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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思兮長相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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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憑皇帝一生狡詐多疑,滿懷猜忌,他也決計想不到自己的母後有朝一日竟會狠下心來,毅然決定置自己於死地。

七步斷腸殺,宮廷秘藥,半柱香內即可滲透五臟六腑,無解。

在向後倒地的一剎那,皇帝還有些難以置信,仿佛是做了大夢一場,並不真實。鮮血源源不斷自唇角淌落,他圓睜眼睛看著太後,良久,終於艱難擠出一句:“為……為什麽……”

“為了讓你解脫。”淚濕眼眶,太後哽咽著俯下身去,將因疼痛而顫抖著的他摟進懷裏,就像小時候抱著他那樣,動作溫柔,“哀家不願看你一錯再錯,你曾經辜負的人,實在太多了。”

他突然神經質地笑起來:“所以母後當真是盼著兒臣死嗎?這一切都是你們串通好的?葉檀!連你也在計劃之中?!”

盡管覺得他的確該死,葉檀卻仍免不了一瞬心軟,只得默默轉過了頭低聲道:“陛下大概不知道,段墨衡,其實是我的師父。”

“你的師父?”皇帝的眼神已經接近渙散,卻仍咳著血努力瞪視著她,形容扭曲,“好……好,好啊!原來如此,是朕輸給了你們!”

太後撫著他的頭發,在他耳邊安慰著如同絮語:“皇兒,你安心去吧,這如畫江山自有你替你接管,來生……來生,我們再續母子前緣可好?”

不如林中烏與鵲,母不失雛雄伴雌。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隨風子在枝。

皇帝死死攥著她的袖子,面容呈現出一種可怖的灰白顏色,他短促地喘息著,半晌不甘心道:兒臣,兒臣不信來生……”

太後不禁淚如雨下。

“可是母後,即使你定要這樣做,在……日後沒有兒臣的漫長歲月裏,能……能不能,不要時時怨恨兒臣……兒臣縱然辜負再多人,卻從沒有想要,傷害過母後……”

那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沒有聲色俱厲切齒痛恨,甚至沒有詢問將要繼承自己帝位的是誰,只是略顯孩子氣地哀求著,求她不要怨自己。

他將這個女人視為自己唯一的親人,在他二十餘年的生命裏,只有這一份感情是毫無保留的,然而最終也正是這份感情將他送上了黃泉路。

眼底光影寂暗泯滅,他歪倒在太後臂彎間,死不瞑目。

太後顫抖著擡手將他眼簾闔上,語不成句地重覆著:“哀家不曾怨過你,不曾怨過你……”

心被揪得發疼,盡管之前也曾無比怨恨皇帝,但此刻見他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葉檀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尤其看到太後悲痛的模樣,她就愈發有逃離此地的沖動了。

“師娘,我們走吧。”她俯身去攙扶太後,“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被人發現就麻煩了。”

太後低低應了一聲,緩慢起身,而後擡頭神色凝重地看著她:“葉檀,哀家問你,能殺人嗎?”

“……”

“要救你師父出去,勢必要與皇城守衛起沖突,到時候……”

“我能。”心跳驟然加快,葉檀本能地捂住胸口,卻極為堅定地點頭,“師娘放心,我拼了這條命也會把你送到師父身邊。”

既然太後放棄了所有只為賭上這一次,她又有什麽理由不奉陪到底。

兩個女人行至殿外即被攔下,守衛恭敬行禮:“陛下有令,不得讓太後娘娘出欒華宮半步。”

“陛下喝醉了,正在內殿歇息,你們又不是不曉得他在裏面。”臉上淚痕猶存,太後側過頭去,語氣平靜,“哀家只是要去禦膳房給他取一杯醒酒茶而已。”

守衛略顯遲疑:“這點小事叫宮女去做就可以了……呃!”話音未落已有血色自喉嚨處蔓延開來,且殿外四名守衛無一幸免,盡數擊斃。

葉檀垂眸看向手中長劍,暗嘆自己這許多年來,從來沒有出招如此迅速過。

“師娘,您先走吧。”

“怎麽?”

