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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改正。反正這字是他取給自己的,她總也得慢慢習慣……有時候聽他喚「沫澄姑娘」,她都不知道是在叫自己呢!

「……沫澄。」想了一陣,李白有些不自在地改了口,「那麼,今後便請多多指教了。」唇角淺淺劃出一個弧度,他淡然淺笑,算是終於認同了她待下。

自從爹娘撒手離世,他一直是獨自一人過活。如今多了個姑娘……也還算挺熱鬧。

或許在他決意出西蜀前,能多個人相伴,也不錯。

那是約莫生性淡泊的李白,第一次有如此想法。

孫可君的性格活潑外放又自來熟,憑著超忽常人的適應力,很快就學會了如何融入古人生活、還能三姑六婆閒話家常。

只不過,有個小小的問題──除了簡單髮辮外,她對髻這東西基本全然沒有基礎,導致她一個堂堂二十年華少女,穿著淺色衣裳和條髮辮晃著,看上去還挺像初滿十六的及笄閨女。

唐代講究華麗,尤其女子衣服髮髻樣式更是各個爭艷繁華,使得李白也實在看不大下去。他祖先亦是來自西域……莫非西域女子家,未曾教過如何梳妝打理麼?

但他轉念一想,沫澄姑娘家世背景這般……怕是真的未曾如尋常姑娘家一般有娘親細心照料吧……

思及至此,他對她又不住多了幾分憐憫之心。

於是清早起來練劍完,他準備回房,正好撞見梳著頭單髮辮的孫可君。微微有些無奈,他將人攔下,淡淡便拋了句:「沫澄,且慢些。」這字叫得不甚順口,他有些彆扭地斂了斂眸,欲掩去他的不自在。

雖說這字是由他取,可他未曾與女子喚得這般親密……著實令他還有些赧啊。

「太白尋我何事?」眨眨眼睛,直接略去謙詞,孫可君已在此待過幾天,基本差不多對他卸了大半防心,也懶得繼續裝模作樣。

李白其實並不多話,性子挺靜,但骨子裡很有正義感,也挺容易相信人。但大約因為這行俠仗義的性格,他在這村子裡其實頗受歡迎,據聞是經常到處幫忙。

她到處搭熟打聽過,村子裡的人說李白爹娘皆是早逝,他負一身文采,卻捨不得離開故居去京城闖蕩,於是便給餘下幾個婢女幾百銀兩離去,獨自留在故鄉靠著富商爹親留下的錢財和砍柴賣字維生……大約是因為如此,他才對她特別細心吧。

摸摸鼻子,除了娘親早逝是事實外,其他胡扯的故事還真讓她有時面對李白挺心虛的。

「沫澄娘親早逝,怕是沒學過如何簪髮髻……若不嫌唐突,便讓我教你些簡單髮式吧?」瞥了眼那條負在她背後的髮辮,李白緩緩開口,心裡有些猶豫是否如此會令她不適。

畢竟男女授受不親……不過,或許因為自西域來,似乎沫澄比他遇過的女子都要豪放瀟灑許多。許是因為如此……他才略覺得,家中多了一名姑娘,其實並無想像中那般不自在。

「唔?」聞言,孫可君一陣楞。這是他要教自己綁頭髮的意思?她對古代這些複雜的髻確實挺感興趣,而且那些簪子也很好看,不過……「太白似乎對女子梳妝之類瑣事挺熟悉呢。」莞爾笑笑,她無意提了句,只覺得身為一介書生,似乎他懂得也太多了?

難道李白其實有特殊癖好?腦筋轉了轉,她想想連忙打住。哎,人就在她面前,還是別隨便腦補比較好。

「……娘親時常教我這些。」聽著幾分默然,李白斂了斂眸子,目光幾許黯淡,「說是讓我以後要替娘子親自打理,才不生疏……」憶起過往曾經娘親還在時的往事,他不住有些傷神起來。

只是,這西蜀終究不可能久待……他又如何不清楚呢。

見狀,孫可君有些愧疚地垂了垂眼睫,「對不住,我不是故意提起你傷處的。」誠摯地啟唇道歉,她微微咬唇。雖然挺可憐……不過他茸下腦袋的模樣好可愛,她好想摸頭啊!

