憶,卻要她一人獨自承擔……

「太白此言甚是。」玉帝聞之慨然。只是紫陵此番一鬧,他又是二次見他了……「太白星君,你下凡一世洗塵歷劫,如今重返天庭。本座予你重回仙座,位列仙班──」

「陛下且慢!」聽他便要與他宣告諭令,太白連忙揚聲跪下,「太白不求回仙座,只望陛下淮許太白再次下凡,重回凡間……尋找玉華真君。」話音頓了頓,他一提及於她,眸色瞬時柔軟下來,眼底滿是溫柔神色。

玉帝聽他這話,神色登時凝重起來。「重返凡間,便又要歷劫一番……太白,你當真願意如此?」心裡其實早已預料他會如此請願,祂淺淺輕歎。此番,看來他又是無法攔住他了。

太白聞言輕笑,「我答應過她,一世長安,要許她來生奉還。」清晰記得那一世痛楚,他們相愛相錯。這回,他定然不再和她分離,要伴她一生一世,白頭偕老……

「玉華真君已然遁入輪迴,你下凡必要洗去記憶,若是此生都無法找到她,該當如何?」知曉他心意已決,玉帝未出言阻撓,只是無奈地開口再問。

聞言,太白輕輕彎唇笑開。仿彿又是那日女媧廟前,他們誓言白首之時,他堅定清澈的嗓音:

「無妨。」眸光明淨敞亮,他毅然堅決地道,「我會窮極此生,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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