她擡頭看向不遠處被樹蔭遮蔽的那片黑暗,無奈嘆息:“有熟人來了。”

果然,在她說完這句話的同時,視線中已經出現了方淮冷峭的身影。

“屬下參見太後。”

太後緩聲道:“從這一刻開始,我已經不是太後了。”

“那麽……陛下他……”

“皇兒已經不在人世了。”

葉檀橫劍當胸,腳步微移站在了太後身前:“看我這把劍上的血,你該了解。”

“所以說,你們取了陛下的性命?”方淮的目光掠過地上那幾具守衛屍體,再擡頭眸中已是風雪彌漫,“這是弒君大罪,縱貴為太後,亦可就地斬殺。”

“你敢!”

方淮冷笑:“一個廢柴丫頭,如今竟也有底氣和我叫板了?”言畢身形如電,轉眼間已欺近身前,長刀疾揮直逼面門。

他是皇帝的暗衛,只知誓死效忠皇帝,除了皇帝,無論是誰在他眼中都卑賤如同草芥,不值一提。

葉檀一把推開太後,咬牙硬扛了這雷霆一擊,心口氣血翻湧,她噔噔噔倒退數步,擡眸間刀鋒已再度逼近。千鈞一發之際,她超常發揮堪堪躲過了要害,但手臂仍被拖出了一道長長的血口,深可見骨。

方淮一腳將她踹出十餘米遠,轉身片刻不停沖向太後,看樣子是不替皇帝報仇誓不罷休。

“師娘——”

葉檀掙紮著想要撲過去救援太後,誰知有人卻比她速度更快,利刃撕裂夜幕破風而至,在月光下折射出凜然寒芒,瞬間貫穿方淮後心,那一瞬的變故著實不可思議。

血染衣衫,方淮甚至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就斷了氣。

她下意識回身望去,可惜只看到矯健黑影消失在花叢深處,並不能分辨究竟是誰。

下一秒,人已被從後趕來的某位玄衣社王牌接入懷裏。

“丫頭出息了哈,這麽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了?”小白把她提溜起來,順手扛在肩上,而後頗為優雅朝太後點頭示意,“皇宮各處都被睿王殿下的勢力控制了,我的兩位兄弟也已經成功將段大俠從天牢救走,請太後娘娘這便移駕玄衣社吧?”

相比起葉檀瞬間變得驚詫莫名的神情,太後倒是從容得很,她略一頷首算作回應,轉而回眸朝欒華宮看了最後一眼,那裏有被她親手了結的愛子,從此,也將埋葬她一切關於皇宮的回憶。

朔豐六年秋,慶德皇帝駕崩,因後宮無妃膝下無子,由其弟睿王接任帝位,次月舉辦登基大典。

無論曾經歷過如何百轉千回的過程,最終也僅是歸於青史寥寥數筆,江山易主誰人在意。

反正葉檀是不在意。

段墨衡救出來了,沒少胳膊沒少腿;新帝對外聲稱太後一病不起終香消玉殞,但可想而知,葬入皇陵的也只是一具空棺罷了,真正的茹月已經和段墨衡再續前緣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想來也沒有什麽比這更值得欣慰了。

她現在過得挺充實,傷口養好後每日都和仨兄弟大吃大喝研究美食,要麽就去後山練劍,或者跟著太後學習刺繡,反正就是不讓自己閑下來。

畢竟……只要一有閑暇就會不由自主想起那個男人。

帝位更疊,最後掌握大權的不是裴靖淵,那麽裴靖淵現在又如何了呢?

她每每克制著自己,卻終究還是到了忍不住的那一天。

“小白哥。”

“怎麽了?”小白坐在石桌前,正舉著銀錘怒砸青核桃,然後把核桃仁歸攏到瓷碟中推給她,“吃吃吃,核桃補腦,補一下你的小腦袋瓜。”

十四順便把剝好皮的橘子也遞到她手裏:“哥哥親手剝給你的呦,滿含著愛意的水果呦……哎蒼術你又打人家!”

蒼術淡定收手,一雙黑眸深沈註視著葉檀:“說吧,什麽事。”

“……那個,我是想問社長去哪了,還沒回來嗎?”