──孫可君陷入糾結的天人交戰中。不成,他們倆還不夠熟,要現在就露出全部真面目會嚇跑詩仙的……嗯,她得忍耐!

「不打緊。」神色很快恢覆原來淡然,李白默了默,接著有些赧然地微紅了雙頰,「……咳,太白方才那番話,並無其他意思,望沫澄莫要誤解了。」才意識過來他方才的話乍聽還挺暧昧,他低眸,覺得自己似乎面對她,總特別容易失態。

「嗯,不打緊。」聞言,孫可君不住地笑了。哎呀,他沒道歉,她還真沒想到這層面來……「太白寬心,我不會誤解的。」然後是一臉瞭然地偏頭,揚唇燦笑。

這純情度實在萌到太破表!她眼前的李白真的跟史書完全搭不上樣……好像小狗狗啊她的天、這也未免顛覆得太神奇。

努力維持著面上平靜,她一面想著,突然好奇他那些豪放詩作,究竟是如何寫出來的?

唔,來日方長麼,她定要將偶像的底細好好探個徹底,才夠本!

☆、章回一《初相見》(5)

那裡孫可君心裡打著小主意,李白並不知情,只略微尷尬地將她領著到銅鏡前坐下。從房裡拿了把木梳出來,他遲疑了會,帶厚繭的手才緩緩拆開她髮辮,一頭如瀑長髮隨即散落下來。

記得初見她時,她的髮絲還帶淺……最近見著,卻覺似乎越發越烏黑了,莫非是他的錯覺麼?

並無頓停過久,他未再細想,只從袖口摸出一只白玉簪子,純凈無瑕,樸素卻別有清靈韻味。

孫可君見了,不禁有些困惑起來:「太白,這把簪子……也是你娘親留下麼?」覺得自己老用人家家裡婢女娘親留下來的東西貌似不大好,怎麼想都覺得怪啊。

聞言,李白頓了頓,知她心裡想法,不禁有些失笑。「不是。這是幾日前上市集偶然見到,覺得適合沫澄,便就買下了。」淺淺勾起唇角,他小心翼翼一縷縷綰起青絲,又覆開口提醒道:「仔細看著,莫要分神了。」

替姑娘綰髮這事……光一次就足夠令他覺得踰矩得過頭,主要他是望她能好好學起,別總頂著頭髮辮晃啊。

她一個好好姑娘家,縱然過往悲慘,樣貌並不比人差,甚於要好上許多。若是好好打扮起來,定也不輸那些千金小姐的。

「明白。」孫可君難得乖巧地笑,「所以這只簪子,是太白專送給我的麼?」眨眨眼睛,她一翦盈盈水眸透著銅鏡望他,那樣無辜而期盼的表情令他又不住微微紅了耳根子。

「嗯。」漠著神色,他擺著張無情緒的臉不輕不重應了聲,頰上紅暈卻出賣了他心思。

他習慣不顯情緒,因為他不擅與人相處……尤其是女子。

沫澄確實要比他見過的女子都來得特別,無論是那些方面。又或許因出身西域,她的性子還要比尋常女子更果敢直斷,有時鬼靈精得難以捉摸,有時又是如初見那個可憐兮兮的姑娘。

……這令他時常不曉得該怎麼應對。

發現李白又有些害羞的表情,孫可君偷偷彎了彎唇角偷笑。到底是他特別羞澀,還是古人都是這德性?不過……嗯,想想她還是別過火好,要是惹了情債上身,她可難還呀。

決定正正經經給他梳理自己頭髮,她端正神色看他細心擺弄青絲,認認真真地斂起了神色學。

初見時他透著股劍氣的眉,搭著腰際那把佩劍,這氣質倒是和史書挺相同。據聞李白好劍術、仙書,還有「十步殺一人」的稱號,可見武功應當並不一般……嗯,改日她早些起床看他練劍好了,一定挺有趣。

