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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把相思說似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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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並沒有多麽仁慈,葉檀心裏清楚,他不過是要讓她親眼看著自己所謂的“恩人”在如何承受牢獄之災,從而使她對裴靖淵的怨恨更深一層。他更是在以這種方式警告她,他想得到的東西從沒有失手的道理,同樣的,他想毀掉一些東西也輕而易舉。

她明白自己逃不掉了,或許長久留下來,努力成為皇帝喜歡的樣子,還能為師父爭取一線生機。她別無選擇,就像她從此要恨上裴靖淵一樣,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誠然,她也沒有想要再逃避。

天牢盡頭,一間封鎖緊密的牢房。

皇帝看著守衛將鑰匙置於鎖孔中,轉身不輕不重拍了拍葉檀的肩膀,仍是用那種令她萬分不舒服的溫和語氣道:“朕給你一炷香的時間,等敘完舊之後,自會有人帶你出來——朕在承光殿等你。”

“多,多謝陛下。”

她費了很大力氣才推開那扇沈重的牢門,潮濕發黴的氣味撲面而來,她微微蹙眉,而後擡眸便看見了坐在角落裏的段墨衡。

穿著囚衣的段墨衡看上去明顯瘦了許多,但望過來那一瞬,眼神卻依舊明亮如昔。在認清來者何人時,他的神情頓時從淡漠轉為驚駭:“你怎麽來了?誰讓你來的!”話尾是毫不掩飾的呵斥。

“你自己都身陷囹圄了,還管我呢?”

“現在不是炫耀你會用成語的時候!”段墨衡怒意更甚,“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葉檀出乎意料的淡定:“知道啊,雖說你曾經在這裏做過十幾年的禁軍統領,可我也不是第一次來啊——這回來探監,就是皇帝親自給我開的門。”

“……”

“師父,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段墨衡僵了半晌,驀然抄起手邊的半拉磚頭朝她甩過去,聽得腕間鐵鏈嘩啦作響,磚頭堪堪擦過她的發絲,重重砸在身後牢門上。

“師父你這粗暴的脾氣還能不能改了?盡管準確度不怎麽高。”

“為師要是想扔中你,你現在早血流成河了!” 他氣得臉色鐵青,連手都在抑制不住地顫抖,“如果你是為了救為師出去才自願進宮的,那你才是傻到了極點!為師教了你這麽多年,居然真的培養出了你這麽個傻丫頭!”

他很清楚皇帝恨極了自己,就算不立刻殺了他,恐怕也要把他關在牢裏讓他受盡半輩子折磨,要放他出去是萬萬不可能的。他已經和太後相互癡纏了數十年,著實不想看到徒弟為了自己再做出任何犧牲。

“我知道自己進宮,師父你也出不去,但只要我在皇帝身邊,師父你就有希望活著。”她微微仰頭看著他,“太後已經被皇帝軟禁了,你應該能猜到吧?她救不了你的。”

“她只要自己好好的就行了,為師不圖別的。”段墨衡深深嘆息,“還有你,你也沒理由把自己後半生都交代在深宮裏,你原本能擁有更好的歸宿。”

葉檀低聲笑了笑:“哪裏有什麽更好的歸宿,難道我要出宮去參加裴靖淵的婚宴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段墨衡猛然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麽?靖親王要娶別的女人為妻了?是誰?”

她很認真實誠地回答:“大將軍的千金,落梅郡主,貌若天仙溫柔賢淑,而且熟讀兵書巾幗不讓須眉,和人家相比,我一文不值。”

“胡扯!”若不是被鐵鏈束縛著太不方便,估計他就沖上去給她一巴掌了,“江湖兒女快意恩仇,何必要去和宅門閨秀一較長短?你究竟有多好,懂的人自然會懂,裴靖淵負你,那是他沒有和你廝守的福氣,而不是你配不上他!”

這番話擲地有聲,似乎從記事以來,段墨衡從來沒有如此情感強烈地肯定過她,然而這一刻,他講的全是內心深處隱藏的大實話。

“師父,你……”

“其實在為師眼裏,你就是最好的姑娘。”他沈聲道,“傻是傻了點,但愛憎分明,純良而不世故,固執,勇敢,這些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為師一直堅信,你會始終如一地走下去,不被俗塵迷失雙眼,哪怕跌跌撞撞,卻也終能問心無愧過完此生。”

