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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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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祈站在活動室門口,背對著窗外殷紅的夕陽,偏頭看向走廊盡頭的衛生間。

他們社團的活動室位置很偏,不僅卡在五樓這個不上不下的位置,還剛好被擠到了這層樓的最裏面。緊挨著活動室的樓梯間裏黑黢黢的,空氣中彌漫著揮之不去的煙味,占據了走廊盡頭那間大教室的雜物間裝著兩扇巨大的磨砂玻璃門,門上掛著兩圈厚實的鐵鏈,清掃工具就靠在門後,枕著玻璃露出一條細長的影子。

不過偏有偏的好處,活動室一般是社團這些夜貓子的根據地,晚上燈一關嘴一閉,只要不作聲,準保能躲過保安大叔巡查的手電筒。程明雀有時候中二病犯了,想體會人生孤獨的時候就會蜷在活動室裏睡一晚上,早上聞老師負責叫起床,印桐負責送衣服,睡遲了還能享受一把楊旭帶給董天天的早餐,堪稱國寶級的嘉賓待遇。

不過程明雀年齡小會來事,不爭寵不撕逼,上頭有印桐罩著,底下有楊旭這個反面教材烘托著,混到團寵的位置上也是順理成章。社團裏的人大多沒什麽意見,安祈這個新來的也說不上話,有意見也沒處提,只能眼看著分給正副社長的鑰匙都勻給了程明雀一把,方便這小子時刻回來享受人生。

另一把在印桐手裏,不過一般不怎麽派得上用場。

“所以……”許廣博合了書,操著那口嘶啞的嗓音嘆了一句,“鑰匙呢?”

活動室門口扣墻皮的程明雀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眨著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看向董天天:“學長,鑰匙呢?”

董天天翻了個白眼:“不知道。”

話題瞬間陷入僵局,許廣博瞪著眼睛看了董天天半晌,一雙陰厲的眸子幾乎要瞪得他臉皮開花。他以為董天天把鑰匙藏起來了,給了什麽人或者埋在了什麽地方,可事實上董天天確實不知道鑰匙在哪,那天他把鑰匙往講桌上一拍就找印桐去了,後來被誰拿了放哪了,他根本來不及在乎。

也沒時間在乎。

現世報從來不會給玩家留下反應時間。

夕陽西沈天色漸晚,董天天反覆擺弄著口袋裏的兩塊巧克力,順著安祈的視線看向走廊盡頭的衛生間。岔道口沒有人,避開窗口的角落裏陰森森的,隱約能瞧見有個黑漆漆的影子站在拐角處的墻旁邊,露出半個身子,像個窺探他們的怪物。

“你在看什麽?”董天天問。

安祈沒搭話,抿著唇凝視了半晌,突然轉身沖他攤開了手:“手帕給我?”

“手帕?”董天天挑高了眉毛,臉上全然一副“我怎麽會有那種東西”的表情。安祈卻沒在意他瞳孔中顯而易見的拒絕,攤著手,理所應當地要求著:“你有,給我。”

“……好吧,”董天天在口袋裏摸了一把,“給你給你,你要手帕做什麽?”

他在口袋裏隨手一摸,除了兩塊巧克力外,竟然還真的摸到了一塊質地柔軟的東西。夕陽越過冰冷的玻璃窗落進來,照著他手裏那塊突然多出來的手帕奇怪又詭異,他根本想不起來這東西是什麽時候跑進來的,卻又覺得對方的出現無需任何理由,因為這本來就是他“口袋裏”的東西。

這是誰放的?董天天想。

他的腦海裏驟然浮現出早晨聞秋給他塞東西的畫面。彼時他似乎剛從什麽地方回來,跑得大汗淋淋上氣不接下氣,聞老師正巧路過班級門口,順手就給他塞了這麽一樣東西。

這手帕是聞秋給我的?

他半信半疑地看著手裏那塊一點花色都沒有的素布,正打算再研究研究,卻被安祈一把拽過去,踩著夕陽就上貢給了某位遲到已久的客人。他的腳步有些急,背影看上去難得有幾分不知所措的慌亂,緊繃的後背僵硬得就像剛打出形狀的石雕,仿佛草垛裏遇上了天敵的幼崽。

董天天擡頭看向幾步外的另一位當事人,聞秋的視線剛從安祈身上挪開,再對上他的眼神,竟露出了幾分心照不宣的微笑來。

心照什麽?誰和誰心照了?

根本趕不上思路的董天天幾乎要被聞老師的微笑嚇得倒退三步,他皺著眉向前走了幾步,嘴裏剛溜出一句:“你們幹什麽呢?”就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在脫離了安祈遮擋的走廊裏,印桐幾乎是頂著一張特效過度的“鬼”臉。他的臉色是蒼白的,嘴唇是慘白的,一雙毫無光澤的瞳仁下面掛著一對黑漆漆的眼袋,冷汗幾乎要順著發絲墜下來。

他看起來根本不像個人,手上還沾著大片汙濁的血跡。董天天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掏出了口袋裏的兩塊巧克力,哆哆嗦嗦地撕開包裝,湊過去就塞進了他那兩瓣幹裂的薄唇裏。

“小印先生,小祖宗,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弄成這樣了?”