反正她不急著想回現代,多得是時間慢慢晃悠。她無論哪方都是無牽無掛,就只怕大哥和兩個妹妹會擔心吧……

唉,如此說來,其實她也挺沒心的。雖然家人間感情不壞,但她其實並不特別看重親情或是友情那類……要是她真的此生都回不去,也許頂多黃泉路上給他們解釋解釋吧?

別人總說她骨子裡刻著一個敢愛敢恨的靈魂,可有時候,她卻覺得自己對世事其實都並不如表面上心。也許庸碌一生,於她而言,也不過一路紅塵爾爾。

或許如她這般,才最為無情吧。

「好了。」最後將青絲細細綰上,他替她簪上白玉簪,目光淺然,微盈著笑,「沫澄可學起了?」方才已經盡量將動作放得極緩,他擡眸看她,神色帶著些許緊張。

「還行,大約是懂了。」見他這般反應,孫可君微微笑了笑,打趣似地開口道:「太白似乎不太喜與女子親近啊?」暗著調侃他不擅與女子相處,她輕揚柳眉,一個樣式樸素的雙環髻搭著她一個現代人的樣貌竟一點也不奇怪,還多了幾分古典傾國韻味。

她一雙眼尾上挑的桃花眼原來就特別勾人,如今這般模樣,倒更有了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味道。

李白看得不禁微微怔然,頓了數秒,才趕緊回神過來,「……沫澄莫要笑話我了。」輕歎口氣,他多少也摸明白了她習性,只是無奈,「我只會這髮式,明日再請村裡大娘來教你些別的吧。」心想他似乎也總不能總是讓她穿著家中舊衣裳,他私忖著改日該帶她上市集晃晃,採買些新衣。

過年時節要到了,市街肯定會十分熱鬧吧?

「都好。」聞言,孫可君蠻不在乎地笑了一笑,然後擡手摸摸頭上晶瑩透澈的白玉簪子,淺歎著輕笑,「唔,太白以後定會是個好夫君哪。」細細望了望銅鏡中她的倒影,她微微偏頭,樂見身後男子聽聞這話,又是一陣赧然。

她不禁失笑。哎呀,這詩仙骨子裡就是個純情的小可愛嘛?

綰一頭青絲如雲,簪一只白玉如昔。過往千帆多少事,又有誰能料得十年春秋?

身旁傳來叢叢如火燒般轟然聲響,她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古色古香的房內,而眼前一個看不清樣貌的男子正專心替眼前一個面色蒼白似雪,緊閉著雙目的女子運氣。

孫可君有些懵。她現在又在哪裡?還有……運氣?她還以為這只有武俠小說能看見……

但乍看之下,那女子的容顏,竟與她有幾分神似。

場景驀地變換快轉,眼前的女子已然清醒過來,正坐在榻上,神色也精神了許多。而此時,她正望著眼前捧著湯藥的男子,表情煞是不服氣的模樣。

「我才不是小仙子!我有名字的!」

「那麼,我該如何稱呼仙子?」

見那男子似笑非笑的問候,女子似乎氣惱著更生氣了些,於是憤憤然開口:「我的名字就叫!……叫……」一時著急著什麼也想不著,她看上去似乎十分窘迫,約莫是在想該胡謅個什麼名字來唬他?

