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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二、追謚悼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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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玉簪特從儀仗裏取了一對紅羅繡寶相花傘為宜萱遮陰,一路沿著湖畔六棱石子路往鳴鶴園小校場而去。

如今督促盛熙騎射功課的是子文,宜萱倒也放心。現在她已經清楚地知道弘歷就是乾隆,知彼知己,接下來就是應對之法了。只是一時半會兒,倒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弘歷現在推脫體弱,閉門不出,抓不到絲毫把柄。

弘歷用的其實也不是多高明的手段,不過是他抓住了雍正多疑的心理。只要先讓雍正懷疑弘時這個兒子,接下來自然可以連發招數針對李家,而沒有了母家的皇子,就等於被斬斷了一條臂膀!何況皇子奪嫡,最是講究出身,尤其是現下諸皇子並無滿妃所出,若是李家擡旗為李佳氏,就明晃晃表示弘時從血統上上便淩駕其他皇子一重。

所以,弘歷才要如此不遺餘力地破壞李家擡旗的計劃。若李家不是李佳氏,那麽額娘想要成為繼後,便缺乏最基本的身份基礎了。打壓李家,無疑是一石二鳥。

弘歷的生母錢氏只是漢軍旗小門小戶,而李家卻也不見得真的比錢家高貴多少——只要李家無法變成李佳氏,那麽弘歷和弘時就都是漢妃之子,在血統上也就站在了相同的起點上。

而要解決這一切的根源,不在李家,也不再弘時,而在……聖心!

只要打消汗阿瑪心中的懷疑,自然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否則,一切都是徒勞。

但要消除一個疑心重的帝王心中的懷疑,並不容易。何況弘時被沒有被冤枉,子虛觀的事兒。雖然是被設局揭發出來的,但也是不爭的事實。

想到這點,宜萱就頭疼。當日九州清晏,汗阿瑪只擼了弘時監管戶部的差事,將其禁足。宜萱還以為,只要等汗阿瑪消了火,一切也就過去了。可沒想到。針對李家的事兒一件接著一件。而汗阿瑪卻對於給李家擡旗、立額娘為繼後的承諾,選擇了回避和拖延。

這可真真棘手了……

或許,她應該主動出擊才對。

……

命隨從侍女都等候在校場外。宜萱只帶玉簪進去。

梧桐樹下,子文和熙兒父子相視沈默著,只能聽見風吹梧葉的婆娑聲,熙兒個子長得很快。高高瘦瘦的孩子像竹竿子般抽條了,他閉著雙眼。享受著來自父親雙手的撫摸。

子文坐在樹下的一架雕纏枝蓮的紅木圈椅上,眉眼帶著倦怠而慵懶的氣息,他的右手輕輕揉著盛熙的額頭,仿佛是一個溫和而寵溺孩兒的父親。

但是。子文真的太年輕了,他的年歲只比十二歲的熙兒大十五歲,他才二十七。足足比已經三十有五的宜萱小了八歲。

他面部的皮膚緊實而平滑,五官仿佛精工雕琢出來的一般。成就了鬼斧神工一般的輪廓。子文的膚色是淡淡的蜜合色,淡金色的陽光透過交錯的梧桐枝葉的縫隙,如金沙一般灑在子文的臉上,光影搖曳中,是一個沈靜而憊懶的美男子。光論外表,他就像是從童話裏走出來的一般。

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子文就像是一只睡不飽的貓……不,或許說他是只打瞌睡的獅子,才恰當些,子文沒有像他溫和親善的外表那樣人畜無害。

他拉一個滿弓,殺人去獵兔子一般,渾然沒有絲毫心理壓力。

其實,她一直都很想知道,子文到底是誰,是那個被傳言是閻王的蔣歆蔣子文?!這是他的說法,可除此之外,子文並不願太多提及曾經的他。

所以,子文在她眼裏,仍舊朦朦朧朧。

“我帶了冰鎮蜜瓜來,吃些消消暑氣吧!”宜萱柔聲道。

過了兩日,已是夏日裏最炎熱的三伏天,京畿已經有小半個月沒下過一滴雨了,故而天氣異常炎熱幹燥,連多山水的昌平也處處透著一股悶熱。就在這個時候,宮裏出了喪事,不過死的不是個要緊人物,不過也不是尋常阿貓阿狗。

是八阿哥弘晥的生母春貴人歿了。

雍正口諭讓掌管六宮事務的賢皇貴妃,操持春貴人喪儀,並著其為春氏擬定一個封號,追封其為嬪,同追封的還有貴人錢氏,也請賢皇貴妃同擬封號。

賢皇貴妃一時拿不準主意,又有半個多月都沒有見到皇帝的面,一時間便想到了素來聰慧的女兒,便差人喚了宜萱到圓明園商議。

春貴人的奠儀布置在她生前居住的含蘊堂,賢皇貴妃讓寧嬪武氏協助打理,已經吩咐了喇嘛誦經超度。春貴人給寧嬪生了個兒子,叫寧嬪協理操辦喪儀,倒也公道。

賢皇貴妃面有愁容,她望著窗外被烈日曝曬得懨懨的合歡樹,徐徐道:“你汗阿瑪一直不喜歡春氏,她的追封封號規規矩矩擬定一個也就是了。可錢氏……我真看不透皇上的意思了。”

宜萱微笑道:“既然如此,不放公允些,也就是了。”

賢皇貴妃忙問:“此話何意?”