他不求她得榮華富貴,也不求她能名震武林,他只盼著她不要重蹈自己覆轍,一襲素衣一柄長劍,行走江湖不受牽累,永遠像最初那般做個笑靨如花的姑娘,就足夠了。

遺憾的是,她像他一樣逃不開一個情字,終究還是被深深傷害到了。

葉檀的眼淚瞬間一發不可收拾,她在裴靖淵面前沒有哭出來,在皇帝面前也忍耐住了,偏偏在自己最親的人面前,委屈得泣不成聲。

“對不起師父,給你丟臉了。”

當初她無視段墨衡的警告,鐵了心要和裴靖淵在一起,那樣孤註一擲的氣魄,現在想來當真是一場荒唐。

按照段墨衡的性子,大約是該狠狠教訓她一頓的,但是他受不住葉檀的眼淚,這麽多年自家的小徒弟從來沒掉過一滴淚,如今卻為了那個男人痛徹心扉。皇族後裔多薄幸,如果此刻能出牢門,他真恨不得親手砍了裴靖淵替她出氣,可惜假設也只是假設罷了。

粗糙的大手緩緩擡起,最終溫和落在她的頭頂摩挲著:“還愛他嗎?”

還愛嗎?答案是肯定的,曾經一心一意想嫁的人,哪裏會說不愛就不愛了呢?但是,越難以割舍就越痛恨自己的無能。

“我以前覺得,這輩子是非他不嫁的,不過當幻想破滅後,也就什麽念頭都沒有了。”葉檀抹了一把眼淚,通紅的眸底透出說不出的堅決,“所以現在對於我來講,嫁給誰都無所謂了,若能讓師父因此獲得一絲生機,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段墨衡焦灼地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她擡手制止了。

“師父,你也該懂的吧?我既然能進宮來,也就沒打算再逃出去了,至於以後皇帝想要如何,那就隨他去好了。而我將來也能代替你時常陪著太後,這不是很好嗎?”

師徒倆長久對視著,誰都沒有再開口,那一刻段墨衡在葉檀眼中讀出了不肯妥協的執拗,他突然意識到,不管自己再怎麽堅持,她也斷不可能後退半步。

自己養育了十餘年的小丫頭,在他所觸及不到的地方慢慢成長,終於褪去青澀與膽怯,變成了堅強又溫柔的模樣。

“你……真的決定了?”

“決定了。”

他頹然長嘆一聲:“小檀,是為師對不住你。”

她上前一步,伸開雙臂用力擁抱住他,就像很久以前那樣,每當恐懼不安的時候,總感覺師父才是溫暖的依靠。

他當年將還在繈褓中的她抱回山上撫養,教她認字,教她習武,一晃這許多年,師徒間的吵架負氣從未停止過,卻依舊將彼此視為生命中的至親。而如今他悲傷,她亦淒楚,人生如是,註定要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

“師父,我該走了。”

他註視著她轉身離去,突然又開口喚道:“小檀。”

她腳步微頓。

“保護好自己,還有……”他輕聲道,“有機會見到茹月的話,轉告她,就說我從未後悔過。”

情之一字,從不言悔。

當葉檀走出天牢的時候,擡眸便看見了等在不遠處的方淮。

“還要麻煩方暗衛親自等候,真是不好意思。”

“葉姑娘言重了,這是陛下的命令,我自當照辦。”

她低頭撫弄了一下衣角,不自覺放低聲音問道:“那麽現在呢,要帶我去承光殿嗎?”

“沒錯,陛下吩咐過了,只要葉姑娘一出天牢,則即刻引你前往。”方淮眉眼間那一抹笑意高深莫測,“而且還有另一位貴客,此時也在承光殿等著姑娘你。”

葉檀神色略顯尷尬:“我有那麽大面子?”

“姑娘去了,自然就明白了。”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再多問,反正方淮從來都是這副德行,軟硬不吃話說半句,她並不樂意和他溝通交流。

誰知剛走沒幾步,忽覺掌心一涼,原來是他塞了一柄劍在她手裏,正是之前從十四處搶來的那一柄:“物歸原主。”

“……皇宮不是不準帶利器麽?怎麽反倒還給我了?”

方淮氣定神閑回答:“這也是陛下的意思,他說或許某個時機,葉姑娘能用得著。”

皇帝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也不明白。

然而葉檀心中的疑惑並沒有保持多久,事實上,在踏進承光殿的那一刻,她就全了解了。

所謂的貴客正端坐在帽椅中品茶,聽到動靜朝這邊投來一瞥,仍是氣度雍容,仍是眉目如畫,“郎艷獨絕,世無其二”,她曾經很想用師父教的這一句去形容他,可那時沒有來得及,至今卻再也說不出口。

裴靖淵。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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