「……沫澄。字就喚為沫澄,泡沫的沫,澄凈的澄,可好?」

望著那男子面上模糊如曙光般微微溫柔的笑,孫可君楞了楞。雖然看不清樣貌,但那聲音,那笑容……

──竟與李白的樣子無違和的重疊。

眼前的畫面再度快速變換,她回過神來,只見一個小廝慌亂往那男子的屋子奔,嘴裡一句一句地大喊:「星君!不好了、不好了……玉華真君、被判罪下凡了!」

聞聲,她見男子手中刻筆一頓,沒有情緒的面龐霎時蒼白下來,「此消息可真?」

「當、當然為真!再過三刻,真君便要過奈何橋了啊!」

聽見這話,他毫不猶豫地立即倉皇奔出屋子,刻筆「啪」一聲落地,獨留木桌上只刻了一半「沫」字的翠綠玉牌……

「沫澄!」她仿彿聽見夢裡,那男子椎心刺骨地吶喊。

眼前影像乍然混亂,她頭痛欲裂,只依稀似乎是兵荒馬亂前,有誰喊著朝她疾速奔來……

「──沫澄!」

──是誰在喚她的名?

「……唔!」

驀然睜開雙眸,孫可君輕喘著氣。硬榻令她著實睡得不甚舒適,又是一個詭異夢境將她喚醒……到底夢裡那個女子,是不是她?

而取名的那男子,又究竟是什麼人?

還有那玉牌……

從袖口中搜出一塊只餘一半的碎玉,她坐起身子,歎息往將碎玉月光照。據說這塊玉自出生便一直跟著她,如今看著上頭不完整的刻字,竟有那麼幾分像「沫澄」二字──

閉了閉眼,她回想起穿越前,耳畔那一聲溫潤男聲,似乎對她喚了「玉華真君」……

到底她來到這時代,是藏著什麼她所不知情的緣由?

☆、章回二《古琴心》(1)

「沫澄?」

「啊,稍待我一會,馬上就來!」

急急忙忙打包些隨身物,臨走前,孫可君又覆檢查了幾次,才總算能安心出門。

「是帶了什麼,需要整理這樣久?」擡眸看了看她裝得鼓鼓的包袱,李白揚揚眉,有些好奇。

「哎,到時就知道了麼。」揮揮手保持神秘,孫可君眨眨眼。唔,要說她帶了一堆糕點點心,不曉得會不會又惹得他滿臉無奈?

話說孫可君似乎就這麼變成了李府廚娘,也不算什麼婢女,就專替李白做飯。不過她倒不很介意,反正她吃穿過得挺舒適,偶爾還能從買菜錢坑點私房攢起。

她想李白大概也知道這事,因他每每總是會特意給她多些銀兩。偶爾他上山砍柴採藥,她亦會一同跟著,大約是做些簡單的收拾工作。

三月春日來到,李白起了興,說去成都賞桃花。她原來就想出去走走,自然樂得一同跟上。

「沫澄姊姊,能不能帶我一起出去賞花呀?」那邊村裡一個方滿始齔的小姑娘朝她奔來,可憐兮兮地挨著她求,癟著小嘴的無辜模樣煞是惹人憐愛。

她忍俊不住,只得拍拍小姑娘的頭,笑道:「等研兒大了,就能讓爹娘帶你去啦。」她彎身笑望她,莞爾,「不然,沫澄姊姊給你帶成都的桃花回來,好不好?」

「好。」聽見有花,小姑娘似乎開朗了些,總算乖乖頷首答應。

李白從城裡雇了輛馬車,已然坐在裡頭等她。於是她最後再笑揉了揉小姑娘的頭,便趕緊同上了馬車。

「對不住,可以出發了。」見她上車,李白恭恭敬敬地對前面車夫道了句。

「好勒!」

車夫喊得豪邁,一口好辨認的西川腔調,而隨著一聲馬鳴響起,馬車這才開始向前行進。

孫可君四處張望著,滿眼都是新奇。這就是馬車?雖然有點兒顛簸,不過倒挺好玩的呀!