宜萱看著手中捧著的碧螺春那極好的湯色,含笑道:“既都是逝者,不如擬追春氏為悼嬪,錢氏為憫嬪,額娘以為如何?”

賢皇貴妃細細一思量,緩緩點頭,“如此也是一個不錯的法子。”

宜萱擡手撫了撫耳垂上搖曳的翠玉滴珠耳環,那一汪澄碧的色澤叫人看了心頭沁涼,她臉頰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朦朧得如裊裊檀香,“這個‘憫’字,同‘湣’,慈仁不壽曰湣,也算是褒揚了。且這‘憫’字,還有‘憐憫’之意,若汗阿瑪允了這樣的擬封,便表示他只是因憐憫才給錢氏追封罷了!“

“額娘不是猜不透汗阿瑪的意思嗎?既然如此,便拿這個封號來試探一下汗阿瑪的心意吧。”宜萱盈盈望著賢皇貴妃那漸漸舒展開的眉梢,語氣裏透著淡淡自信。

宜萱是決計不相信,汗阿瑪真的會原諒自己恨得一手殺死的錢氏!就算給她追封,也不見得是憐憫她,頂多是憐憫體弱的四阿哥弘歷罷了!

賢皇貴妃不多言,直接便親筆在泥金祥雲箋紙上寫下來給春氏、錢氏二人的追封之封號,便加以贅述,“哀其早隕曰悼、慈仁不壽曰憫。”

這兩個封號,果然一遞上去,雍正便圈了朱筆,表示允諾。

聽到九州清晏派太監閩中海來說,皇帝允了,賢皇貴妃也松了一口氣,忙親手抓了一把金瓜子賞賜給閩中海。

當著閩中海的面,賢皇貴妃柔聲對宜萱道:“你也有些日子沒進行宮來了,去九州清晏請個安吧。”——這段日子,雍正以政務繁忙的名義,沒有見任何嬪妃,也沒有召年輕嬪妃侍寢,賢皇貴妃難免心憂。見今日似乎是個機會,便如此明示了女兒。

宜萱低眉思忖,或許這次去,汗阿瑪應該會見她,但是……主動去見,似乎不是最好的法子,宜萱便微笑道:“額娘,我就不去了,反正……汗阿瑪也不願見我。”

賢皇貴妃看了一眼閩中海,旋即怒瞪宜萱。

宜萱沖額娘微笑著,眼底帶著幾分神秘的色彩。

賢皇貴妃一時猜度不透,也便不追問了,忙叫徐一忠去送閩中海離去,省得更不敬的話又從自己的這個女兒嘴巴裏說出來,進了閩中海的耳朵,便等於進了皇上的耳朵裏!!

見殿中已無外人,宜萱這才言笑晏晏:“額娘擬定的追謚,送去不到半個時辰,汗阿瑪就派人來說允了——汗阿瑪怎的對兩個無關緊要的貴人的追封這般上心了?竟還要上桿子似的,急急忙忙派人來通知。”

賢皇貴妃一楞,“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宜萱笑吟吟道:“汗阿瑪只怕不像是叫人來通知追謚之事的,倒像是來通知女兒,像是提醒女兒,該去請安了。”

賢皇貴妃眼裏一惱,“那你還不快去?居然當著閩中海的面,居然就給搪塞了?你這個不像話的死丫頭!”

宜萱呵呵笑道:“額娘,我要是就這麽上桿子的去了,豈不是太掉身價了?我對閩中海說,是汗阿瑪不願見我,所以才幹脆不去請安。汗阿瑪即使聽了這樣的回覆,也沒有生氣發火的理由呀!”

賢皇貴妃仔細一想,“這……倒也是。只是——如今我見不到皇上,還等著你能替你弟弟求求情呢!”賢皇貴妃話裏不禁帶了三分埋怨。

宜萱挑眉一笑,“額娘盡管放心,求情……那也得用最好的法子,汗阿瑪才能聽進心裏去呀!”說著宜萱湊到了賢皇貴妃耳根,“額娘,接下來——”

九州清晏。

殿內照舊燃著馥郁高華的龍涎香,雍正埋頭在禦案上批閱這堆積如山的奏折,直到閩中海進來回話。

閩中海跪地,小心翼翼地道:“公主說,您既然不願見她,所以她就不來請安了。”

雍正那執著朱筆的手驟然停住了,他冷哼了一聲,滿是怨懟地呵斥道:“倒還是朕的錯了?!”

閩中海嚇得磕頭,他急忙從中圓話:“這……哪兒能呢!大公主的脾性,皇上是最清楚的!在您面前,大公主不一直都是這般真性情嗎?”

雍正臉色怔住了,“真性情……?”——是啊,萱兒不一直都是如此嗎?這孩子明知這是給替弘時求情的好機會,卻要是執拗得使了小性子。

良久,雍正擱下朱筆,輕聲吩咐道:“不必通知,悄悄的,擺駕長春仙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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