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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變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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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永遠老套而乏味。

它們就像長年擺在冰箱上的面包,一旦被遺忘就會風幹成硬邦邦的固體,在掰開後露出幹癟而冷硬的孔洞,稍一用力就會碎成一地的殘渣。

董天天還記得那個糟糕的清晨。

彼時他正坐在懸浮車的副駕駛座上,透過模糊的車窗看著“垃圾場”裏一成不變的廢料,斷裂的鋼筋水泥和被拋棄的車輛機械堆疊在一起,刺眼的陽光滑過老式建築布滿灰塵的幕墻,正倒映著他們這輛懸浮車的虛影。

那是他們離開學校的第三天,沒有食物,沒有水,最初的喜悅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耗盡,徒留下漫長的茫然和在恐懼中不斷滋生的懷疑。

離開學校真的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嗎?

離開了學校,我們就真的可以活下去嗎?

長達一年多的“餵養”生活極大地刺激了董天天的反抗欲,然而直到離開那座“箱庭”,他才意識到自己其實並沒有在廢墟裏獨立生存的能力。他不是廢都的原住民,沒有做過居無定所的流浪漢,他只是個不願意遵守“規矩”的“學生”,根本沒了解過這個世界“弱肉強食”的陰影。

他不知道該怎麽在廢墟中找吃的,不知道該如何躲避無孔不入的城市監控,他甚至會在聞秋停下懸浮車的那個瞬間打顫,對將要下車找尋覓物資的行為產生恐懼。

車門外到底有什麽呢?

董天天扶著門把手,不斷地回想起自己在前幾個夜晚看到過的黑影。

他們所在的這個地方是“廢都”——迪爾利科特用於處理垃圾廢料的加工場,它容納著seed病毒爆發後被炸毀的城市建築,以及難以數清的、來自於全國各地的生活垃圾。

那些難以降解的殘渣堆積在廢墟表面,組成了懸浮車下顛簸的地面,配合著頭頂斷裂的鋼筋水泥,切割出廢都裏充滿了各種有毒氣體的天空。

它們組成了這座城市。

也養活了城市裏的各種“怪物”。

這些“怪物”分居在各自的領地,以一種獨特的行為準則生活至今,燒殺搶掠對於他們而言不過是餐後的即興運動,能強到物資更好,搶不到就當夜間活動鍛煉身體。

他們隱藏在夜晚的黑幕裏,早就盯上了這輛緩慢行駛的懸浮車。

——這就是聞秋遲遲不敢改變線路的原因。

聞老師和董天天在沖出校門的那個瞬間心情還是不錯的,心態宛如臨考的學生放假,哪怕書包裏還有一大摞作業,也不由自主地發出了“解放”的歡呼。

可假期這個東西就像被加了二倍速的養成游戲,“學生”們通常還沒怎麽品味自由自在的甘甜,就已經迎來了補作業的痛苦。自由是不可能的,人生就是在經歷著接連不斷的折磨,董天天在第二次離開懸浮車尋找物資的時候就被迫結束了美好的休閑時光——體態各異的“作業”們自動沖到了他眼前,一個鐵棍砸得他大腦嗡嗡作響。

該來的還是會來的,廢都的暴民們永遠不會缺席。

董天天收回停留在窗外的視線,拎著科學院配給自家看門狗(雁)的電棍,開門下車,一棍子砸暈了車下潛藏的“小朋友”。

按照那次突襲事件後聞老師的說法,廢都的原住民們大概在懸浮車第一次停下的時候就盯上了他們。他們觀察了一個晝夜,發現車裏出來的這三位怎麽看都不像科學院的警犬,哪怕他們穿著“雁”標配的制服,舉手投足也帶著一絲不谙世事的無害。

而在這種地方,無害就是原罪。

他們開著一輛貼滿了科學院標簽的懸浮車,就像是駕駛著一個會飛的金庫。聞秋在董天天被襲擊後就否定了腦海裏改變線路的想法,沒辦法改的,倘若他們妄圖開辟一條新的道路,在的得到自由之前,他們就先被廢都的野狗們弄死了。

懸浮車一日沒偏離科學院標定的路線,那些饑餓的野狗就尚且還能保持住理智。可這條路的終點是科學院的白樓,只要進入外圍的防護網,他們就會因為沒有通過身份掃描,而被當場轟成碎末。

腹背受敵。

董天天抿了下唇,拎著電棍拉開了懸浮車的後門。

科學院負責運送屍體箱的這輛懸浮車大得像個運輸車,它被前後分割成了兩部分,前面用作控制行車方向和休息,後面用作搭載貨物——當然,現在被用來放置屍體箱了。

後車廂裏負責戒備的是楊旭,往常董天天一開門他就會歡脫地蹦出來,今日卻不知怎麽消停了,蜷縮在車廂深處,像個可憐兮兮的幼犬。

——“楊旭?”