「街坊鄰居似乎都十分喜歡你。」看著她孩子般睜大眼眸張望的模樣,李白微微探頭回望了眼那兒還依依不捨的小姑娘,不禁微微勾起唇角,笑意淡然。

「唔,那是村子裡的人都很好麼。」聞言,她回頭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笑了笑,「哎,倒是村裡的小姑娘都纏著我,說太白哥哥英俊帥氣,問我太白哥哥能不能晚點娶親呢?」咧嘴笑得不懷好意,她暧昧地揚揚眉調侃,似乎挺樂。

「……咳。」有些無措於這樣的話,李白擡袖輕咳了聲,面頰微微染上了紅。「你也莫要笑話了。」扯扯唇,他無奈側頭望她一眼,默默地歎息。

見狀,她笑得更歡,覺得他的反應實在可愛極了。

村落離成都並不甚遠,只是到達時已近日落。下了馬車,他們給過車夫銀兩,便在附近覓起客棧,準備在此住下。然而才下馬車未過多久,孫可君卻看見市街角落處一群人不知團團圍著什麼,吵吵嚷嚷的,好像十分熱鬧。

她覺得有點奇怪,於是碎步走近了些。「太白,那裡發生什麼事了?」踮起腳尖努力張望,她雖個子不算矮,可也越不過人牆探望,只好轉向身旁比她要高上了許多的李白求救。

「……看不太清楚。」李白擰了擰眉,「進去看看?」側頭徵詢她意見,他看著眼前幾乎密不可分的人牆,思索了會,乾脆便直接捉起她手腕往裡頭鉆。

耳畔傳來一些圍觀群眾的不滿聲音,孫可君被擠得不太舒服,實在無暇管他怎麼突然大膽起來抓自己的手……然而當視野清明,她才終於看見眼前一個葬兮兮的少年縮在角落,幾個高大壯丁全圍著他拳打腳踢。

「臭小子,竟敢偷拿爺的包子?」她看見壯丁旁邊一個留著山羊鬚的男子盤著手,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渾身都是肥肉,「在他拿出銀兩前,給我打!」

聞言,那群男子打得更兇,所有拳頭全發洩在少年身上,個個吼得兇,仿彿真的想把人給打死似的。

然而牆邊那少年卻僅是縮著身子,不言不語不動,葬兮兮的臉龐上看不清神情。

怎麼會有這種事?再怎麼說,一群人圍著一個孩子打也太……憤怒於周遭圍觀群眾的冷漠,孫可君才想衝出去大罵,身旁那男子卻比她更早動了手:

「且慢。」神色漠然,李白走出人群,明淨嗓音拔高了些音調。他頎長身影在群眾中格外突出,一下子圍觀的百姓全襟了聲,「銀兩我替他給,且放了這孩子吧。」從腰間錦囊掏出了幾兩銀子,他看著肥胖男子,劍眉微蹙。

見狀,那男子楞了楞,隨即又是忿然搖搖頭,「那可不成,這兔崽子不知偷了多少東西,沒送上衙門已是對他縱容,要是放了他,搞不好他又繼續當賊……」

「鏗」地一聲,眨眼間,李白腰際的佩劍不知是何時被抽出。單手持劍,他神色漠然依舊,手中刀光卻離男子脖頸不過餘幾吋距離,「那麼,我賠閣下雙倍銀兩,成不成?」眸光冷若霜冰,他依舊維持著客氣語調,淡然看著眼前抖得厲害的男子,眼中隱隱閃過一絲厭惡。

雖說是盛世佳年,可這樣的情況,他亦早已見過不下數十次。不外乎便是仗著人多欺負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麼?如此卑鄙行徑,當真無恥!

他厭惡極那些仗著勢力眾大,或有錢有勢便欺侮人的無賴。不過一個包子麼,有必要將一個孩子打成這副模樣?