“社長多忙啊,獨自扛起了整個玄衣社的振興事業。”小白以誇張的口吻道,“否則你覺得玄衣社那些源源不斷的資金都是怎麽來的?都是社長一筆一筆賺來的啊!我們都在靠他養活!”

“不要說得這麽悲壯,據我所知你們仨也沒少接任務……”

“我們的酬金和社長比起來那簡直是九牛一毛!”

“……”

蒼術淡聲道:“或許以後就能讓社長歇歇了,這次新帝登基,玄衣社居功甚偉,單是那筆辛苦費用就已經夠大家清閑十年了。”

他說的是事實,作為一柄斬金截玉的快刀,玄衣社在被睿王正式拉攏那一刻就采取了行動,包括搞定朝中幾位親皇黨派的重臣,或是設法買通,或是利用親眷相脅,亦或是伺機暗殺,神不知鬼不覺清除了所有的潛在障礙——如此看來,收取新帝的酬勞也理所應當。

“我挺奇怪的。”葉檀小小聲開口,“你們是江湖人,怎麽就和朝堂扯上關系了呢?”

小白瞇起眼睛笑了:“你也是江湖人,還不是一樣幫著太後和段大俠私奔?”

“……”

“別遮遮掩掩了丫頭,其實你想問的不是這些,你只是想知道關於靖親王的事情,對吧?”

葉檀無言以對,許久,終是艱難地點了一下頭。

“他現在和落梅郡主……生活得還好嗎?”

“落梅郡主?”十四詭異地瞅她一眼,“你還真是久不出門沒見識啊,哪裏還有什麽郡主,人家將軍千金現在已經是新皇後了!”

“……皇後?她怎麽變成皇後的?!”

小白道:“大概落梅郡主之前就和睿王是一對吧?嫁給靖親王只是權宜之策,為的是配合睿王完成大計。”

所謂大計,自然是登上帝位的大計——也就是說,睿王殿下才是真正的贏家。

聽得蒼術沈聲嘆息:“葉檀,你應該還不知道靖王府的那場大火吧?”

此言如晴空霹靂在葉檀耳邊炸響,她驚駭地回頭看他:“什麽大火?”

“靖親王蓄意毒害先帝意圖篡位,後東窗事發畏罪***,靖王府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待人被找到時就剩下一具焦屍,連面目都分辨不出了。”

葉檀手指一松,茶杯從掌心滑落,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她蒼白著臉色,難以置信地重覆著:“畏罪……***?”

原來如此,新帝,也就是睿王殿下自然曉得是誰殺了先帝,可他早就做好了替太後隱瞞的準備,卻把所有罪過都推到了裴靖淵的身上。以裴靖淵在民間的狼藉名聲,沒有誰會懷疑此事的真實性,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

睿王利用了裴靖淵,梅方婉也欺騙了裴靖淵,大將軍真正的結盟者其實是睿王,這局棋大家各自獲利,犧牲的卻只有裴靖淵一個人。

那個風華絕代的男人,最終只落得葬身火海的下場。

“丫頭你沒事吧?”小白有點擔心,“別太在意了,我們之前就是怕你想不開,才一直瞞著你。”

十四用力點頭:“對!靖親王不在了還有哥哥我,哥哥始終等著你!”

蒼術不耐煩扇了他一巴掌:“少廢話兩句。”

“……我沒關系,都過去的事情了,也無所謂了。”出乎意料的,葉檀此時反而平靜下來,她面無表情起身,徑直朝門外走去,“小白哥的快馬借我一用,我想去帝都散散心。”

小白嚇了一跳:“去帝都?你自己?”

“對,我自己去。”她眼睫低垂,一字一句平淡如水,“我想,故事在哪裏開始,也該在哪裏結束。”

——本王是真正覺得,和一個小刺客共度百年,倒也不錯。

如今想來,盡是虛妄。

他說過: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盡。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未相識。

不如不相識。

她曾懷著被他明媒正娶的幻夢,可沒想到一朝夢碎,甚至連最後一面也見不成。唯一能做的,卻是要重返帝都傷心處,給自己的執念一個了斷。

罷了,罷了,橫豎都是一輩子,從今往後,她註定再無想嫁之人。

馬蹄聲急促,帶著葉檀絕塵而去,白色衣袂於風中狂舞,終於消失在地平線的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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