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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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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澆在夜裏,好像濃稠的墨汁,讓一切的輪廓都模糊了。

街上少了許多人,只偶爾有幾個撐著傘的匆匆行人。

苗羽佳握著剪刀,雨淋到她身上,白色襯衫漸漸顯出透明的顏色,路邊汽車開過,汙水濺起,在她的長裙開出一朵朵褐色水花。

鬥車上的垃圾冒出一個尖,旁邊還掛著一只鼓囊囊的蛇皮袋,女人拉得很慢,但她跟苗羽佳岔開了一盞紅綠燈。

苗羽佳不管不顧,依然過馬路。開出停止線的汽車被迫停住,喇叭尖銳地響起,她也渾然不覺,一步一步,逼近前面那輛掉漆的綠鬥車。

“神經病!”司機在車內謾罵。

鬥車行至一塊方形花壇邊,苗羽佳踩著水花,大步上前,擋在女人面前。

女人本是埋在頭,眼前忽然出現一條淋花的墨綠裙擺,她不得不停下,擡起頭。女人也只是擡起頭,背還弓著。

那張臉一寸一寸展現在苗羽佳眼底,握著剪刀的手,關節泛白。

忽然“咚”的一聲,女人站直了,鬥車扶手脫手,整車東西震了震,怪異的氣味溢出來,混著雨水的潮味,更刺鼻。

苗羽佳死死盯著女人,那張臉,經過七年牢獄生活的磨礪,要不是嘴邊那顆標志性的黑痣,她可能認不出了。

那是一張蒼黃而皺巴巴的臉,即使一笑,眼角帶起細紋,也不該是三十多歲女人該有的模樣。

沒錯,女人望著苗羽佳,笑了。

開始是無聲的笑,後來緩緩露出泛黃的牙齒,接著發出聲音,笑得揚起下巴,鬥笠後仰,顯出半條脖子。

“是你喲。”

女人幽幽的聲音。

“小啞巴,哈哈哈——”

苗羽佳比她高大半個頭,女人目光從上往下,落在那把微微顫抖的剪刀上。

女人又“喲”一聲,不躲不避,反倒蹭上前一步,幾乎挨到苗羽佳身上。

“幹嗎,想報仇啊?!哈哈——”女人戳戳自己心臟的位置,挺挺胸,鬥笠晃啊晃,“往這——!來啊,往這捅——!哈哈,你就是把我給弄死了,你也說不了話了——!”

劉海濕成了一揪一揪,苗羽佳的臉蒼白得像過水的白玉。

“怎麽,不敢了?!你不是恨不得弄死我麽,來啊,現在就來!”

恨意像壺裏燒開的水,一股一股湧動,眼看就要沖掉蓋子。

監獄蹲得久了,什麽陰暗手段沒見過、沒使過。女人扯過苗羽佳另一條胳膊,往她胸膛一掌,將苗羽佳推出去。

苗羽佳撞到花壇的邊角,後腰傳來刺刺澀澀的痛覺,剪刀震落在地,浸沒在水花裏。

苗羽佳反射性撿起剪刀,沒想被女人一把奪去。女人揪起她的頭發,將她拽起。

發絲脆弱,幾欲崩斷。

苗羽佳還未站穩,女人一巴掌又要甩過來,身邊忽然躥出一條黑影,把苗羽佳半抱著拉開。

“你幹什麽!”嚴采霜將苗羽佳護在身後,手裏那根手腕,此刻冰冰涼涼的,也不知是因為泡在雨水裏,還是本身關系。

“你有病啊你!”嚴采霜瞪著女人大罵。

女人用剪刀指著嚴采霜,苗羽佳被她擋著大半,女人側移一步,又露出剛才那種笑,像極了一條饑餓而瘦弱的老虎。

“當年要不是你那個媽把我孩子氣得給流產了,我會割你舌頭?!苗偉祺那個賤男人,就他的女兒值錢?!我的孩子就不是他親生的了?!”女人發出近似喪心病狂的笑,“要怪就怪你那個媽,還有你那個到處亂搞的老子!”

“這是報應——!哈哈,這是報應——!”

無法彌補的損失讓她絕望,窮途末路造就了她的破罐破摔的兇蠻,女人戴著鬥笠的樣子像雨中的稻草人,風吹雨打得久,心都黴爛了。

嚴采霜又退一步,離她遠些。

“你放下剪刀,別亂來,不然我報警!”

女人朝她們淩空劃了幾下,嚴采霜嚇得又往後縮,女人猙獰地哈哈笑:“你報啊,你報警啊!我剛從裏面出來,再進去呆幾天又怎麽樣!”

“這麽多年了,我還以為你早自殺了,沒想居然還活得好好的——!苗偉祺當年不是老說他女兒是當主持人的料麽?哈哈,主持人——!哈哈——”

嚴采霜明顯感覺到身後人在掙紮,連忙拖住苗羽佳:“老板娘,別,別——!不值得——!”

雨依舊沒停,水汽潮濕了那股戾氣,好似一把淬毒的刀。

一個龐大的黑影從不遠處的雨簾裏冒出,一個穿著淡藍警服的胖男人,打著黑傘,湊了過來。

“你幹啥呢!”胖警察指著女人,喝道:“放下!聽到沒?你把剪刀給我放下。”

如蠟燭上澆了一勺水,女人的火焰瞬時滅了。

沈悶一聲響,剪刀被扔到地上。

“幹什麽呢這是!打架啊?!”胖警察口氣威嚴不減。

女人馬上指著苗羽佳:“警察同志,是她!剪刀是她的!她想殺我!”