「成,成……當、當然成!」抖得連下巴贅肉都在顫抖,男子顫巍巍伸手隨意一撇,「放……放開他!還、還不快住手!」驚恐地向壯丁下令,他聲音顫得厲害,幾乎都破了音。

見壯丁收了手,李白便施施然收劍,一手將銀兩交到男子手上:「有勞閣下了。」

惶然看著他,男子也不敢多留,收了錢便急急忙忙離去,仿彿逃命般倉皇。

笑望著李白,孫可君心裡讚許他果真義氣凜然。回過神來,她忙站出了身子到他身旁,開口便對眾人喝:「看什麼看?還不快走?」扳起張晚娘面孔,她盤著手趕人,目光狠戾。

約莫是怕了李白的劍,群眾見她這副模樣,一下鳥獸散,誰也不敢再留。

滿意一笑,她側眸看了李白一眼,知他不擅言辭,於是便逕自上前,彎身望著少年,唇角微微勾起和藹笑容來:「沒事了,你還好麼?」有些擔憂他一身破爛狼狽模樣,她緩著嗓音開口關心。

聞聲,少年微微擡頭,從葬亂髮絲中露出一雙漂亮的藍色眼睛。神情木然,他看了看李白,隨後才緩緩望向孫可君。

他目光認真地望著她直盯,仿彿在確認什麼似地。

那雙異於常人的藍色眼眸卻是令李白不禁一怔。莫怪會被人欺侮……原來他竟是胡人麼?

雖說胡漢交流早已是尋常事,可這世道,仍舊有許多漢人以為自己身分尊貴,便瞧不起胡人……

「……多謝二位相救。」吃力地站起身,少年步履蹣跚地對兩人作揖,動作顯得十分遲緩。

歎口氣,孫可君心裡幾分心疼,見他也這樣實在不是辦法……「天色要暗了,你隨我們進去吧。」

這唐代宵禁管得嚴,若是晚了些還在街上晃悠,可是會被判罪的。

聞言,少年楞了楞,有些猶豫,「我、我還是不給二位惹麻煩了……」

側頭望向李白,孫可君見他眼裡也是讚同神色,便顧不得他回答,乾脆一人一邊把少年給拉進了旁邊客棧。

再拖下去,他們三人都要被送進衙門啦!

☆、章回二《古琴心》(2)

在客棧老板驚疑目光下要了兩間房,孫可君向小二要了簡單的傷藥,便到李白房裡探望那名胡人少年。

她細細檢查過少年身上的傷,所幸都只是皮肉傷而已,並無大礙。

李白拿了自己的袍子借他,讓少年去好好梳洗過出來。而孫可君看著眼前約莫不過志學的少年,卸去原來葬兮兮的模樣,一頭淺褐色的微鬈短髮,湛藍眼眸裡透著生澀,但膚色五官並非深邃的正統胡人模樣,顯然是個混血的孩子。

倒是個俊秀乾淨的少年。

「小郎君,你怎麼會自己跑來這兒?你爹娘呢?」坐在少年面前,孫可君仔細端詳了下他的樣貌。嘖嘖,小正太一枚,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吶……

「是啊,怎麼去偷拿包子?」跟著一同在榻上坐,李白微微蹙眉,雖說不忍,但偷竊畢竟是錯。

「……我餓。」大概頓了好半晌,少年才終於又緩緩開了口,可憐兮兮的,「我走了許久,實在餓昏了頭,又忘了身上沒銀兩……回神過來,便已吃了包子。」垂頭,他一字一句道得極緩,仿彿在斟酌著詞彙。

「走了許久?」孫可君困惑,「小郎君自哪裡來?」

聞言,那少年擡眸望向她,抿抿唇,似在考量著什麼:「……營州。」

營州?這也太嚇人……孫可君默默。那差不多是在今天的中國遼寧啊!

他該不會一路都用走的吧?