董天天試探著叫了一聲。

沒有回應。

他的警戒瞬間飆升到了臨界值,握著電棒的手心出了汗,寒意順著毛孔鉆進他的體內,就像一只只細小的蟲子般撕咬著他的意識。

董天天在“返回叫聞秋”和“先上前看看”這兩個決定中猶豫了半秒,他直覺聞老師糟糕的戰力值恐怕排不上用場,來了不僅沒用,還有可能會拖後腿。然而他實在難以獨自面對未知的現狀,他害怕楊旭出了什麽問題,或者說恐懼著楊旭“會變成喪屍”這個可能。他做不到像安祈一樣上來就擰斷同班同學的脖子,這太誇張了,他甚至無法思考“殺人”這個詞。

——事情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

——是因為Christie的死嗎?

沒有人告訴他答案。

董天天跳上懸浮車的後門,握著手裏的電棍,向前走了兩步。

他聽到了細微的“沙沙”聲。

這種聲音就像是鞋底和樹葉的摩擦聲,或者蟲子啃咬樹葉的咀嚼聲,它來自於車廂深處,或者說來自地上的少年身體裏,它就像是壞掉的數據電波般一陣陣地鳴叫著,而後突然間。

戛然而止。

什麽聲音都沒有了,晦暗的車廂靜得就像一座棺材。董天天看著楊旭像個軟體動物一樣,屈起上半身向前趴倒在地上,它從黑暗中蠕動著爬來,就像一只巨大的肉蟲。

它扭曲著身體,擡起了腦袋,流淌著汗水的臉上散發著不自然的殷紅,眼珠上翻著露出了渾濁的眼白。

它說。

——“餓。”

就像現在一樣。

董天天在消防栓箱邊的怪物發出聲音的瞬間,揮著消防斧砍掉了他的頭。

他的嘴抿成了一條直線,臉上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補刀的動作熟練得就像在剁肉餡,無形中散發出一副“無關緊要”的氣勢。他砍斷了楊旭的手腳,接揮著消防斧連剁向怪物的脊椎,卻怎麽都不動那顆血紅的頭顱,嚴謹得就像在做什麽冷盤刺身。

樓梯間裏的夏澤興當場被這幅場景震住了,彎腰壓著扶手大氣都不敢喘。他兩腿哆嗦著向下走,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就被隊友當成NPC的共犯。

他越過地上糊成一團的不明物體,壓抑著胃裏翻湧的酸水去摸消防栓箱裏的水槍,摸到一半又覺得這東西不太實用,轉而換了個沒連水帶的備用頭出來。

董天天的動作還沒停。

夏澤興看著地上蔓延的血水,總覺得自己隊友距離瘋魔只剩了一步之遙。他想打斷一下對方近乎於機械化的無用功,哪怕用團隊聊天室面對面網聊也好,適當地插科打諢有利於身心健康,總比之後出了游戲患上PTSD強。

然而在他行動之前,已經有人打斷了董天天的動作。

那是只長著兩只長耳朵的黑影,它佇立在董天天身後,伴隨著他的動作,揚起了手中沾滿血的安全斧。

那是只兔子。

夏澤興想。

是那只兔子。

他無法抑制地向後退了兩步,在斧頭落下的瞬間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叫喊。

“董天天!!!!!!!”

……

大約三分鐘之前,18:17,四樓樓梯間。

印桐看著笑顏如花的韓昭遠楞了一下,很快意識到這只是個活動在副本裏的NPC。

它與宿舍裏的韓昭遠不同,這位只是個隨時可以砍殺的“小怪”。然而以印桐的戰鬥力和它硬扛著實有些智障,按照陳彥的說法,韓昭遠無論什麽時候都是韓昭遠,他的戰鬥力足夠和安祈平起平坐,哪怕一個NPC也可以把在座諸位摁在地上摩擦。

——“當然,安同學除外。”

——“倘若不幸真遇見了,”陳彥在講攻略的時候,提起韓昭遠的時候也是一副頭疼的表情,“能躲還是盡量躲一下吧,不理他就好,實在不行就跑,雖然說跑也會被他追上……”

——“這個問題無解的,安同學若是有空幫忙暴力處理一下還好。其他人不建議單打獨鬥……有時間就盡力茍一茍吧,盡量茍到游戲結束。”

那沒時間要怎麽辦……

印桐擡頭看著不遠處的樓梯拐角。Christie還站在哪裏,一雙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烙在他身上,睫羽低垂著,仿佛下一秒就要撲過來咬斷他的脖子。

她在等著印桐送她上天臺。

而韓昭遠在等著印桐回話。

他們兩個站在一上一下兩條樓梯上,堵死了所有可以前進的路。印桐彎唇幹笑了一下,背在身後的手敲開光屏上的通訊錄,他試圖給安祈發一條求救簡訊,卻在發送的一瞬間收到了彈框的系統提示。

他的信息發送失敗了。

印桐看著漂浮在半空中的提示框,驀地踉蹌著後退了半步。

……

【玩家安祈,已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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