“殺”字一出,胖警察倒抽一口氣:“說什麽呢!”

嚴采霜搶口道:“是她先打人,你看我們老板娘。”說著,她把苗羽佳從身後拉出來,“她把我們老板娘推地上,又扯又打——啊!”還想繼續澄明,嚴采霜忽然註意到苗羽佳的後腰。

那裏有巴掌大一塊不一樣的印跡,在路燈光下呈現出淡淡的褐色。

那是血。

“是不是傷到腰了?”這話是對苗羽佳說的,然而她沒有回答。有了證據,嚴采霜更據理力爭,對警察說:“你看,人都弄傷了,得趕緊上醫院。”

女人馬上尖銳地喊:“她自己摔傷的,關我事啊?別他媽的胡說八道。”

胖警察在盯著苗羽佳,眼神異樣,聽到女人在叫,才回過神:“你閉嘴!跟我回所裏慢慢說去!”

“警察同志,真不關我事,我在這掃著地,她就突然拿著把剪刀沖上來了!她要殺我啊——”女人指著苗羽佳,“她這是要殺我啊!”

“平白無故,為什麽單單就要殺你?”他撿起剪刀,“別廢話,回到所裏有得讓你說的。”

胖警察又看向苗羽佳,語氣不知不覺中放緩:“你們也來,我先送你們到醫院。”

不一會一輛警車駛來,開車的警察開口一聲“川哥”,胖警察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接手這個案子的,就是龐川。

看似簡單的案子,一不小心成了他從警五年最難忘的一個。

龐川讓同事把那個女人帶回派出所,自己帶了苗羽佳去醫院,嚴采霜回去關店門,稍後才跟上。

龐川一路沒有跟苗羽佳講話,只在她打噴嚏後,問上一句“你還好吧”,苗羽佳也僅是木然點點頭。

苗羽佳後腰劃破一道近三厘米的口子,沒有出太多血,但已看到脂肪粒,泡水的關系,傷口微微泛白。醫生給做縫針和防止破傷風處理。

龐川等在門外,手裏拎著一條幹凈的素色毯子。他坐在鐵椅上,不由想起上次來醫院,是和王京昀送那個被打的小女孩。

而現在,清創室裏面是王京昀喜歡的姑娘……

嚴采霜不一會就跑來了,氣喘籲籲地停在他跟前。

“我們老板娘怎麽樣了?”她關切地問。

龐川將情況描述了一遍,並說:“問題不大。”

嚴采霜皺眉:“縫針了還問題不大?”

從龐川他們的角度來看,當然只是小傷。龐川也沒再跟她糾結這個,換上嚴肅的口氣:“你們老板娘跟那個女人什麽關系?”

嚴采霜不由想起那個女人憤慨的說辭,眉頭皺得更深,搖頭:“我不知道。”

龐川把毯子疊了疊,放到椅子上,掏出手機,問了她和她老板娘的基本信息,並一一記錄。

“這麽說,剪刀真是你老板娘帶出去的?”龐川問。

嚴采霜一時語塞。

不承認吧,這可是事實;承認吧,又像背叛了老板娘。

龐川呵呵一笑:“還不是正式的詢問,只是了解下情況,你別緊張。”

他一笑,眼睛瞇成縫,平常也許看著像彌勒佛,此時卻顯得賊兮兮,叫人猜不透路數。

龐川又換了一種語調,無奈又神秘:“不過你要不說也無所謂,那種剪刀,刀刃像老鷹那嘴,彎的,一看就知道是用來剪花枝的。清潔工要用啊,都用平嘴剪刀,頭兒尖尖的。而且表面不會是新的,一般都有被腐蝕的地方。”

嚴采霜咬唇:“……”

“所以——”龐川又笑了笑,“那個人為什麽要拿著剪刀,動機很值得考究啊。”

嚴采霜豁出去一般,說:“可是受傷的是我們老板娘,那個女人把她推地上的,我看見了。”

龐川說:“受傷跟出手先後順序沒有關系。”

嚴采霜:“我們老板娘肯定不會先動手,我敢保證。”

龐川:“那你看到誰先出手了麽?”

明顯的猶豫。

龐川眉頭一挑:“那你剛才還說是那個女人先打人的。”

嚴采霜:“……”

龐川還想再說什麽,清創室的門吱呀一聲響,苗羽佳走了出來。

“老板娘,你沒事吧。”嚴采霜迎了上去。

她步伐緩慢,腦袋微垂。頭發淩亂得像打濕的麥稈,一撮一撮,淩亂著,映著蒼白的臉。襯衫半濕,裙擺帶泥,整個人看上去非常狼狽,可狼狽中透著一股異樣的沈靜,或者說麻木,對一切都失望之後的絕望。

龐川在這樣矛盾的感覺中楞了楞神,才拿起毯子遞給她:“苗小姐,如果可以……麻煩您跟我到所裏做一下筆錄。”

苗羽佳眼皮擡了擡,也沒看他,只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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