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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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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讓你想起了糟糕的事情。那些人對你的關註度太高了,他們總覺得你隱瞞了什麽,所以適當地透露一點能更好地幫助我們蒙混過關。”

“不過話不在多,點到為止,譚笑都惹了這麽多事了,多少也該幫我們分擔一點麻煩。”

這段話信息量太大,以至於我思考了半晌,只恍惚地問出了一句:“你知道譚笑會自殺?”

指導員一楞,隨即意識到了什麽,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我清楚譚笑可能會做什麽,她說過自己剩的時間不多了,至少要給那些人添點麻煩。”

“不過我沒想到她臨走前也會給你添點麻煩。”

“我們在很久以前商量過如何轉移你身上的關註度,譚笑對我的想法表示了否決,她認為你太危險了,不適合跟我們合作。現下看來她可能當初就有了坑你的想法,她是校方的人,畢竟被每年五萬元的補助金養了十幾年。”

指導員皺著眉解釋著。

他的語速很快,看得出來,他在試圖讓我理解一些潛伏在當前表象下的潛規則。然而我對現狀一無所知,那些冗雜定語就像是扭曲的外國文字,哪怕我能聽懂字音,也絲毫理解不了意思。

於是我搖了搖頭,試圖告訴他:“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指導員不再說話了,他垂眸看向地面,耷拉著腦袋像是在組織語言。他的手還虛握著我的手指,在深秋的寒風中凍得有些發涼,於是我用另一只手從背面貼上來,將他的手包裹在了我的兩手之間。

“抱歉。”他又道了一回歉。

我搖了搖頭,拉著他繼續往前走。枯黃的落葉在鞋底的暴行中發出清脆的破裂聲,我的心情似乎好了一點,盡管問題依舊存在,現狀依舊模糊不清,可我的直覺告訴我,指導員是站在我這邊的。

這個念頭單純得可笑,可我卻無法自拔地深信不疑。

我不得不承認,他總能用三言兩語影響我的心情。

我捏了捏手心裏微涼的指尖,讓指導員擡頭對上我的視線,我可以從那雙漆黑的眸子裏看到他的茫然無措,這讓我覺得真實,也感到安心。

我喜歡他這麽看著我,比那副溫和良善的偽裝要可愛得多。於是我學著他之前的動作捏了捏他的手心,看著他的眼睛放輕了說話的聲音:“我們可以從開始梳理一下這件事嗎?”

“從開始?”指導員問。

“對,從我轉學過來開始。”

……

印桐放下手中的信揉了揉眉心。

墻上的石英鐘已經走到了21:40,很明顯他曠掉了一天的工,也許明天早上Christie就會暴躁地打來質問電話,但至少他目前還能擁有幾個小時的清寧。

窗外夜色沈沈,靜得甚至聽不到細碎的蟲鳴。他站起身走到窗邊,倚著單薄的窗簾向外看去,沈睡在夜幕裏的中央城只剩下零星的燈火,星星點點地綴著高樓大廈冰冷的邊框,就像禮物盒上燦爛的絲帶。

這條絲帶越過中央大街,穿過商業街直達城市深處,那裏有座朱紅色的六角閣樓,閣樓裏長眠著整座中央城的“心臟”。那顆“心臟”控制著中央城的網絡系統,支撐著終端維持著人類的生活,它自新紀元後已經堅持工作了數十年,以至於總有人猜測,它可能快要撐不住了。

印桐看到遙遠的燈火驟然熄滅,整座城市陷入一片漆黑的慕色,失去了終端控制的室內空調自動關閉,冰冷的空氣透過窗縫鉆入室內,撕咬著殘存的暖意。

停電了。

重雲籠罩的天空上灰白的月亮無法照亮地面,偌大的城市仿佛在沈睡中墜入了死亡,失去信息供應的移動終端無法開啟,人們的恐慌仿佛被堵在了金屬鐵盒裏,擁擠著碰撞著哐啷作響。

印桐站在窗邊,數著石英鐘裏秒針的步伐。

十一,十二,十三……二十一,……三十一,三十二

“三十三”剛在思維裏冒了個尖,沈睡的城市便突然亮了起來,刺目的燈火由“心臟”向外漫延,就像充滿活力的泉眼,用璀璨的銀河無聲地浸泡了整座城市。

移動終端發出接連不斷的提示音,社交網絡瞬間炸成一片,印桐關閉了終端的聲音提示坐回床邊,他打了個哈欠,拿起信接著讀了下去。

……

從最初開始梳理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情,至少在指導員看來,這比解釋現狀要來的簡單。

他所處的角度和我截然不同,思考方式自然大相徑庭,然而聽到我曾經甚為苦惱的那些孤立折磨,不過是他眼裏的“一場實驗”,我依舊產生了深深的挫敗感。

“這種實驗有什麽意義呢?”我嘆了口氣,懲罰似的捏了捏他的手心,“我知道是為了讓我信任你,除此之外呢?”