「你爹娘呢?」蹙了蹙劍眉,李白再問。

「……」低首,那少年抿緊唇瓣,似乎不願意說。

李白有點兒頭疼。這情況……他是不是上報衙門較好?說不準這孩子是離家出走,興許爹娘正找得著急啊……

「小郎君來成都,可是有要事?」知他約莫不願意提起爹娘,孫可君想想,乾脆換了個問題。

「嗯。」少年點點頭,「已經找著了。」

「既是如此,那麼明日一早,我們便送你回營州……」

「撲通」一個跪下,聽見這話,少年整個人幾乎緊貼著地面,額頭拼命往就地板磕──「僕在此懇求二位收留!」字句鏗鏘用力,他面著地面的神情極為認真,仿彿是早鐵了心不回去。

孫可君見了也是一傻。哇,這是怎麼著……跟她一樣打算賴著不走了?

「這……」李白為難地看著他。怎麼最近遇見這麼多人要他收留?他不過一個小戶人家,也沒法給他什麼照料……「你先起來吧。」面色有些困窘,他忙想扶他,卻沒想他執拗得出乎他意料。

「若恩公不答應,僕便不起。」少年絲毫未動,清澈嗓音透著堅定,「只一段時日便好,我不會久待的。」

孫可君側頭看了看他,雖然想幫忙,但也實在不好說些什麼。唔,她一個就夠讓他麻煩了麼……

只有一段時日是麼……李白歎口氣,很沒轍的再次心軟了。「成,便收留你一段時日,快起來吧。」他看這少年這般狼狽,若放著不管,說不準會餓死街頭,又或再被欺侮……

唉,他便當是再做一回好事吧。

見他允諾,少年這才總算起身,又是朝他深深一拜:「多謝恩公收留,僕必定做牛做馬報答。」俊秀面龐上的神情十分認真,他對二人作揖,襯著小小身板,那模樣卻顯得有些早熟。

「不必多謝。」李白將他扶起,一貫漠然的表情透出一絲無奈。「鄙人姓李,名白,字太白,你喚我太白便好。」

「奴名為孫可君,字沫澄,是太白家的……廚娘。」想了一想,孫可君怕他誤會,於是笑笑開口補上句解釋。

「李恩公。」少年堅持地用了敬語,隨後轉頭望向孫可君,「……孫娘。僕能不能,喚你玉姊姊?」目光猶豫地擡眸望她,他眼裡透著期盼,和一抹她並不明白的懷念。

玉姊姊?為什麼是玉?孫可君覺得新奇,但竟也覺得有那麼幾分熟悉的味道。好像她很久以前,真的曾被這麼叫過似的……

「你高興怎麼叫就怎麼叫吧。」撇撇手,她不甚在意地隨意笑笑。他開心如何喚她便如何喚吧,雖然這稱呼乍聽還挺怪的。

見著眼前少年執拗認真的神情,李白無奈一陣。竟用恩公來喚他,這著實讓他沒法習慣……「你可有名字?」似乎直至現在都還不清楚他名諱,他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吐口氣問。

「……雙成。」聞言,少年頓了頓,半晌才緩緩答,「僕姓安,名為雙成。」

雙成?孫可君楞楞。這名字,她似乎哪裡曾經聽過……

「那麼,我便喚你雙成。」李白徐徐開口,隨後緩緩起身,「時候不早,我請店家備了些菜,一同下去吃吧。」望向二人,他微微吐了口氣,面色帶些疲憊。

聞言,孫可君忙跟著起身,拍拍衣裙笑道:「好呀,我也著實餓了呢!」側頭望向安雙成,她笑笑,「雙成,一同走吧。」

安雙成擡頭看著她,依舊是認真木訥的神情,「是。」隨後是恭恭謹謹地應了一聲。

孫可君默默。她怎麼覺得,他對他倆的態度……像是一個僕人?