他一邊塞著巧克力,一邊脫了衣服試圖往對方身上披,眼神晃過安祈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總覺得有幾分不對,卻又一時半會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聞秋還在笑,臉上那副表情就像被膠水糊住的面具,董天天瞅了這個又瞧那個,再回頭看見活動室門口那片冷漠的小夥伴,一時間竟產生了一種詭異的錯愕感。

他明明正站在走廊裏,卻像被關進了什麽奇怪的地方。殷紅的夕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沈澱成紅酒的濁色,腳下冷硬的地板猛地震顫了一下,仿若一圈圈黏膩的無法逃開的漩渦,層層疊疊地裹挾著董天天的軀體。

他像是被什麽東西猛地擊中了腦袋,整個人都無法抑制的晃了一下。雜亂的思緒在腦海裏擠作一團,胸腔裏一陣憋悶,就像有一只大手,攪著他的胃袋擠出了一股股酸水。

董天天被激得幹嘔了一下,腳下一個踉蹌,突然被人穩穩地拽住了手臂。

“小心。”

聞秋左手繞過他的後背,單手撐著他的胳膊,半托半抱地將他往走廊盡頭帶。社團成員們似乎都已經進去了,程明雀正站在門口沖他們打招呼,活動室的門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像是方才聞秋打開的,又像是本來就沒有關。

董天天覺得自己的記憶一片模糊,成百上千的片段在他眼前如膠片電影般瘋狂飛逝。他看到幾步外的活動室門口站著不同的人,他們站著蹲著哭著笑著,而後仰頭看向他的方向,抿成一條弧線的嘴向兩邊牽引,就像要直接裂到耳根。

這是個笑容。

董天天想。

他們在笑。

他突然忘記了自己剛才在想些什麽,他為什麽會站在活動室外,又為什麽急匆匆地趕到印桐身邊。他被聞秋半抱著向活動室內走,下意識地回頭往印桐的方向看了一眼,深紅色的夕陽下光影迷蒙,空曠的走廊裏,安祈正低著頭站在印桐對面。

他將手帕撕成條,一點點裹好印桐那只血淋淋的手,又扯出自己的襯衣,仔仔細細地擦幹凈了他手指上的血跡。

他的睫羽低垂著,虔誠地就像在做一件功德無量的善事。夕陽漸次推移著他們交疊的影子,董天天看到安祈將印桐那只包裹好的手貼在臉頰上,他似乎說了些什麽,而後偏頭輕吻了對方蒼白的手心。

剎那間,地上屬於安祈的黑影被撕得四分五裂。

……

游戲時間被重新定位成“今天晚上”,在箱庭online的第一個副本裏意味著什麽?

印桐坐在一片漆黑的活動室裏,就著程明雀講故事的背景音,無意識地玩弄著掌心裏的手帕結。

他聽到安祈接過手電筒,用平緩的聲音講著那個他已經聽過兩遍的故事,仿佛眼前的活動室再度回到了那個漆黑的夜晚,幾個無所事事的小夥伴圍在會議桌旁,舉著手電筒,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最近發生的事。

直到有一個人,挑起了一個突兀的話題。

“我覺得新來的轉校生有問題”

印桐順著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在手電筒模糊的光暈中,看到了安祈微垂的睫羽。

“她轉學的時間太巧了。”董天天接過話題。

“她的態度有點奇怪。”楊旭說。

“我覺得她好像不怎麽正常,就像是,不太像活人那種感覺。”程明雀仰躺在椅子裏,雙腿搭在一邊的扶手上,整個人就像個對折的“V”。

董天天笑了一聲:“‘不太像活人’這種說法太誇張了,不過她會不會是科學院那幫神經病研發的新東西?普遍播種之前不是要定點實驗嗎?她會不會就是那個實驗品?”

“定點實驗?”程明雀翻身坐起來,趴在桌上瞪大了眼睛,“哇你不會想說她這個狀態是要推廣的吧。”

“不好說,”董天天聳了聳肩“你們誰知道每個周五都給我們註射的試劑會產生什麽結果?目前我們能得到的消息也就只有‘這東西像seed病毒一樣,長期註射後會讓人產生幻覺’,這一條提示。”

許廣博嗤笑道:“搞不好就是seed病毒改良的。”

“這話不能亂說,”柯心語搖了搖頭,“seed病毒當初可掀起喪屍潮了,科學院要是用它做實驗,真的會引起公憤的。”

許廣博瞟了她一眼,唇邊的笑意就沒撤下,聞言又多添了幾分諷刺的意味:“就我們這一學校的小白鼠,全死光了誰知道?說不定我們的最終結果就是變成新來的那轉校生的模樣,每天大腦放空雙目無神,跟個空殼子一樣。”

記憶裏的一切宛若一場無法改變的電影,它重覆著,而後漸次和當前的場景重疊。印桐看到黑暗中的空座位上多了柯心語和蘇曉的影子,看著所有人靈活的肢體一點點化為僵硬的黑影。安祈的聲音就像一段早就錄好的音頻,緩慢而有條不紊地播放著,它不會中斷也不會改變,就像已經發生了的“過去”,永遠不會變成滿懷希望的“將來”。

我們永遠無法改變過去。

印桐坐在黑暗裏,聽到安祈念出了這個故事的最後一句話:“少女皺著眉想了片刻,她說:‘要不這樣吧,我姐心思重,我試著引她去看看,看她能觀察出什麽,然後我們再做決定也不遲。’”

隨後泛著微光的手電筒被遞到他面前,昏黃的光暈照亮了一小片黑暗。他雙手握著手電筒,看著鏡片後明亮的燈泡,像是被什麽人控制了一樣,沈默了半晌,而後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他說:“那就先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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