“你知道這所學校是什麽地方嗎?”指導員問。

“實驗基地,”我隨口回道,沒有得到他反對的眼神,反倒在心裏產生了幾分訝異,“前桌那個妹妹頭,咳,董天天說,這學校大部分學生都是每年五萬買來的,用來供應什麽‘種子計劃’。”

指導員:“是‘種子培養計劃’,我和董天天、還有其他九個人是這個實驗計劃的研究人員的家屬。那些人為了控制我父親,就把我送進了這所學校。”

“很老套的前段。”我說。

指導員笑了笑:“確實是很老套的橋段,然而架不住它省時高效。那些人禁止我們互相接觸,於是想出了‘指導員’這個職業,一開始用來囚禁我們,後來你來了,就原模原樣地拼在了你身上。”

“我之前的指導員是譚笑。”

我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一直到昨天晚上為止?”

指導員點頭道:“一直到昨天晚上為止,譚笑監視我,我監視你。”

“監視我幹什麽呢?”我問道,“我偷了他們什麽東西嗎?”

指導員笑了,他從兜裏掏出一張疊的整整齊齊的紙,展開遞給我。

那是一張表格,左邊一欄寫著班級裏所有的人名,正上方分布著身高體重等等數據,最後一欄蓋著日期。

指導員說:“校方為什麽要監視你,和你做了什麽沒有直接關系,你在做實驗的時候會考慮小白鼠的心情嗎?不,你在乎的只有實驗數據。所以我無法解釋他們為什麽要孤立你,只能倒推如果他們不這麽做,可能會發生什麽。”

“你從中央城來到這裏,進入一所陌生的學校,同學友愛朋友成群,他們勸你熬過這兩年,勸你服從學校的規章制度,包括每個星期去校醫院接種一次試劑。”

“這聽起來很普通對嗎?比起故意將你的精神壓力,從而逼迫你的反抗要溫和得多,為什麽校方不這麽做呢?”

“因為他們要的本來就不是聽話,”我接過指導員的話回答道,“他們要的是服從。”

“倘若我從一開始接受的就是普通教育,那麽一旦我產生逆反心理,零星的不滿就會讓我變得憤怒,甚至鼓動周邊同學集體抗議。但倘若我從一開始就接受的是不公平的待遇,我會不斷地爆發,被鎮壓,再爆發,再被鎮壓,最後不管是我,還是我的同學,都會意識到‘反抗是沒有用的’。”

指導員點了點頭:“還會得到懲罰,”他將表格最末尾的名字指給我看,那上面寫著我的名字,旁邊的數據還是一片空白,“我們本來計劃著讓你看上去‘不太聽話’,因為每個班裏的人數都還飽和著,只要你一直不符合規定,你就可以一直不註射試劑。”

“可譚笑死了。”

我說:“她空了一個註射位給我。”

“抱歉,”指導員嘆了口氣,“我意識到她情緒不對的時候,應該更謹慎地處理我們之間的關系。我沒想到她會自殺。”

“她為什麽要自殺?”問題又回到了最初,我踩著腳下的落葉不斷回想,思緒跨過那場奇怪的告白,掠過這十幾天的瑣事,踏上了通往夜晚天臺的臺階。

我看到了月光裏的屋頂花園,譚笑坐在輪椅上,說要“開始一場盛大的表演”。

“你知道烏托邦嗎?”譚笑站起身,她將手搭在輪椅背上,扶著椅子緩慢地走了兩步,“他們說那是個理想國,沒有痛苦,沒有悲傷,沒有失去,沒有絕望,那是個人人都能幸福的理想國。”

“可我做不出理想國,”她攤開手,虛空比劃著一個小巧的房子,“我只能做出一個小小的箱庭。”

“你知道什麽是箱庭嗎?”

“我在那座小小的城市裏搭建我自己的房屋,我想做一個圖書館,還想建一座游樂場,”譚笑松開輪椅,踉蹌著一步步走向天臺的邊緣,“我想做很多很多東西,可我什麽都沒見過,我甚至做不出一個完整的摩天輪。”

“所以我只做了這所學校,他會喜歡的,因為他答應了要和我永遠在一起。”

我看到月光照亮無數敗落的花瓣,勾勒出天臺上細小而嬌嫩的草尖,它溫柔地拂過譚笑的臉龐,照得她那雙眼睛明亮得像星星一樣。

她在笑。

“你知道箱庭嗎?”我聽到她又問了一遍,可她似乎並不在乎我的答案,只是笑著退到天臺的邊緣,而後肆無忌憚地向後仰倒。

她仿佛栽進了一個美夢,連聲音都帶著愉快的輕甜。我聽到夜晚的風聲裹挾著她的笑聲凝滯如粘稠的血漿,譚笑的輪椅還停在屋頂上,同她最後的笑容一起,烙刻在我的視網膜上。

“歡迎來到我的箱庭,”我仿佛又聽到了她的聲音,“這場游戲只有happy ending。”

而後風聲呼嘯著席卷漫天草葉,我站在空無一人的天臺上,聽到樓下傳來一聲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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