安雙成和李白一間房,孫可君則自己一間。隔日昴時,三人收拾過行囊,便離開了客棧。

客棧離附近的桃花林並不遠,但因花初盛放,前來賞花的人多得頗微壯觀。

孫可君想了想,覺得人擠人實在沒什麼興致,於是側頭望向李白問:「太白,我聽聞附近有座『散花樓』,景致極好,不如我們去那兒賞花?」眨眨眼,她笑笑施施然提議。其實她根本未曾見過散花樓,那是隋朝時楊秀建的樓臺,只是南宋時便已因元軍入侵而毀壞……

難得有此機會,她不去親眼見見,豈不太可惜?

「散花樓?」聞言,李白楞了楞,約莫是沒想過這法子,「想不到沫澄也知這地方。此議甚好,太白亦慕名許久,未曾去過呢。」微微有些嚮往地亮了眼,他附和讚同。

於是他們路上又雇了輛馬車,浩浩蕩蕩便往傳說中的散花樓去。而因那兒離市街有些遠,他們約莫是接近了辰時才到。

一幢聳立於長江旁的紅色樓臺眺望直上,門前匾額以草楷寫成的「散花樓」三字極為瀟灑。

孫可君仰頭望著,嘆為觀止。這便是傳說中已然毀壞的散花樓?華麗大氣,果真是隋唐的建築,簷下鬥供細緻得如同藝術品般,只可惜現代人卻再也見不到……

唉,她歷史系的職業病……畢竟她專長是唐史嘛。

三人前後走進樓裡,裡頭現方似乎改成了酒樓,還挺為熱鬧。李白伸手招了店小二過來,開口便道:「勞煩閣下給我兩壺酒。」

她有些訝然。她記憶中,幾月來他其實並不常飲酒……不過畢竟他是酒仙麼,會不會待會興致一來就賦了詩?她可是很期待能看見詩仙作詩的!

「哎對了,順帶再來兩道招牌菜!」側頭望了眼安雙成,她忙開口喚回店小二。她是不太餓,但他還在發育期,這身板已經夠小了,再不多吃些會營養不良的。

「……差點忘了還未用早膳。」見狀,李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歉然一笑。來到這他實在太開心,竟然連早膳也給忘了……實在糊塗啊。

話說這散花樓果真名不虛傳,壯闊華麗,景觀極好,放眼望去便是江水滔滔不絕,襯著初春桃花,日暮雲色繞得這樓臺如在仙境──真為絕景!

倒是她沒瞧,他還真未想到。這孩子怎會如此瘦小?看上去似乎吃得不好啊……

「多謝恩公、玉姊姊。」知她是為了自己,安雙成恭謹地起身對二人作揖,一舉一動都極為有禮。

☆、章回二《古琴心》(3)

孫可君有些無奈。這孩子真是……「不會不會,你也別如此見外,我肚子也餓了麼。」

唉,這孩子怎麼這麼小心翼翼的樣子……該不會是爹娘待他不好,受了什麼刺激吧?

她很快聯想到現代的受虐童──但想想,比起那個,雙成的感覺似乎不是惶恐小心,而是一種……習慣?

兩道菜和酒一同被送上桌,孫可君笑笑提筷準備用膳,才想提醒李白不能先喝酒,會傷胃──誰知那酒才上來,他便隨即倒了觥酒,仰頭一口灌下,喝得好不暢快。

她微微傻眼,他這是禁酒許久很難耐麼?不對,他哪時禁酒過……但喝得這麼急,肯定會醉得很快──

幾觥黃湯下肚,他面龐上已微微有了些醺然。起身到窗前探望風景,他陶醉觀望許久,又是一口酒入口,隨後竟突然大笑起來:「哈哈……沫澄,替我取紙筆來!」

明淨嗓音染了幾分隨意和恍然,他笑得快意,惹得隔桌幾個客人都紛紛望了過來。

孫可君更傻眼。大笑!他竟然大笑!這絕對是她見過他表情最大的一次……不對,這廝是酒後轉性了?「是,郎君。」表面上她還是得以他奴僕來掩飾自己對外身分,她讓安雙成別動手,恭恭敬敬地從他包袱裡搜了紙筆出來。

專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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